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理群情激奋的月氏众臣,柯世列望向王座,直视塔宁诺阿。
塔宁诺阿肃然的脸上难见喜怒,带着玩味说道:“若是本王允若何,不允又若何。”
柯世列正声道:“若是大王允诺,则两国罢兵,匈奴大军北返草原,两国止戈。
若是大王要战,我家大单于也不是轻易畏惧之人,那就让长生天来抉择匈奴与月氏,究竟是谁,能站在河西明日的土地上。”
塔宁诺阿笑道:“发情的马驹子敢咬人,倒是有点意思。”
老谋深算的吉雅丹见塔宁诺阿笑谈,猜出是其不愿意立决此题,不失时机的上前说道:“大王,匈奴使节远来是客,谈论的又皆是国事,岂可轻决,还是请使节先去驿馆小住两日,来日方见分晓。”
塔宁诺阿果然接声道:“匈奴使节远来昭武,我月氏也不吝饭食,且先住着吧。”
柯世列再次施礼,说道:“外臣客随主便,希望匈奴月氏两国能和平止戈。”
说完柯世列转身出殿,不做停留。
之后的几天内,昭武城中便出现了神勇的太子郁郁不得志,其实是需要一个表现自己的机会。
而剌失阿的风评直转急下,传他只是龟缩在北山里面的黄羊,早已经被匈奴人吓破了胆,云云。
柯世列走后,月氏朝堂群情激愤,为表忠心的众臣纷纷出言。
“大王,不能与匈奴人讲和,我四部将士的血不能白流!”
“大王,我等誓死要收回来祖宗之地。”
“大王,不能和,战!”
.....
塔宁诺阿动身斜靠在王座上,让自己老迈的身躯能略感舒适点,扶着额头问道:“吉雅丹,匈奴人说的,你怎么看?”
吉雅丹规矩上前,说道:“大王,依老臣看,匈奴人是想北归草原了。
按时节来算,往年这个时候漠北草原应该已经落雪。冒顿不率兵北返,待草原上来了大雪,野外宿营定不如关内舒适,士卒、牛羊大量冻毙是必然的事情,此刻他应该比我们急。
冒顿着急回草原过冬,北山关最多再撑半个月,匈奴大军将自去。
匈奴来使,就是为了借机讹诈我等,依老臣看冒顿是被前面两场胜利冲昏了头脑,视我月氏为无物。”
眼中清明的塔宁诺阿出声问道:“你想怎么做?”
吉雅丹继续说道:“假意跟匈奴人谈和,拖些时日,钓着冒顿,咱们借机调动骑兵,待匈奴大军北还时,匈奴能偷袭居延泽,我们也能反过来突袭北撤的匈奴人,到那时北归心怯的匈奴人可不会有几分战心。”
吉雅丹见机改变了自己分而守的策略,转而支持落雪前跟匈奴人打一场。
塔宁诺阿又望向凌格奇和图里,显然老王要他二人必须表态。
凌格奇思虑后慎重的说道:“既然我月氏有心战之,不若出重兵,倾举国之兵!由北山关至居延泽,一路将匈奴人斩尽杀绝,第二年再出兵扫荡草原,彻底绝了匈奴人的种。
我军有弱水运粮,大军粮道当无忧。”
见凌格奇鼓动提前跟匈奴人决战,图里则冷笑着说道:“河水每年都要封冻,就算今年不冻也会有冰,根本行不了几日船,要是大军征战在前,河水封冻无粮可食,凌格奇你付得起这个责任吗!我月氏难道要学东胡人,一战将河西都送给匈奴人吗!我绝不会同意此策。”
图里居然此时跳出来,报复自己前日鼓动塔宁诺阿削藩。
凌格奇起身急道:“河流封冻就用驼马,用人力,既然要战,就倾尽国力,冒顿连胜两场心气正高,不会轻易选择北逃,趁着匈奴人北还心怯,咱们用重兵优势彻底打垮冒顿。
此役最差也能重创冒顿的单于庭主力,让匈奴重归内乱之中,我月氏缓年再从容击之。”
图里站起来针锋相对,哼道:“这是什么时节了,就算你打赢了冒顿又如何?定是惨胜!寒冬大雪来,这些运粮的驼马能剩下几成,部族牧民要累死、冻死几成,胜了匈奴,月氏国跟着也完了。
况且冒顿会乖乖跟兔子一样等着你宰?匈奴人屁股底下坐的都不是战马,是绵羊不成?匈奴人要是不战而撤,丢下来点小部用营地迟滞我军,大雪来了,你撤不撤兵?
哼!何必用我月氏国运赌博,胜了成就你凌格奇的名声,我月氏诸部受灾,败了月氏国都没了。
不同意,我图里决不能任你祸害月氏。”
面对图里的人生攻击,凌格奇气急,怒道:“你!”
见殿下二人争斗,塔宁诺阿出言分开两人,急战与缓战月氏朝堂争论不休。
老王心里同样对凌格奇的大决战不感冒,半个月集结举国之兵,跟匈奴人仓促决战,太过冒险了些。
护涂何趁机说道:“父王,两部首领都是为月氏着想,既然昭武倾国之兵难聚,不如少派些兵卒,如此就算河水封冻,我部族牧民也能用畜力支持一二,总不至于令前线断粮。
儿臣愿亲自率兵前往北山关支援,若能突袭冒顿,儿臣必不手软,但若雪落太早,儿臣固守北山,扎好营盘,待来年大军至,再与匈奴人决一死战。”
一听太子的折中之策,凌格奇立即喊道:“大王,要么倾国一战而亡匈奴,要么就和谈罢兵,待来年。若是只派万余骑,一旦大意被围,难有活路,何必让我月氏男儿,被冒顿一口口吃掉,大王。”
护涂何眼中闪过狠意,心中恨意更甚,什么大意被围,难有活路,自己作为月氏太子,难道在你们眼中如此不堪不成。
最终塔宁诺阿决定道:“好,吉雅丹先跟匈奴使团谈着吧,为我大军调动,赢得时间。至于大军主将之事,本王自有安排。”
“嗨。”
本来塔宁诺阿是等来年准备好了再跟匈奴人作战的,如今突然要提前,有些犹疑的他派人去询问了北山关的剌失阿。
剌失阿言词诚恳回信给塔宁诺阿,认真的分析了局面,匈奴人能打出来如此凶猛的进攻,怎么可能北撤时不做防备。
北山关一天内数次受到匈奴人的猛烈进攻,连日苦战让关内的士卒身心俱惫,更何谈出关决战。
关下的匈奴主将指挥攻城部队进退自如,关上的滚木礌石消耗巨大,尤其是箭矢,北山关内多年积累起来的箭矢已经快告罄了。
最终剌失阿跟凌格奇的判断一样,都是先借助北山关消耗匈奴人的锐气,待机集结重兵与其决战。
前线大将与朝堂上的建议相左,塔宁诺阿泛起了难,面对剌失阿说起的困难,老王心里渐渐生出戾气,剌失阿已经不如当年有用了。
休朝后太子府,护涂何正和余丹阁、多亚尔讨论着朝堂上的局势,此时多亚尔已经爬到了太子侍卫长的位置,比起以前简直是登堂入室。
提起冒顿,多亚尔立马来了精神,没有城门折辱冒顿,赢得护涂何的欢心,他不会爬的如此之快,冒顿受辱可是他幸运的开始,毕竟多亚尔自认为对付冒顿他有经验。
护涂何不满的说道:“父王被剌失阿那个老狗欺骗,迟迟不肯出兵,再过些日子,冒顿带兵北撤,我们想出兵也会受雪天影响,取不得什么像样的大胜了。”
闻言多亚尔连忙恭敬的说道:“太子,既然剌失阿影响了大王的决策,那我们为什么不联合丞相将他换了呢?换上咱们的自己人,又或者太子代替大王亲征,咱们也好借机在大军中扶持一批人才,为日后提前做好准备。”
护涂何眼露疑惑,说道:“换将?剌失阿侍奉我月氏王室二十余年,可谓劳苦功高,本太子年幼时就是听着他的故事长大的。
他可是父王的忠实拥趸,朝堂上你见谁掌握过两万以上的王庭骑兵,唯剌失阿一人尔,父王决不会轻易同意将他从北山关上撤下来。”
多亚尔见机又说道:“太子,正因为如此,剌失阿才老了啊,没了年轻人的锐气,打仗靠什么?就是锐气,难道我月氏还靠老人打仗不成。
就算大王再信任剌失阿,难道还能比的过父子?只要太子执意请战,大王不会不允的。
太子,塔塔王子在乌孙已经先胜一仗,对大王立储的杂音立马就窜了出来,这几日在朝堂上是从未间断过,主人,上头的支持固然重要,但我月氏首重军功啊。”
“这...”
见护涂何犹疑难决,余丹阁不愿意让多亚尔专美于前,劝道:“太子,今日昭武城内的传言可知?”
护涂何蹙眉问道:“不会又是本太子的府事被散落出去了吧。”
余丹阁摇着头说道:“这次底下这帮牧民都在为太子鸣不平呢。
皆言太子大才,只是欠缺一飞冲天的机会,而剌失阿只不过是一只躲在圈里的黄羊,面对篱笆外的匈奴狼,只知道低鸣发抖。
牧民们这是在呼唤带领月氏走出失败的英雄啊!而这个英雄只能是太子,民意如此,太子何故犹疑。”
眼神闪烁的护涂何不信道:“果真?”
余丹阁伸手一指府外,信誓旦旦的说道:“太子要是不信,可派人出府一问。”
在二人的劝说下,心中犹疑过尽去的护涂何决定一试,换掉剌失阿,只要自己在冒顿北归时打个胜仗,一切的怀疑都会消失。
待明年自己肯定还会是北伐收复失地的首选,只要将匈奴人赶出居延泽,他的威望将无人能敌。
护涂何拍板道:“天命在我,本太子当顺民意,争得帅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