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单于庭大营三十里之外,一队全身黑衣黑甲的右衽骑士们正向这里赶来,这队黑衣骑士只有十一人,他们不像匈奴人在草原上自由散漫和不守规矩,他们在前进途中摆出燕行阵缓慢前行,竭力扩大搜索范围,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这队黑衣骑士小心的向着匈奴大营方向慢慢摸索前进,每匹马的四蹄上都用麻布紧紧包裹,马上的铃铛和凡是能发出声响的东西早就不见了踪影,每名黑衣骑士嘴里都含着一根短棍,真正做到了“人衔枚,马摘辔”。
黑衣骑士们的面庞,在多日草原戈壁风和烈日下早已被吹晒的黝黑,但却没人敢小觑这队面容刚毅的骑士们,因为他们配备着这个时代最先进的武器装备,紧身的皮甲,青铜戈或者矛、剑、一石二斗弓和箭壶,无坚不摧的秦军制式军弩。
这是一队秦军精锐斥候,他们在一个叫车寻的年轻人带领下,奉命向西北方寻找匈奴主力的位置,他们离开秦军大营已经三天的路程了。
望着残阳如血洒在前方的大河上,这个叫车寻的年轻人伸出右手轻轻一抬,十名骑士齐刷刷的御马停下了脚步,车寻环视四周后,伸手将嘴里的短棍取出放入怀中,指着前方的小草丘命令道:“宿。”
听到命令,十名骑士立马散开队形四下巡视后,又集合在了草丘之上,待车寻打马过来后才连忙下马,按着分工搭建帐篷,喂马,随后车寻派了明暗两组守夜者,两个时辰一换。
待安排好一切,略带疲惫的车寻终于松了一口气,今天终于安全渡过了。
虽然指挥官车寻只有十八岁,但全队上下却没有人敢小看这位年轻的公大夫,在大秦的二十军功爵制里,公大夫可是第七级,民爵公大夫以上者,见县令、丞揖而不拜。
如果说爵位让这些老实巴交的关中农民兵高不可攀,车寻的能力才是让他们打心底里臣服的原因。
去年的秦匈河南地大战里,就是这位年纪轻轻的少年,带领着他们斥候队率先发现了匈奴西祁王王帐,在不折一人的情况下帮助秦军一战而定河南地。
事后车寻还得到了北伐大将军蒙恬的接见,甚至连远在咸阳的皇帝陛下也知道了他的名字,还盛赞车寻:“将门虎子,有乃祖风范。”
车寻是个话少的人,而手下的十名秦军斥候也因为出身不高和秦军严苛的军规很少言语,没有谈笑的一行人不像是同甘共苦了一年的军队行伍,更像是一群沉默的路人。
斥候在野外是不允许生火的,生火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老练的斥候每次出行前都会带上一件羊皮大袄,显然不让生火的夜里,四处漏风的帐篷中羊皮大袄成了斥候们最温暖的家。
晚风袭来带来了些许寒意,斥候们背靠背围坐在一起,沉默的吃着手里的肉干和炒干的粟米,感觉渴时还能喝几口冰凉的河水。
虽然大家除了嚼东西时发出微弱的声音外都沉默不语,但眼中却带着些许的自豪,羊皮袄、肉干、粟米这些可都这些关中汉子们引以为傲的东西。
秦军三十万大军北伐后勤自然力有不逮,所以只能按功发放,在车寻的带领下他们还得到了盐赏,来自大海的咸味,那可是从遥远的山东齐国运来的贡品,意味着这一行十一人没有一人患有夜盲症,这大大增加了他们在战场上存活下来的希望。
今晚的寒意似乎比往日要更加要冷些,车寻在巡视完明暗哨后裹着羊皮袄和斥候们挤在一起,都累了一天斥候们安静的睡着了。
离秦军斥候不到五里的路上,一队匈奴斥候也是往此方向而来,原来匈奴四姓贵族会议已经结束,最终支持右贤王青葛的主战派占了上风,在会后匈奴向大军前进的方向上,派出了十几只不同规模的小队轻骑兵,充当大军前进的斥候,而这一队斥候的十夫长名叫如罕。
如罕是附近小部族里的战士,对这一代非常熟悉,所以如罕眼见天黑,不禁和轻骑们加快了速度,他是老战士了,知道草原的夜晚预示着什么,而且中午从匈奴大营出来到现在,半天搜索行进了三十里,虽然缓慢,但却比起往日的急行军更加累人。
连如罕本人也觉得需要休整一下了,凭着对这一代的熟悉,如罕带着轻骑向着大河的方向赶了过来。
睡熟的车寻被跑来报信的明哨摇醒,这个叫胡虎的关中汉子轻声道:“公大夫,发现一队骑兵向我们这里赶来,他们是急行,显然还没有发现我们。”
车寻一把将身上碍事的羊皮袄甩到一边,附耳在地听了起来,被惊醒的其他斥候也都不敢造次,低声准备着家伙事,静静等待着车寻的命令。
车寻听了不久后立马起身,他知道将明哨放出去了五里地,明哨来回足够匈奴人尾随杀来了,随即命令道:“生火,用火光引他们过来,左右各五人散伏与营地周围,待我命令用劲弩歼灭。”
十名斥候迅速拿起军弩,像鬼影般散落出了临时宿营地。
“如罕前面有火光。”
说话的是一个匈奴汉子,如罕和其他的匈奴轻骑闻言都放慢了马速。
“会不会是秦军?”
“乌力罕你的勇气怕是被女人吓没了吧,才离开大营三十里就想她了吗?哈哈哈...”
乌力罕刚想争辩便被旁边的如罕打断,道:“此处距离我匈奴大营三十里地,以我军日行百里的进军速度来看,一旦有事支援很快便会到,不怕他是秦军,而且还有明火,秦军不会如此莽撞,八成是草原上的商人,乌力罕不必担忧。”
一听是商旅,如罕手下的骑士们眼睛都亮了不少。
如罕驱马上前,乌力罕只能悻悻跟上,不过走了两步的如罕却又停了下来,对着乌力罕说道:“草原上最愚蠢的兔子都有三个窝,小心无措,乌力罕你在此处等候,等我们无事时你在过来,倘若有变,你立即向北去找其他探路的轻骑。”
这话落到其他匈奴士兵耳里可就变了味道,他们认为这是如罕对乌力罕胆怯的惩罚,失去了这次抢掠的机会,乌力罕肯定要肉疼些日子了。
因为明火的缘故,匈奴轻骑们的警惕性下降了不少,有些人甚至在嘴里嘟哼起了小歌,毕竟前方可是富得流油的商人,一帮待宰的肥羊。
待匈奴轻骑们快要进入营地时,如罕看见了明火却不见人,立刻认识到了不对,刚想开口便听着噗的一声,他的脖颈被一只长长的羽箭穿过,紧接着一阵单调的弓弦声后,骑在马上的匈奴轻骑为他们的轻敌付出了代价,待散射后,秦军斥候才在车寻的带领下冲了出来,进行收尾补刀。
眼见匈奴斥候被利落的杀了个干净,连个活口都没有留下,车寻眉头不禁一皱。
望着在争抢割首的斥候,车寻眼里看不出喜怒,在这些从小被军功爵制思想灌输下的国人来看,敌人的首级就是自己的土地、名誉、女人和生活。
车寻转头看向没有去抢割人头的十五岁少年问道:“黎云战况如何?”
“公大夫我军只有挂彩没有减员,跑了一个匈奴人,而且暗哨到现在还没回来,公大夫要飞报大营吗?”叫黎云的少年朗声回答,还从背后取出了一个小巧的鸽笼。
“暗哨八成是回不来了,可惜了。”车寻声音略发苦涩的说道,说着又亲自核查了一遍战场。
这时秦军斥候们也都打扫完战场后围了过来,年级轻轻的黎云知道死了兄弟,带着哭腔喊道:“公大夫我们去追!杀了那个狗日的为兄弟报仇!”
黎云是仅次于车寻年龄的少年,所以出征一年以来,这队斥候里面的兄弟们对他可都是关照有加,现在第一次面对战场上的兄弟减员,黎云乱了方寸,不过作为兄弟,斥候们里也有不少人加入了请战的队伍中。
车寻虽然难过,但作为一名战场上的主官他是合格的,冷静的看了夜色后,他才道:“去追?夜色如墨而草原茫茫如野,千里之地找之一人又何其难也。”
众人闻之也都是凄然,是啊,如此夜色草原藏个人不更玩一样简单。
随之车寻又掷地有声的道:“但我大秦军威不容侵犯。”
剩下的九名斥候听了后精神顿时一震,整齐的喝道:“敢不效命。”
说着车寻思虑后道:“此处无意间碰见匈奴轻骑是非偶然,按照匈奴人一贯打仗的作风来看,游骑最多不会离开大营五十里以上,想必这里距匈奴大营不远了。”
“而且刚刚死去的匈奴轻骑整队装备齐全,想来是匈奴人完成了集结,不然这些小部族的首领又怎能武装的如此之好,去年打河南地时,匈奴西祁王王帐,王庭侍卫都没装备如此齐全,胡奴不暗巧技,武器装备全靠抢夺,能一次性将如此多匈奴人武装起来的,除了匈奴人的单于庭,我想不出还有谁能有如此大的能量。”
听完车寻的分析,全队斥候都陷入了沉默,毕竟仅仅一队十人去面对匈奴大营不下二十万铁骑,还需要勇气。
车寻不理众人继续说道:“匈奴人骑兵日行百里,倘若我们现在将消息飞报大营恐怕匈奴人骑兵众多,也很容易走脱,只能拖,此行十死无生,这已经超出了大将军给我们的任务,不想留者,自去。”
说道最后车寻放慢了声音,用双眸扫视着自己的战友,他知道战友们需要一点时间来思考,毕竟面对死亡说起来简单,真正做起来还需要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