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王座上,冒顿思虑后问道:“九原乱局起于律法松弛,若是本单于在九原重拾秦律,诸位觉得能解此厄?”
燕吾摇头道:“秦法严苛,一旦施行,怕是会让更多人畏惧,毕竟九原秦人才迁过来不久,多的还是赵人,以及逃难而来的中原流民,他们对秦法有着天然的抗拒性,九原之法当以宽松养民为主,才能吸引流民归附。
再说大单于曾经许诺九原百姓废除秦法,至今六七年尔,承诺之声犹在耳边回响,朝令夕改,与单于庭威信有损,无信何以立国。”
车寻也出声说道:“燕相说的不错,六国民怠,非秦人难以适从秦律。若大单于要用秦律,需要适情、酌情,修减后方可量行。当年大秦平叛只得寡助,寻思来恐为黔首心弃朝廷,这其中苛律也许功莫大焉。”
冒顿颔首,说道:“既然如此,大家就一起讨论,拿出个章程来施行看看,胜负尽心就好,闾丘黄你来记录。”
闾丘黄颔首,金帐侍卫为他上案铺塌。
刚投到帐下的须卜起讫自然想着表现,率先开口说道:“大单于,臣觉得第一步不妨先置换草场,用漠北新单于庭的草场置换九原的草场,贵族们不愿意换的,坚持到最后也就没有那么多人了。”
置换草场,借机分解贵族们的抗拒之心,冒顿不由的对须卜起讫高看了一眼。
冒顿笑着吩咐道:“者莫言你先去为此事造势,再去和贵族们沟通,本单于要北迁单于庭,他们此时放弃在九原的牧场,在新单于庭周围择优补给他们。
告诉他们,春日单于庭补给他们三倍,夏日两倍,秋日一倍,冬日只能正常置换,以年底为限。
到了明年春天,务必保证九原的耕地数量,不能耽搁明年的春耕。”
者莫言郑重的点了点头,此事怕是不免需要得罪些人了。
望着积极投靠过来的须卜起讫,冒顿吩咐道:“须卜起讫献策有功,大且渠一职本单于会另觅他人,柯世列转任左骨都侯,日后你就担任右骨都侯吧。”
须卜起讫难掩心喜,连忙伏地道:“臣,谢大单于。”
须卜起讫终于从大且渠的闲职中解脱出来了,毕竟匈奴这点人,需要的律讼简直少的可怜,右骨都侯时长伴随金帐周围,大有可为。
柯世列起身谢恩,心中却没有丝毫乐意,他跟赵炎相识胡堡,是大单于潜邸的左右手,一直较劲至今,虽然此时赵炎被圈,但他却未得到心中的快意,反而有些失去对手的怅然。
车寻眼中更是暗淡,外臣里文臣之首赵炎都难以复起,自己又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正在他思索时,冒顿起身吩咐道:“本单于意,车寻为九原新郡守,其余人配合其完成九原新郡配员,希望两年之内看到效果,诸君拜托了。”
诸臣纷纷扶胸回礼,车寻张了张嘴还未出声就被同僚围住,他们要携手拉开一场勇敢的尝试,车寻的眼神中也重拾坚定。
燕吾的身体却是更差了,冒顿喊来侍卫抬来暖轿,又给他裹上厚厚的黑熊皮袄,将他送回了暖帐,也许到了春天,燕吾的身体会好些。
单于庭的风吹到了东胡旧地,左谷蠡王银帐中阿矢斯力父子正在暖帐中看着歌舞饮酒。
收到单于庭通报后,阿尔斯楞出声叫停了歌舞,扰了老爷子的雅性。
阿矢斯力不悦动手倒酒,闷闷不乐的气道:“你小子为何叫停歌舞,莫非汉军打到单于庭了不成,败性!”
待杂人都出去了,阿尔斯楞才开口说道:“父亲,被您猜中了,大单于开春要将单于庭迁到漠北去了。”
阿矢斯力轻轻摇晃着金杯,游荡在杯中的葡萄酿散发着沁人的芳香,他笑道:“大单于终究是匈奴人的天子,新单于庭必将带匈奴更加昌盛。”
阿尔斯楞接着说道:“金帐来信,大单于春日要来左部巡查,召见东部诸蛮的首领、酋长,阿古达木和赛罕会提前过来。”
阿矢斯力似乎陶醉在了酒香中,回忆般的说道:“这两人是大单于的家奴不假,但你不要怠慢他们,青白两部狼骑之主,万骑长之尊,可谓今非昔比。真乃欲乘大风而起,扶摇上青天。”
阿尔斯楞颔首应承道:“儿子自然省的,两位将军在河西战场跟儿子多有配合,皆为莽直的匈奴汉子,不似南人有诸多心计。倒是单于庭要让诸王置换在九原的草场,看来大单于还是未能放弃九原。”
阿矢斯力脸上收起笑意,哼道:“他还是忘不掉大秦!狼是学不会羊去耕作的,鹰只能翱翔天际,当匈奴人开始学会去耕地,也就没有匈奴人了。”
阿尔斯楞低声问道:“父亲,您的意思是咱们不置换草场?”
阿矢斯力摇头道:“不,你亲自去,将左谷蠡王部所有在九原的草场都置换出来,就连大单于赏我的地也是,不要留下一块。”
阿尔斯楞有点懵,问道:“父亲既然不愿,为何还要如此?九原不止我一家有草场,大单于难不成要罪责众人?”
阿矢斯力摇晃着金杯,缓缓说道:“大单于要做的事,咱们也拦不住,成了,我们是第一个助他的,为君分忧。不成,怨恨也压不到我们身上。
我大匈奴立国时预设了二十四个万骑长,如今已经有二十一个有主,其中单于庭独占八个,左部五个,右部六个,其余两个是大单于亲赐,单于庭如此实力,在匈奴想干什么干不了。
左右两部加起来看似能跟单于庭相持,其实不然,咱们的部族骑兵跟狼骑的差距先不提。
单一个右部如今就分成了两派,大单于借着浑邪王位已经挑分了右部,右部已经散了,都也该和德努阿纵使有心,也无力了。”
阿尔斯楞惊道:“父亲说这些,难道是有心制衡大单于?”
阿矢斯力黯然叹道:“先单于做不到的事,他做到了,左右两部又难碍金帐决策,大单于一意而决草原,他英明时还好说,若是一时昏了头,谁又能制住呢?”
阿尔斯楞不信道:“大单于当不至如此。”
阿矢斯力将金杯中的猩红酒水一饮而尽,说道:“是啊,当年谁又想的到大皇帝崩而天下裂呢。”
阿尔斯楞紧张道:“父亲这……”
阿矢斯力似有疲惫,摆手说道:“行了,你去办吧,安心当差,去吧。”
......
漠北呼延部大帐,老去的铁托望着者莫言送来的金帐家书,难抑怒火。
能影响到左贤王的非至亲难成,铁托能不了解女儿?胡笙自小谨慎,对稽粥的监管绝不会放松,能在她眼皮子底下做手脚,而又有这个能力的,只有当大哥的者莫言了。
胡笙杖毙侍候稽粥的仆从,就是为了保护者莫言免受牵连。
妻子乃马真接过信,看后说道:“你好端端怪罪老大干什么?他这么多年虽然当上了大相,但实际那有大相的权利,都是些虚名罢了。
除了在西征时,殚精竭虑的为前线筹备和调运粮草,功劳可一点也没捞到,还不如个退了位的老阉人有权。”
闻言铁托断喝道:“糊涂!有多少人想争这个名,有了名才能有实,老燕吾还有命活几年?况且大单于现在敢给你实,我呼延部敢接吗?
诸兄诸子尽皆高位,胡笙得幸监国,小儿被封左贤王,如此厚赏,你们还有什么不满的,还要去影响个稚子。”
乃马真放下信,哼道:“我们呼延部为他的单于位战死了多少人,老大在单于庭为他兢兢业业,保障西征粮秣,老二在姑衍山战场差点被青葛所杀,河西战场上又对他鼎力支持,桩桩件件难道对不起这些富贵吗?
如今就是他该回报我们呼延部的时候了,照我看,给多少我呼延部都接的住,我没看出有什么不妥。”
铁托扶额,恨铁不成钢的说道:“说你们糊涂,一点都没有说错。我呼延部本就贵重,右部除了右贤王部和右谷蠡王部,就数我们最贵,只要稽粥能顺利继位,呼延部两代人的富贵可保无虞。你们如今将手伸到稽粥身上,是逼着他将呼延部连根拔起,屠部灭种吗?”
乃马真绷着脸,不愿相信的说道:“不会吧。”
铁托心牵女儿,说道:“呼延部的根基在部族昌盛,富贵保障在胡笙顺遂,本该谨小慎微,方得长久富贵。
如今这么一闹,大单于心中怕是已经起了疙瘩,胡笙本该主动还政与君,如今却被君借口收权,只余育子之责,又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抢出来分宠,要是再生出子嗣,今日我们有多风光,他日便有多惨淡。”
胡笙可是呼延部跟大单于之间的纽带,乃马真终于再难保持冷静,问道:“那咱们该怎么办?”
铁托起身来回踱步,想了一会说道:“如今大单于要迁单于庭回漠北,目的就是稳定人心,轻易不会大动干戈,老二领了这个差事,一定不能再出岔子,你让部族竭力助他。
今日天色已暗,明日一早我便打马南下,亲自去阴山金帐看看,不行就只能舍了老大,保住部族吧。”
乃马真脸露惊色,急忙说道:“你老糊涂了!怎么能放弃老大。”
铁托却心意已决,说道:“比起部族,舍我都行。比起大单于亲自动手,我主动去做,好歹还能为胡笙留下些体面,至于相位没了就没了吧,就当是咱们呼延部没有这个福分。”
见丈夫有策,乃马真有些心慌的嘱咐道:“相位我不奢望,老大你可要一定保住啊。”
铁托望着东南,蹙眉叹道:“唉,这次豁出这张老脸,我也会保住老大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