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蒙蒙的天空飘着小雪,匈奴的秋祭大典在龙城如约召开,在众多使节的观礼下,冒顿率领诸贵祭祀天地、祖先、神灵,随后各部诸王诸将汇聚金帐。
诸贵依例拜见单于,衣着盛装的冒顿身居高位,胡笙、惜月两大阏氏分坐左右。
俯视着诸臣,冒顿正声道:“如今我大匈奴国土东临大海,西至蒲类,南抵河套,北到北海,国中披甲者不下二十万,诸族待甲者百万余,然国势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今人齐,下一步匈奴该走向何处?大伙议一议吧。”
“吾等谨遵大单于令。”
右贤王都也该率先起身,他行至帐中对着冒顿行扶胸礼,道:“大单于,去年月氏人被我们赶出了河西走廊,其王塔宁诺阿,其王储护涂何皆亡,月氏部族星散,残部逃亡西域。
今年便有西域人调笑月氏,言‘昔日高贵月氏女,尔今沦落勾栏中。’
我匈奴与月氏旧恨未消,此时再添离乡人贱之仇。
据驻扎在伊吾卢城,常理西域事的右日逐王者蔑台上报,以及玉石路上往来商队从旁佐证,塔宁诺阿的二儿子塔塔,已在月氏贵族的支持下继位新一任月氏王。
塔塔以我匈奴之强,欲吞西域为借口,联络西域北道强国焉耆、龟兹等国歃血互盟,意图抵挡我大匈奴的西进。
塔塔在焉耆国王的支持下,在其都员渠城召笼旧部,昔日月氏贵霜、休密、双靡、驸顿、都密五大部的逃户,能抵西域者闻讯纷纷前去投效。
据者蔑台探听来的消息,月氏人正在积极联络南道的楼兰国,意图借西域南北两道诸国力,拒我匈奴铁骑。
月氏扰乱西域的消息传到河西,我休屠、浑邪两王麾下新服的月氏诸部隐显不稳,更有圈中狼勾连其中。
臣意,我大匈奴当一劳永逸,再起西征,发兵逐月氏而剿之,进而平定西域,保河西永为我大匈奴的牧马之地,护右部诸部之民。”
都也该话音刚落,右谷蠡王德努阿便站起身说道:“大单于,老臣要状告卢侯王肃合台和折兰王图里,此二月氏小王,不知感念大单于灭国不杀之恩,居然私下里帮助河西的月氏人逃往西域,请大单于重惩。”
见右部两老王心难齐,对南征事冒顿胸怀胜念,他望向海梨猛哥,询问道:“休屠王,可有此事?”
海梨猛哥起身道:“回大单于,我部下辖各月氏小部,是时常有牧民西逃,臣私下里跟浑邪王沟通过,这些牧民并没有跑到他的牧场,但这些牧民的确在河西不见踪影。”
冒顿抬首望向帐边,问道:“卢侯、折兰二王可有话说?”
肃合台起身说道:“大单于,河西月氏已归属单于庭管辖年余,早已为大单于的子民。
休屠王丢了牧民,浑邪王同样丢了牧民,此乃两王有负单于托民之责,应该请两王自查为上,莫要轻易做决,怨人栽赃。
河西南部的祁连山屹立千年不倒,说不定是两位王爷过于压迫下辖牧民,让这些人不堪驱使,跑到山南的羌部高原去了也说不准。”
德努阿心中暗喜搅了都也该的谏言,翘着白胡子作势威胁道:“你个羊儿子居然还敢狡辩!怎么?还想试试我大匈奴的铁骑刀锋吗?”
肃合台绕开矮案,跪倒在地哭诉道:“我卢侯、折兰两部乃单于庭所封,卢侯、折兰两王乃大单于亲封,乃匈奴河西诸部之一,右谷蠡王凭何伐我!
难道就是因为几句谣言怀疑,便可随意征伐一部?敢问右谷蠡王将金帐放在何处!难道右谷蠡王部能遮住河西的太阳,让单于庭的阳光撒不到我卢侯、折兰两部的身上?
我肃合台是大单于的臣子,不是右谷蠡王部的奴隶!”
图里也趁机起身跪地,帮腔道:“老臣一片忠心,请大单于将慈爱的光芒照耀河西。”
侧位上惜月见兄长被刁难,红着眼起身上前,蹲跪在冒顿面前,说道:“大单于,请相信河西月氏部落对金帐的忠心,他们也是大匈奴的子民啊。”
见阏氏惜月和两小王联手,右部又无人出声支援,感觉脸上被烧灼的德努阿渐生羞怒,喝骂道:“跪地的羊羔只剩利嘴!...…”
不待德努阿说完,冒顿便挥手打断了他,噎的德怒阿憋回了自个的位子。
在冒顿眼中河西的几个月氏逃卒,挡不住匈奴统治河西的根基,他不想在金帐将此事继续纠缠下去。
冒顿直接命令道:“卢侯、折兰两部各削百户,以抵不敬长者之过,右谷蠡王不分是非,同等罚之。”
闻言德努阿起身悻悻的扶胸应诺,再次退回了位子,肃合台和图里同样低头。
了结此事,冒顿继续说道:“西域各国分布散乱,国小而民寡,地处绿洲,又有大漠阻隔,这令大军补给困难,沿途的各国物产也难养大军,人可以挨饿硬抗,但战马却不行。
诸王还有何见?”
左渐将王恩赫放下酒杯,起身走到帐中,说道:“大单于,臣是小辈,本不该说长辈的不是,但都也该王叔确实言过了。
月氏势强?不见得吧,右日逐王部的骑兵和乌孙人难道都是摆设?右贤王为何只说其一,不说其二呢?
大单于,据臣所知月氏王塔塔与焉耆、龟兹因为绿洲草场放牧的事常有争执,西域北道的绿洲养本国人口都费劲,现在突然多出来数万月氏人,人地矛盾必然骤升。
西域各国想在逃亡的月氏人身上刮一层油,月氏人也想吞了西域小国的牧场来养本族的人,他们轻易齐不了心,右贤王莫不是想将月氏人赶到葱岭以西去吧。”
听着恩赫代表左部的反驳,以都也该为首的右部诸王面色不善。
冒顿知道恩赫能走出来,肯定是得了老王阿矢斯力的授意,左右两部之争,他乐见其成。
为了趁势进一步压住右部,左谷蠡王阿尔斯楞起身出言道:“大单于,我匈奴中兴不过二三年,在金帐的带领下我们吞东胡、收楼烦,夺河套,驱月氏,环顾四周唯有东南立有强国为患。
南方的大秦固然倒下,但楚汉争霸后,大汉已尽得秦地,虽国初立,璧有微瑕,但其势已成,不需几年大汉必成我匈奴的肘腋大患,与之相比月氏丧地失王只能为疥癣之疾,汉匈一战不可避免!
既然要战,晚战不如早战,不能给大汉羽毛丰满,羔儿长大的机会,臣请大单于率领匈奴举国南征。”
冒顿并没有立即答应,没有人能比他清楚中原人口繁多,战争潜力巨大,一旦陷入长时间的对峙,匈奴没有汉廷稳定的后方和体制,唯争一心。
右部诸王显然没有尽服,冒顿示意阿尔斯楞回坐,问道:“右部未出声的诸王何意?”
作为唐努部的女婿,帖木尔率先起身施礼道:“唐努部的万余铁骑,愿为大单于南征汉国,解我匈奴肘腋之患。”
见冒顿的嫡系抢先发声,须卜起讫用眼神示意丘林狐能跟上,但老狐狸视而不见。
须卜起讫心中嗤笑其观望,起身扶胸说道:“须卜氏愿从金帐南征。”
乌林木看到了兄长柯世列的眼色,立马起身说道:“兰氏愿从金帐南征。”
案前最近的铁托,也在女儿胡笙略显急色的眼神中起身,说道:“呼延氏愿从金帐南征。”
铁托一言如泄洪的信号,随后越来越多的部族首领起身应援。
丘林狐能此时再跟着表态,已经远远没了初时的效果,懊恼也无济于事。
冒顿将目光投到了都也该与德努阿身上,他们代表右部属意西征,另一个则想借机搅乱金帐谋利,显然是不愿意南征的种子选手,甚至都也该的儿子,浑邪王德宝奴都站出来支持南征。
望着满帐低首,德努阿同样屈服在了众人声中,不过老王都也该却依旧坐在案边独酌独饮,仿佛这金帐中的喧闹,都惊不起他丝毫的兴趣。
冒顿示意闾丘黄出声,维持金帐中的秩序,此时金帐中除了都也该,还有一处异常安静,那便是王当率领的故秦将领。
他们在帐中最是低调,不似匈奴贵族们散漫,更像是后世新出土的兵马俑,规规矩矩的坐在案前,一语不发。
车寻带枷北上封了众人的嘴,王当便是头,作为匈奴国内最精锐的步卒,南下攻城拔寨的主力,冒顿自然重视王当等人的态度,他问道:“王将军,对匈奴南下,有何看法?”
王当起身跪地,因为秦营的事,失去主帅的他,肩头担起了车寻当年的担子。
王当开口说道:“大单于,臣等本为秦将,而今愿为匈奴南征先锋,请大单于助我等复亡国之仇。”
紧接着秦军诸将纷纷跪地,共喝南征,
冒顿亲自起身下台,扶起王当等人,说道:“冒顿深受皇恩才能将匈奴延续至今,当年陛下遭难、奸臣作祟,大秦覆于眼前,冒顿势小无以为继,今日匈奴强盛,自当为尽陛下之业,灭汉复秦。”
闻言诸多秦人军将信与不信都尽皆哭嚎,国亡家散,不由悲从中来,由侍者将情绪激动的王当等人扶回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