月牙泉引出沙漠中的一抹绿色,准备秋祭的月氏人搭起了营地,牛羊满仓,马肥牛健,无数的月氏男女,洋溢着丰收的喜悦。
王帐内塔宁诺阿和王后正爱怜的带着幼女惜月,观看着各部青年贵族的轮番比试。
望着小女儿无聊的望着场上纵马夺羊的青年贵族,塔宁诺阿不由得打趣道:“看来我家月牙儿心不在此,可是看到了属意的夫君?”
惜月公主娇嗔做女儿态,娇声道:“父王,那有?月牙儿要一直陪在您和母后身边。”
待塔宁诺阿还想宠溺几句,脚步急匆匆的王宫侍卫跑了进来,在他耳畔汇报道:“大王,搜索冒顿的人只带回了三具尸体,其中一具是冒顿的阏氏。”
一听跑了冒顿,塔宁诺阿的脸色骤然变暗,随后又恢复如常,挥手打发了王宫侍卫。
惜月见有事发生,娇声问道:“父王,可是出事了?”
塔宁诺阿笑道:“没什么大事,有一个匈奴质子跑了,驿馆令带人去追,没追到。”
一听这事惜月来了兴趣,急忙眉飞色舞的问道:“是谁耍了大胖子科莫朵乐尔,能从昭武城逃出去,可比场里抢羊的人英雄多了,他叫什么名字?”
塔宁诺阿起身望着东方,冷声道:“冒顿。”
惜月蹙眉翻起回忆,不一会才哼道:“原来是那个城门口不听本公主话的人。”
塔宁诺阿想起冒顿那日在殿中的神态,自己居然被小儿如此愚弄,想到此处他面色狰狞的狠声道:“冒顿居然敢欺骗本王,他的阏氏,他的亲卫都将不得好死,那怕成了尸体,也当在昭武城头暴尸。
如今他虽然跑了,但本王要将冒顿阏氏的尸体制成干尸,挂在城头,传视天下,本王要看看他有何脸面回到匈奴。”
身旁的惜月闻言惊呼一声,正声道:“父王和冒顿之间的争斗,何苦为难一个女人,冒顿欺瞒父王可恨不假,但错在其一人,何苦为难冒顿已经身故的阏氏。
我们月氏按平民礼安葬她即可,这样也可以体现父王的胸襟和慈爱。”
见塔宁诺阿蹙眉不答,惜月撒娇的祈求道:“父王,您就同意吧。”
身旁的王后也在一旁帮衬,塔宁诺阿苦笑着摇着头,说道:“你啊你,还是我的月牙儿心善,既然如此,将冒顿侍卫的尸体暴尸三日,其阏氏按平民之礼安葬吧。
既然月牙儿心善,安葬冒顿阏氏的事就交给你来办吧。”
“谢谢父王。”
夜晚,惜月来到了棺椁里的阿琪格身旁,虽然侍女为她洗去了血污,但残缺的肉身上只盖着一件麻衣,原本娇美的容颜不在,留下的只有几道猎犬爪痕。
望着阿琪格隆起的肚子,惜月知道这位阏氏马上就要当母亲了。
如此隐忍的匈奴王子,身怀丧妻失子之仇,月氏和匈奴两国的争斗不会停止了。
惜月伸手在阿琪格肚子上抚了抚,轻言道:“匈奴王子的阏氏,如何能没有一件首饰陪葬。”
说着惜月将手腕上的玉镯拆下,戴在了阿琪格手上。
望着侍者一步步封关,将棺椁埋入泥土。
待事毕,惜月吩咐道:“将墓地周围五里地列为王林,任何人不得进入林地。”
“嗨。”
.......
苏醒过来的李欣无神的呢喃着,望着怀中阿琪格的木发簪,轻轻的抚着它,仿佛此刻佳人依旧。
李欣一醒来,便不顾桑格的劝说返身回去寻找阿琪格,可惜那已经是两天后了。
除了原地遗落了一支发簪,阿琪格的尸体被月氏人带走了,李欣不仅失去了妻子,连她的尸首都没有保住,简直羞为人夫。
桑格望着失魂半日的李欣,劝道:“大王子,您要振作起来,阏氏牺牲自己才换得王子生的希望,王子大仇未报,怎能消沉。”
李欣空洞的眼神难添光泽,呢喃道:“是啊,阿琪格的仇还没报呢。”
......
晓日初升,云兴霞蔚,重雾缥缈,焉支山新的一天开始了。
在焉支山东脉的出口处,山峰上新土垒起了小小的坟包,在坟包旁,李欣呆呆的陪着阿琪格看着焉支山的日出,久违的宁静已经不属于他了。
昨夜眼神中的空洞早已不见,清明的眼神中隐藏着无尽的苦痛,那是失去挚爱的悲戚和对人生的责问。
“月氏人、头曼....你们再也无法左右我的意志。
阿琪格等我回来。”
带着屈辱和仇恨,李欣回首望了一眼爱人,转头直奔大漠。
自此佳人一身陨,世间再无李欣人。
……
正午的太阳炙烤着大漠里的每一颗砂砾,秋天的脚步对这片被神遗忘的土地没有任何眷恋。
死寂般的大漠沙脊上,一个疲惫的身影后面,拖着半截木板蹒跚前行。
木板上躺着的人昏迷不醒,他的双脚被两块破兔皮包裹,草绳系着,在沙海中拖出两条长长的浅痕。
木板上是脱了水的冒顿,这些天剧烈的情绪波动和大漠戈壁的折磨,让他的身体垮了下来,最终在一天前冒顿病倒在了路上,好在还有桑格。
望着远处稀疏低矮的胡杨,狼狈不堪的桑格,咧着干裂的嘴唇笑了,不觉中眼中发痒却不见泪水流下,没有记错,他真的带着大王子走出了这片浩瀚的戈壁大漠,用了整整五天。
还未待桑格缓一口气,一直掉了毛的老狼从发黄的矮草中窜了出来,下意识的桑格用拉木板的绳子挡住狼口,拼尽全力踹在狼身上,连踹几脚,才勉强将老狼踢开。
桑格想出声恐吓老狼,却因嗓子干哑难耐,只能发出低嚎,老狼在几步外呲牙低吼,被唬的不敢上前。
低头一瞧身上被狼爪挠出的几道血痕,桑格知道这种离了群的老狼最是难缠,狩猎经验丰富,凶狠,而且富有有耐心,只是因为老迈才被狼群驱逐。
此时自己和大王子虚弱不堪,正是这只老狼的最佳猎物,它不会轻易放弃。
桑格环顾四周,连根能当棍棒的树枝都没有,他只好一边注视着老狼,扯着干裂的嗓子继续发声恐吓。
一边将半截木板上的李欣放下,解下绑木板的绳子,不停的抽打地面,意图恐吓老狼放弃。
好在桑格的恐吓终是起了些作用,老狼被踹几脚心有余悸,又畏惧绳鞭,一狼两人陷入了对峙。
烈日和时间炙烤着猎食者和猎物,就在等着其中一方体力不支的倒下。
好在幸运又站在了冒顿这边,夕阳下远处传来了慌乱的羊叫,知道有人来的老狼,贪婪的望了一眼桑格、冒顿两人,最后不甘的窜入了枯草丛。
远处的沙丘上冲下来一个牧人,眼见希望的桑格再也支持不住,坚韧的意志在这一刻终于无法抵挡身心的疲惫,两眼一黑,倒下了...…
一个十一二岁的放羊娃,穿着脏兮兮的羊毛褂子,右手用长长的捎鞭指着沙丘,转头望着远处正仔细盯着,收拢受惊羊群的男人大声喊道:“阿爸快看,沙丘边上有两个人。”
牧羊人闻言,抬起黝黑的脸颊顺势一望,喊道:“柘木罕小心些,拿上套马杆,羊群受惊,这附近肯定有狼。”
说着牧羊人便抄起套马杆向着沙丘跑去,边跑还边吆喝道:“柘木罕,去叫你阿妈准备奶食招待客人。”
柘木罕开心的答应道:“哎。”
牧羊人心中嘀咕道,估计是其他部落逃难过来的吧,听老人们说,北边部落今年遭了灾,日子不好过。
睁开眼便已经是三天后了,在没有药物的帮助下,冒顿总算捡回来一条命。
在冒顿昏迷期间要不是桑格醒的早,用腰剑做押,让牧羊人宰了羊,用肥羊汤吊着命,冒顿怕早就去陪梦中的阿琪格了,好在上天庇佑。
望着眼前脏兮兮的小男孩,还未等冒顿张开干裂的嘴唇,柘木罕便起身跑出去大呼道:“桑格哥哥,你的朋友醒了。”
桑格闻言赶紧放下了正在手中修理的弓箭,起身钻进了帐篷,同时进来的还有牧羊人夫妇,草原上地广人稀,好客之风很浓。
看情况显然桑格并没有将自己的身份告诉他们,只说是部族商人,路上遇到了大沙暴,流落至此。
为了感谢牧羊人一家,冒顿将随身弓箭送给了柘木罕,这可乐坏了牧羊人一家。
要知道牧羊人作为家里的当家人也只不过有一把年代久远的青铜剑而已,在不懂冶炼的草原上,好武器就是草原上的硬通货。
关系融洽后,傍晚冒顿和牧羊人一家围坐在篝火旁,在牧羊人身上,他终于确定了自己已经回到了匈奴。
牧羊人所在的小部落叫呼嘞荼岩,隶属于左谷蠡王部,牧羊人是替一个叫斯玛的十夫长放羊,现在正在秦长城以北放牧过冬,因为是弱部,便被划分到了这种贫瘠的戈壁荒漠上放牧。
牛羊的出产远远不足以养活部族人口,所以呼嘞荼岩和周围的部族都是出商人的地方。
每年呼嘞荼岩部都会在族长,也是这里最大的官,百夫长鸿都八失喇的带领下,收购周围部族的皮毛牛筋。
每年秋天趁着牧闲时,两次来往于秦匈边境,出售秦人所需的皮毛来换取过冬的食物,年景不好时,甚至连大牲畜都是被交易的对象。
当冒顿问到胡堡城时,牧羊人吹嘘般的告诉了他消息,现在的胡堡城在草原上名声赫赫,赵炎和令狐苟将胡堡城的商业发展迅速,商队几乎覆盖了匈奴全境。
靠着冒顿的秦官身份,胡堡与大秦官方有着天然的优势,随着大秦国府在九原郡推行律治,以及长城的修建,匈奴被蒙恬等人变相北逐,诸多原因组合下,秦匈贸易受到了限制。
如今大秦与匈奴所有的大批量物资交易都选在胡堡,胡堡从戍堡摇身一变成了榷场,这为冒顿在匈奴赢下了大量的名声。
牧羊人身处的位置,奠定了他不可能为冒顿提供更多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