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11-13点)刚过,廉颇军便在李轻车的带领下,来到了此行的必经之地葫芦谷。
葫芦谷原先是条商人小道,西北东南走向,处在阴山南麓的余脉上,天然沟通两地,北部连接草原,南部多山地。
经过葫芦谷后不远便能见到废弃的赵长城,以此往东向西可达九原、云中两郡。
廉颇军现在就处在葫芦谷的西北口,望着被白雪覆盖的谷壁以及两边高山,李轻车知道此地是设伏的绝佳地方,所以迟迟不肯催军入谷,为的就是等待探路的哨骑回来。
数九的寒风吹的人手脚发凉,全身直哆嗦,大伙都盼望着早早进谷躲躲风,熟不料李轻车迟迟不下令进谷,连死忠令狐苟也是吸溜吸溜鼻子,在李轻车面前少有的抱怨他太过小心,这大冷天的,谁没事干跑这来伏击咱们。
瞧着令狐苟冻成狗的衰样,李轻车挥手驱开劝谏的令狐苟,他能不知道底下人的怨声?
不言语的裹了裹身上的羊皮袄,抬头遥望谷口,铁了心要等哨骑回来。
赶了一天路的廉颇军都是满身汗,被谷口的冷风一吹简直不要太爽,真瑟瑟发抖。
怨气尤以预备队最盛,他们胳膊夹着戈矛,双手捅进袖口,三三两两的围在一起抱团取暖,至于行伍则已经不存在了。
吸溜着鼻涕,哈着白气捂手,廉颇军全军无比思念着哨骑,但这不影响他们心中对其的咒骂。
不负众望,满身结霜的哨骑骑着冒气的战马跑出了谷口,一个都没有损失。
哨骑在满是幽怨眼神注视下,立刻将谷中没有埋伏的消息报给了李轻车,搜山的哨骑还意外发现了个打柴的野人焦夫,为了保密已经宰了。
李轻车不以为意,一个逃税进山的野人而已,宰了就宰了。
搓了搓手,葫芦谷没有伏兵就好,李轻车暗自松了一口气,作为地头蛇,他深知廉颇军行军途中只有葫芦谷最为凶险,此处没事计划便成了一半。
“进谷。”
李轻车下令让五百老卒先行入谷,骑兵牵马次之,预备队则垫底。
执行这个命令让廉颇军再次手忙脚乱了一阵,尤其是预备队因为最后入谷,要多吃些风霜怨气颇重,但李轻车刚在前面抽人立威,再不舒服也得忍着。
葫芦谷不长,五里路左右,形似葫芦,廉颇军正是从葫芦尾部进入,所以路越往里走就越发窄小,最窄处仅容三马并行,这可苦了十乘车兵,真是又拉又拽又垫土,才将这十辆战车驭进谷内。
山地崎岖行军速度自然慢了下来,再加上李轻车多疑的性子,处处小心,廉颇军的速度慢的出奇。
廉颇军缓慢的在葫芦谷中移动,有关他们入谷的消息正不断送往谷口另一端的屠耆军帅帐。
忽室尔身着一身精致的东胡皮甲,正在帅帐内悠闲的处理着各方传来的消息。
虽然此次廉颇军来的人比忽室尔预想的多,但从廉颇军行进间,前后军脱离近三里,不难看出他们只是些凑数的人罢了。
屠耆军的两千骑兵已经埋伏在了葫芦谷的东南谷口处,忽室尔还特意选出了五百精锐骑兵,准备从廉颇军队伍的中间杀出,直接将廉颇军截为两段,使其首尾不能相顾,再依靠骑兵强大的机动性,进行一次围歼战,一举荡平廉颇军这个竞争对手。
事成后屠耆军就会垄断这条南来北往的商道,对忽室尔本人来说就能获得更多的金银,借此来腐化和拉拢匈奴的上层贵族,好让他们在立左贤王之事上大力支持与他。
同样做出成绩来,在东胡外援面前也会更有底气,从而坚定他们支持自己的信念,细数下来此战必定一举多得。
心中计算好一切,忽室尔和哲塔午台眼见时间差不多,两人打马带着侍卫队向着葫芦谷设伏的东南口赶去。
横穿葫芦谷的李轻车带着廉颇军小心翼翼的前进,一路上李轻车总觉心神不宁,来到胡堡城这些年,很久没有如此过了,记得上次出现这种情况,还是邯郸城破的时候,这感觉当年可救了他一命。
多疑的李轻车想到这里心中不免犹疑了起来,随着葫芦谷口的临近,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
望着想赶快出谷宿营的廉颇军大伙,李轻车有些患得患失,找来心腹令狐苟问道:“令狐苟,你觉得咱们还有什么没做周全?”
今天令狐苟真是见识了李轻车的多疑,心中不禁多了些许鄙夷,古来成大事者怎么能如此的扭捏!
不过心中所想令狐苟却不敢表现出来,装做思虑再三后,抖动着霜白的两撇小胡子,他笑道:“大哥,咱们廉颇军可是在您的带领下蒸蒸日上,这次出征咱也是下了死力气,如果就这么回去,怕是弟兄们嘴上不说,但这心底里嘛…”
令狐苟话说半句,李轻车怎么能觉察不到,令狐苟提醒他撤军的后果,无非是鼓励他进兵。
想来自己这一路的种种作为,李轻车明白今天有些太过多疑了,难道是率领人马过多的缘故?
眼见到了葫芦谷口,李轻车依旧游移不定,再次对着令狐苟说道:“令狐苟,不若你先率五百步卒立于谷口戒备,某率骑兵和后备人马尾随,今晚我们就宿营于葫芦谷口。”
一听这话,令狐苟那还能不知道定是李轻车的疑心未消,他今天已经替李轻车在私底下挨了不少的骂,现在心中也正闷着呢,但一听李轻车要宿营于谷外,这大冷天的他更想赶紧吃口热乎的,立马答应了下来。
眼见令狐苟吆喝点人准备出谷,李轻车又起幺蛾子,他怕有埋伏后一下子损失五百人肉疼,便又做主扣下了两百步卒。
眼见李轻车如此做派,令狐苟心寒,五百人被伏击说不定还能够死战脱身,这一下子少了两百人,一旦遇上伏击必死无疑。
看来是时候考虑一下退路了,私下里怨毒的望了一眼李轻车,令狐苟率领着三百步卒走出了葫芦谷口。
一出谷扑面狂风吹的众人一颤,眼见前面的士卒停了下来,令狐苟立刻吆喝着继续前进。
葫芦谷东南出口可真是葫芦的口,仅仅能容五个人并排而出,令狐苟带着三百人,三两下就冒着寒风走出了谷口。
手底下步卒见谷口平静如斯,连忙催促着令狐苟回去报告李轻车,大伙可都赶了一天的路了,得赶紧宿营,再折腾下去身体怎么遭得住。
令狐苟伸出冻通红的双手,使劲揉了揉冻僵了的脸,说道:“你们还不知道他那多疑性子,去,派两个弟兄做做样子搜索一下,看看有没有他要找的敌人。”
得令的三个百夫长办事很快,三十步卒出列,散开搜索。
在谷外的高岗上,忽室尔眼见廉颇军才出来了两三百人,又派出哨探扫视四周,心想难道是自己的计划被廉颇军猜中了不成。
有些沉不住气的忽室尔转头,疑惑的望向身旁紧盯着廉颇军的哲塔午台。
哲塔午台仿佛早知道忽室尔沉不住气似得,对着忽室尔摇了摇头,告诉他不要着急,一个合格的猎人要耐得住寂寞。
随后哲塔午台便继续望向了葫芦谷口,忽室尔只好重新耐着性子观察。
四下巡视无果的步卒回到了谷口,令狐苟立马将消息递给了谷中的李轻车。
终于安下心来的李轻车下令继续进军,因为知道出谷后便能宿营,所以廉颇军众人脚底下加快了不少。
随着廉颇军从葫芦谷中出来,战前紧张的气氛让等待的忽室尔拳头紧握,他身旁的哲塔午台则更像是一头蛰伏的独狼,静静等待着猎物跳入包围圈。
待廉颇军全军离开葫芦谷口两里地,准备在谷口的开阔地找被风处扎营时,蛰伏待机的哲塔午台冷声道:“鸣号!出击!”
牛角号声悠长的响起,顿时蛰伏在地的屠耆军纷纷掀开身上的羊皮冲了出来,喊杀声瞬间爆炸,弓箭的破空声响彻天地间,恭候多时的屠耆军,左右两部宛如两把短刀,直插廉颇军的薄弱处。
突然炸起的喊杀声将廉颇军众人惊的愣神,一楞神的功夫,屠耆军潜伏好的弓箭手弯弓搭箭,第一轮箭雨像飞蝗般撒进了廉颇军的行伍中,来不及躲避的廉颇军应声像被割的麦子般成片倒下。
身为主帅的李轻车居然和大多数庄稼汉一般,被这喊杀声吓破了胆,勾起了当年恐怖的回忆,慌乱下他踹翻队伍里的一个盾牌手,连忙躲进盾牌底下,却还不忘大声叫嚷着让众人抵抗。
没有指挥的廉颇军只能靠着老兵的单打独斗坚持片刻,本来廉颇军人数不少还有一战之机,可惜都被李轻车的怕死葬送了,廉颇军所托非人。
群蛇无头的廉颇军在预备队率先崩溃下开始四散逃亡,恐慌的气氛感染了每一名廉颇军士,都恨不得爹妈多生出一条腿,专用来跑路。
哲塔午台手里却完全不给廉颇军机会,五百早已准备好的精锐骑兵发动,直接将廉颇军一切两段,局面彻底失控。
狡猾的哲塔午台故意放廉颇军后军向着葫芦口逃窜,借此来打击余下廉颇军士的抵抗之心,看,我为你留下了一条后路,你们还抵抗什么?可以跑啊。
围三缺一,让无人指挥的廉颇军纷纷涌向葫芦谷口,自相践踏开始了。
屠耆军的骑兵们像是杀红眼的野兽,凭借着战马的高机动性,将逃跑路上的廉颇军众人追上,一一斩杀。
廉颇军中不乏能看出哲塔午台心思的人,令狐苟就是其中之一,纠结几十个步卒砍杀一阵,眼瞅着要崩盘,顾不得多想的他将躲在乌龟壳里的李轻车拉出来,吼道:“大哥!快快,整军迎击,不然一个都别想跑。”
李轻车一见是令狐苟,立马像见到了仇人般,跳着脚,红眼狠声道:“令狐苟!某要剥了你的皮!你害我!”
眼见面前的李轻车失去理智,令狐苟知道此时李轻车已经没了用处,本想借着李轻车往日在廉颇军中的威望来聚一聚人心,一起杀出去的心思也抛之脑后。
还是自己顾自己吧,果决的令狐苟一脚踹开李轻车,抄起地上的长戈,大吼道:“兄弟们随我冲杀,匈奴人抓住可不留活口,想想你们在胡堡的亲人,随我冲啊。”
说着令狐苟率先向着屠耆军攻击的反方向冲杀而去,不知道是令狐苟的血性带动了剩下的人,还是那句妻儿打在了他们心头。
廉颇军常年劫掠,其中不乏有血性的汉子,记起来在胡堡的妻儿,余下的廉颇军纷纷跟着令狐苟冲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