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才让夏亚眼睛一亮,他看了看下面的这一堆明显就是杂七杂八的佣兵,笑道:“我一个个也问不过来,都去旅店老板那儿登记下你们的名字和住处,我选中了之后,自然派人去通知请你们。”
下面这些人这才放过了夏亚,跑去纠缠旅店老板了,和老板也是黑心,派伙计到了后面找了桌椅笔墨纸张登记,可报名就先交三个铜板,大发其财。
夏亚也不理会这些,直接走到了大堂中间,看了看四周剩下的那些坐在那儿的佣兵,显然这些人才是真正的精英,夏亚一笑,唰的一声拔出的一把匕首来,夺的钉在了一张桌面上,匕首直接没柄而入,看着四周,笑道:“想来现在这屋子里,才是真正有本事的人了,好吧,那么这生意到底给谁,大家就先说说吧。”
顿了顿,夏亚眉毛一挑:“在街上不好明说,我这次去野火原,先是去红色旷野,然后么……还要取道往西,去扎库土人那儿一趟!所以,熟悉那儿地形的,优先!”
此刻大堂里,靠着门口坐了一桌,靠着楼梯下坐了一桌,靠着夏亚左侧又坐了一桌,显然是三伙不同的人,听了夏亚的话,这三伙人互相看了看,终于,坐在门口的那一伙人,其中一个中年武士站了起来,这人一身皮甲,桌上放了一把长剑,剑柄上裹了一层麻布,布料显然被多年留下的鲜血染透了,泛出一片红绿的颜色来。
那个中年武士站起来,看了看夏亚,又看看另外的两伙人,却笑了笑:“这位大人,您的生意虽然价码够高,但是一家生意不能三家做,到底给谁,决定还是在您的手里。”
说完,他抓起那把剑来,一剑削在了旁边的桌上,咯的一声,那桌子被他一剑劈成两半,但是却纹丝不动,直到那个中年武士走过去,轻轻一推,那桌子才分成两半轰然倒下。
这一剑很是漂亮,尤其是力量和技巧的融合很是不错,夏亚看了眼睛一亮。那个中年武士一笑,缓缓道:“我们是罗素佣兵团的,我的名字就叫罗素,您既然是野火镇的老人了,那么这个名字自然听说过,我们团的信誉,也就不用我说了。”
夏亚点头,罗素佣兵团,这名气他的确听说过的,很是响亮。
旁边一个冷冷的“哼”声,一桌人里站出一个身材矮小精干的武士来,那人剃了一个光秃秃的脑袋,却满脸凶狠的模样,冷笑道:“罗素,你的剑法劈劈桌子还行,可是对人就差远了。”
说完,他看了看夏亚,大声道:“我们是哥萨克佣兵团的,这名字您自然不会没听过,别的我不说了,我手下的人,个个都是精锐,而且我们自备马匹!我的人,都是骑术精良,别说是普通的盗贼团了,就算是遇到正规的骑兵,我的人也不会落了下风。”
骑兵?夏亚一听,眼睛就亮了几分,他出身罗德里亚骑兵团,天生对骑兵就有几分好感。
“哥萨克?哼,你们的底细,别人不知道,我们还不知道吗!”最后坐在最里面的一桌人跳了起来,这一伙人个个身材魁梧,为首是一个壮汉,那体格几乎可以和沙尔巴媲美,肩膀宽阔,膀大腰圆,穿着一副圆形的胸铠,两条裸露在外面的手臂肌肉隆起,背后背着一柄短柄的双刃战斧,跳起来之后指着那些哥萨克佣兵团的人冷笑:“这位大人别信他们,哥萨克!哈!从前都是一帮马贼!这些人手里不干净,说不定出了镇子走出不到一百里,他们掉脸就能把自己保护的商队给抢了!妈的,就是你们这些混蛋,坏了我们的行规!”
说完,他挺胸喝道:“我们是火犀牛佣兵团!我的名字叫做霍克!您请了我们,保管没错!我在这里做了十年,我父亲就是为了保护一位客人而战死在矮人族领地的!我们只要收了您的钱,就算拼了性命,也一定保你安全!”
那哥萨克佣兵团的人被戳穿了老底,顿时恼羞成怒,一个个跳了起来破口喝骂,这个叫霍克的壮汉站在那儿,满脸傲气,却挺起胸膛来,冷冷的盯着那个精干的瘦小汉子:“怎么了?戳穿了你们的底细,想动手么?哼,你找我六次麻烦,每一次都被老子打断几根骨头,今天想再断几根么?老子成全你就是!”
那哥萨克佣兵团显然在他手下吃过不少苦头,一听这话,人人变色,虽然骂得更凶了,却没有一个人敢上来。
霍克呸了一声,昂然喝道:“当佣兵这行,就是拼命的买卖,可既然干了就要讲究信用!客人给了钱,咱们就拿命去拼!你们哥萨克团的人,老子看不起!有种就过来,老子正好今天手痒,劈几个混蛋,正好舒舒筋骨!”
哥萨克佣兵团的人被激得面红耳赤,就要有人冲上来,却被那个瘦小精干的汉子拦住了,这人冷冷的看了看霍克,咬牙喝道:“霍克,这事情我记住了,你总有一天会后悔!这生意老子也不和你抢了,只是今天的事情,今后我们一起算帐!”
说完,他也不看夏亚一眼,转身掉头就带人走了出去。
门口做的那个叫罗素的中年人看了看霍克,犹豫了一下,皱眉道:“霍克,你父亲刚死没多久,我知道你的人需要这笔钱,这次我不和你争了。”
顿了顿,这中年人似乎还算厚道,缓缓道:“哥萨克那些家伙虽然可恶,但是却是一群狡猾的狼,你这小子虽然厉害,但是也要小心他们的暗中搞鬼。”
说完,他看了一眼夏亚,叹了口气,就要带人离开。
“等等!”
夏亚一笑,缓缓走了过去:“我可没说不雇佣你们啊。”
罗素一愣,脸色有些尴尬,看了一眼霍克,霍克那个汉子似乎是一个磊落的人,大声道:“既然这位客人选了你们罗素团的,老子也没什么不服气的,只要别落在哥萨克那群马贼的手里就好。”
说完,他似乎也有些无奈,叹了口气,就要离开。
“你也不能走。”夏亚一笑,拦住了这个壮汉:“你们两伙人,我全部都请了!”
两伙人都奇怪的望向了夏亚,夏亚一笑,说了一句:“稍等。”
转身回到了楼上房间里,不多片刻,他一手一个,提着两只大大的皮袋子走了出来,来到楼下,把两只袋子往桌上一抖,哗啦哗啦,顿时大把大把金灿灿的金币就倒了出来。
眼看面前这么多金币,那些佣兵虽然人人变色,却并没有出现什么异动,夏亚心中多了几分满意,笑道:“这里是三百金币,算是我先支付一半了!等回来之后,还有三百。这钱,你们两家都分了吧!”
※※※
楼上的房间里,沙尔巴和菲利普两人听见下面的动静,沙尔巴叹了口气:“浪费这么多钱干什么,这两伙人都留下了,也没什么用处,只要带着天攻,想来路上也不会出什么大危险,至于走到扎库土人的地盘么……听说那些土人很少袭击人类商团的。”
菲利普今天和沙尔巴一起跑出去收购粮食,也累了一天,听了之后淡淡一笑,缓缓道:“你不懂大人的心思的。”
“夏亚到底什么心思?听说咱们本来就缺钱了,还这么乱花……唉,反正老子是不懂的,难道你这个阴阳怪气的家伙却懂了?”沙尔巴很不服气的瞪着菲利普。今天两人出去收购粮食,菲利普这人精明,和人讨价还价丝毫不肯吃亏,如果换了沙尔巴一个人去,只怕这个粗鲁的汉子,早就被野火镇上的那帮奸商骗了。
沙尔巴却依然对菲利普这个家伙没什么好感,此刻更是不服气,心想:老子和夏亚是一起从死人堆里杀出来的好兄弟,我不懂他,难道你这个阴阳怪气的家伙却反而懂了?
菲利普摇头,轻轻一笑:“莫尔郡的军备要整顿,正缺乏好的兵源,这野火镇上的精锐佣兵,倒是可以多多招揽一些,大人的想法,很是不错啊。”
菲利普果然没有猜错夏亚的心思。
如果只是单纯的请保镖,那么实在没必要大张旗鼓的在野火镇找那么多佣兵。而且还花了那么多大价钱造势。
不过是夏亚眼红野火镇上那些精锐彪悍的佣兵武士!这些人都是经历过冒险,见过血的精锐之人,如果能吃下来,好好的训练出纪律来,就是一支出色的军队了。
至于价钱么……贵是贵了一些,但是现在夏亚手里没兵,莫尔郡的军备实在太废物了,弄上一些佣兵来充实军队,小规模的建造这么一支精锐部队来,也算是不错。
其实,拜占庭军队招揽佣兵,也并不是没有先例的。
只不过佣兵们平日里松散自由惯了,不太能受得了军队里严酷的纪律。但这并不是主要问题,毕竟当佣兵的,吃了上顿没有下顿,常年冒险,也不过是拼命赚辛苦钱,其实收入也没有那么高,一个佣兵干一辈子,老的时候能积攒下几个金币,回到家乡买上一点土地来养老,就已经算是善终了。
能进入拜占庭的军队里,吃军饷军粮,而且大部分时间都只是训练而已,打仗的时间毕竟是少数。而且一旦退伍,也有一笔遣散费可以拿,从安全和稳定上来说,比当佣兵要强了不少,收入也未必就低多少。
只不过,很多佣兵不愿意进入帝国的官方军队,主要是因为没有出头之日。
拜占庭帝国的军方系统被军阀党羽把持,而现在虽然被打破了,有了鹰系的势力和军阀党羽打擂台。
但是帝国的军队上下,但凡是级别高一点的军队里的军官职位,都是讲究出身和资历:是军阀党羽的,或者是鹰系军事学院毕业的……你一个外来户,军阀党羽嫌弃你不是自己人,自然不肯重用。而鹰系的势力虽然不会有太深的门户之见,但是鹰系的将领都有一个不好的毛病:清高。这些人自问都是正统的军事学院出身的,受过高等的军事化教育,属于精锐的人才。对那些野路子出身的外来户,也是隐隐的有些瞧不起。
甚至就算是夏亚,如果不是他有阿德里克和鲁尔将军两人的交情,再加上这次战争之中无法否认的显赫功劳,鹰系里的那些学院派的将领,也未必会接纳夏亚——纵然是如此,此刻鹰系里的不少人,瞧不起夏亚这个野路子出身的人,也大有人在呢。
这种局面就造成了,如果不是有真正的极为强横的本领,或者是极硬的后台,就别想在军队里混出头。
一个外来的佣兵团伙入伍?佣兵团的首领说不定还能凭借着一身不俗的武技混出点儿名堂——也最多是混到一个队长就了不起了!至于普通的佣兵武士,一辈子当大头兵吧!
稍微高一点的军职,都被两派的人把持了,互相争还争不过来呢,怎么可能花落旁人?
不过夏亚却不管这么许多,他本身就是野路子出身,也不看重人的出身和资历,他只知道野火镇上不少佣兵团很是精锐,如果能收拢下来招揽到手下,倒是大有潜力。唯一的问题么,就是这花费了。
不过……只要搞定了和扎库土人的交易,弄到扎库土人的黄金,还怕没有钱么?
※※※※
在野火镇上又停留了三天时间,几乎把镇子市面上能买到的粮食都搜刮一空(其中加仑斯商会也帮了不少忙),最后赶了五十辆装满了粮食的大车,夏亚一行人终于从野火镇出发了。
此行大队人马,五十辆大车,马夫和车夫一共一百人,还有两个佣兵团一共一百六十人——罗素佣兵团和火犀牛团的人都加入了,看夏亚给的钱多,干脆把团里的人手,精锐的全部带了出来,人数也超过了夏亚之前的预期。
此外,还有加仑斯商团的一个车队,六辆大车,却派了三十名精锐的武士护卫,一行人加上夏亚四人,还有多出来的一个天攻,正好是三百零四个,在这天早上,起程离开野火镇,往红色旷野而去……
此刻的土鳖骑马行走在队伍的最前面,看着身后数十辆大车浩浩荡荡拖成一条长龙一般,还有精锐的佣兵武士全副武装跟在队列之中,看着前方无边无际的野火原旷野,心中颇有几分感慨。
野火原……老子又回到这里了!
上次在这里,老子流过血,杀过人,还有自己生平交的第一个好朋友,就死在了自己的怀里……
不过这次回来,却又是一番不同的场景,此刻身份不同,心态也不同了!
此刻的土鳖还不知道,这次重返野火原,等待他的,将会是一场影响了他后半生的考验!
※※※※※※
“殿下。”
轻轻的呼唤将望着窗外失神的加西亚惊动,他缓缓回过头来。因为正在出神,被打搅了思路,加西亚的眼神里露出一丝隐隐的烦躁。不过他身为皇储,又是出名了讲究礼仪仪表,面对眼前这个恭敬严谨的宫廷女官,加西亚用无法挑剔的嗓音开口——他说话的语气腔调很独特,也是经过了多年培养训练而成的,即显出了自己的温和,又不失上位者的威严。
“说吧,她最近怎么样了。”皇储站了起来,看着面前这个女官。
这位女官正是艾德琳身边的那位,一脸严谨的表情,双手交叉放在身前,微微欠身,很标准的一个礼节之后,用一丝不苟的语气回答:“艾德琳殿下很好,只是最近时常一个人关在房间里发呆出神,也没有再要求出门,无事的时候,就在房间里看书。”
“看书?”加西亚略微一挑眉,似乎是自言自语一样:“哦,她什么时候喜欢看起书来了。”
顿了顿,他才看着这个女官,皱眉道:“她都看了些什么书?”
“帝国史料,大陆通史之类。”女官沉吟了一会儿:“似乎还有一些开国元勋的伟人传记。嗯,我看见艾德琳殿下最近时常看的,倒是以郁金香家族的传记居多。”
“奥斯吉利亚传记?”加西亚微微一笑:“妹妹什么时候对军史感兴趣了。”
“还有……”女官犹豫了一下,似乎略一迟疑,还是鼓足了勇气道:“艾德琳殿下最近胃口不太好,吃得也少了一些。似乎……她这样年轻的女孩子,成天闷在城堡里也实在无聊,倒是太子妃殿下最近去见了她几次,有黛芬尼殿下的陪伴,艾德琳殿下似乎情绪才会好一些。”
“好吧,我知道了。”皇储略微抬了抬手指,从袖子里扯出一条镶金边的绣花手巾,仔细的擦了擦嘴角:“最近看紧一些,别让妹妹再到处跑了。奥丁人的使团就要来了,这次他们要求要见一见艾德琳,父皇应该会答应的,到时如果艾德琳又跑掉了,对奥丁人就很难交待。嗯……既然她最近对看书有兴趣,你去安排一下,让宫廷里的讲师学者去给她讲讲史书吧,还有,让人把我书房里的史书都搬去给她,只要她不出门,想干什么,都由着她来吧。”
这个女官弯腰行礼告退,等人走了之后,皇储将手巾丢在了桌上,扭头看着窗外的天空,神色仿佛在沉思。
奥斯吉利亚传记?这个妹妹,什么时候对郁金香家族的事情感兴趣了……
皇储出了会儿神,门外传来了三声轻轻的扣门声,随即一个穿着礼服头戴金色假发的人走了进来,正是他的内务管家。
“殿下,时间到了。”这位管家一手横在胸前,一手背在身后,他的这种标准的仪态,让皇储的眉毛略微舒展了一些,似乎很满意对方的装束,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您有一刻钟的时间进下午茶,然后还有一刻钟的时间换衣服,宾客们都会在宴会开始前半个时辰到达,您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安排,我就会将觐见的时间安排下去了。”
“不用下午茶了。”皇储摇头,他站起来走到房间里一面一人多高的硕大镜子前,端详着镜子里自己的身影——明明是遗传自骑枪大帝那棱角分明的脸部轮廓,但是面色却有些苍白文弱,神色严谨,眼神沉稳,胡须和头发都是一丝不苟,从仪态上毫无挑剔,就连衣服上都找不出一丝褶皱来。
这样的仪表,他自己很满意,但是却也知道,在贵族圈里,也有很多人背后议论自己的时候,对自己却有另外一番评价:暮气沉沉。
暮气?
的确,和虽然老迈,却依然偶尔露出峥嵘的父皇相比,自己平日里太过内敛,虽然行事严谨,但是落在别人口中,却变成了没有进去心的暮气。
嗯……暮气么?
加西亚的生活习惯一言一行,几乎是严谨到了极点。他每天定点起床,一刻都会晚,然后每天的早餐吃的东西都是一块甜瓜加上一小块牛腰肉,烤得七成熟。除非是宴会之上,加西亚平日里从不喝酒,他不喜欢酒精,也不好美食,对华丽的东西也没有多少偏爱,至于古董珍玩,他也并不曾刻意的追求。
行事的时候,加西亚最大的特色就是:准确!
他讨厌一切意料之外的事情,喜欢将所有的事情列成准确的计划,然后一件一件按部就班的完成。甚至就连他走路的习惯都一丝不变。
他有一个习惯,每天傍晚都会在花园里散会儿步,绕着自己行宫的花园走上一圈,而一圈走下来,一共是一千一百零九步!自从他成年之后,身高体形不再变化之后,这步数就没有再发生过变化了!绕着花园走一圈,一千一百零九步,一步不会多,一步不会少!
他很注重自己的言行,既便是跟随了他多年的贴身随从,也极少看见皇储情绪失控的样子——近年来唯一的一次,就是知道了邦弗雷特死讯的那天晚上。
而第二天一早,加西亚就神色如常的去见客,参加了一个贵族圈里的沙龙聚会,还和朋友打了一会儿马球。
他每天下午的时候都会练习半个时辰的剑术,骑半个时辰的马,所以尽管已经三十多岁了,他的体形依然保持得很好。很多和他年纪相仿的年轻贵族,年过三十就已经养成了大腹便便的臃肿模样。直到现在,皇储加西亚依然肩宽腰窄,就连给他作画的宫廷画师都感慨,皇储的体形十年都不曾变化,他二十岁的时候什么样子,现在依然是那幅模样。
他极少表露情绪,即可不会对人显得太热情,也不会显得太冷漠,对任何人,都是彬彬有礼,态度温和——可这种温和之中,却很显然的保持了一种奇特的距离。
哪怕是他在对人笑的时候,那种笑容虽然和煦,却也毫不掩饰的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接近的淡然。
严谨的另外一个词语是死板,很多人都认定了加西亚是一个行事死板,不懂得变通的人。那么,暮气这个评价自然就跟随了他多年。
暮气……暮气……
看着镜子里那张平静沉稳的脸庞,加西亚缓缓的解下了领口的扣子,他略微抬了抬手,房门打开,一队宫廷仆人就鱼贯而入,手里拖着崭新而复杂的礼服进来,有的帮他戴围领,有的帮他穿衣,有的帮他使腰带,有的帮他穿袍子。还有的侍者将一盘一盘的饰品挨个端上来,供他挑选。
着装打扮的时间不多不少,一刻钟正好完成,镜子里的人已经变成了一个穿着华贵的宫廷礼服,柔软的狐领,领口用一枚昂贵的蓝宝石充当扣子,笔挺的礼服将他的腰身体现了出来,裁减得极为精细,双排的衣扣,每一粒都是纯金的,可是在特殊的设计之下,却丝毫不显得俗气。雪亮的皮靴擦的几乎可以能照见人的影子,还有一个侍者帮他将头发梳理好之后,两个侍者端来两面小镜子站在两侧,使得皇储殿下可以从几个角度都能照见镜子里自己的模样。
一切全部妥当之后,加西亚就变成了众人熟知的那个皇储:仪表出众,严谨沉稳。两个侍者小心翼翼的将他裤腿上的一个不易察觉的褶皱拉平之后,皇储看上去就仿佛一尊……一尊精美的雕像。
加西亚露出了满意的眼神,他很满意自己现在的这副样子。
正准备出门,忽然就听见了门外传来了仆人争执的声音,这动静让加西亚眉头一拧。
“不,您不能进去,殿下正在更衣。”
“啊!不行,请您别为难我们,啊!”
几声短促的惊呼之后,房门被砰的一声撞开,两个站在门口的仆人被直接撞到了一旁,随即一个人影如一团烈火一样冲了进来,跑到了加西亚的面前,也不顾旁边人的惊呼,一个拳头就正面打在了加西亚的鼻子上!
砰的一声,加西亚眼前一黑往后倒了下去,随后那人扑在了他的身上,拳头不停的砸下去,加西亚被打在了地上之后,却奇怪的一声不吭,足足唉了三五拳之后,旁边惊恐的仆人才冲上去,将那人拉扯拽了起来。
皇储被打的嘴角流出鲜血来,脸上却毫无痛楚或者愤怒的表情,他自己缓缓爬了起来,也不看那个被几个仆人牢牢扯住的人,先对着镜子,从袖子里扯出那条手巾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然后咧了咧嘴,才转身看着那个被几个仆人抱住,却依然挣扎不休的人。
这一刻,加西亚忽然笑了。
“放开他吧。”皇储的声音似乎听不出有恼怒的样子。
几个仆人有些惊恐,不然依然放了手,幸好那人也没有再扑上来的样子,只是站在那儿,冷眼瞪着皇储,面色愤愤。
“都出去吧,让我和小公爵聊一会儿。”皇储看了一眼有些呆滞的总管,温言笑道:“我还有时间,不是么?”
“……呃……是,您取消了下午茶,所以您还有一刻钟的时间。”
“很好,先出去吧。”加西亚的语气不容置疑。
很快,人都走光了,房间里就剩下了加西亚,和他对面这个愤怒的年轻人——米纳斯家的小公爵,罗迪。
“你的拳头还是那么硬,罗迪。”皇储看着罗迪,他的眼神很温和,然后咧嘴一笑,这一刻,他居然回身坐在了椅子上,然后扯开了领口的扣子。
“你该打。”罗迪站在那儿,满脸愤怒的表情:“我记得,我警告过你!如果你再让我的妹妹受委屈,我一定会让你吃苦头的。”
加西亚依然一脸从容,他笑了笑,将那条手巾丢在了桌上:“我一会儿还要参加一个宴会,你耽误了我的时间。”
“去他妈的宴会!”罗迪怒道:“昨天妹妹回家了,我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她躲在房间里哭了一夜!加西亚!你到底把她怎么样了!!”
皇储那一贯如古井不波的脸庞上,忽然露出了一丝嘲弄的诡笑:“我把她怎么样了?罗迪,你真是愚蠢!正是因为我没有把她怎么样,她才会哭泣!”
“……”罗迪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只能狠狠的盯着加西亚。
加西亚的眼神里闪过了一丝奇异的笑意,随即却叹了口气:“好了,我也告诉你,这是你最后一次打我了。”
他站起来,走到镜子前,看着镜子里,做了一个咧嘴的动作,眼看眼角被打得有些青肿,似乎有些不满,皱眉道:“我是认真的,这是你最后一次冒犯我。我一直容许你乱来,因为你是罗迪。我的朋友不多,你可以说是唯一的一个。”
“哼,我可从来没把你当成朋友。”罗迪忍不住刺了对方一句:“自从黛芬尼嫁给你之后,你对她不好,你就不再是我的朋友了!”
“这并不重要。”皇储淡淡一笑:“我明白,所以我不会责怪你。但是我也告诉你,这是我最后一次容忍你对我的不尊重,最后一次。”
“哼,如果再有下一次呢?”罗迪冷笑:“你是皇储,未来的皇帝,准备严厉惩处我么!”
“不,我不会那么做。”皇储的语气很温和:“但是,下一次,我会还手。”
他轻轻一笑,回身走到了罗迪的面前,他的语气轻柔而和煦:“罗迪,最好那样的事情别出现,因为,我不喜欢对人出手,你也知道我不喜欢使用武力,更不喜欢伤害我的朋友,所以,还请你最好不要再逼迫我。”
说完,皇储的眼神冷漠了下来,扭过头去,背对着罗迪,仔细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冷冷的丢来一句话:“说完了,你可以躬退了,记住你的身份和仪态,罗迪,你将来是要当公爵的人,是我拜占庭帝国贵族们的表率。”
罗迪面色铁青,双拳握紧,却终于一言不发,哼了一身,扭头从门口冲了出去。
一口气冲出了皇储的房间,在外面众多侍卫仆从异样的眼神里,罗迪冲到了楼下大堂里,从大门跑出了皇储的行宫,这才感觉到胸前的压抑感觉轻松了一些。
他刚才真的很想冲上去再给他两拳!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皇储虽然背对着自己,可是罗迪却清楚的看见,镜子里皇储的脸!
那张脸……
在笑!!
这个一丝不苟的家伙虽然平时不是没有笑过,但是平日里的笑容,都是那种礼仪上的笑容,既便他笑的时候,眼神里也毫无一丝笑意!
但是就在刚才,那镜子的皇储的那张脸,真的在对自己笑!笑容里满是嘲弄,满是不屑……而且,笑得那么肆无忌惮!!笑得那么高深莫测!!
那样的笑,充满了一种居高临下的味道,就仿佛是面对着一个微不足道的蝼蚁匍匐在他的面前!!
那一刻,罗迪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心中忽然就压抑得难受,一种熟悉的压迫感遍布全身,那握紧的拳头,怎么也打不出去了,仿佛一个潜在的意识告诉自己,如果敢动手,那么接下来一定会发生让自己很恐怖的事情!
这样的笑容,那高深莫测的样子,隐隐的有些熟悉。
似乎,好像自己认识的人里,还有谁,笑起来也是这种模样来着?
仔细回想了一会儿,罗迪忽然全身冰凉,身上涌出冷汗!
想起来了!
是……是卡维希尔!!
皇储在镜子里的那背身一笑,那笑容的神态,像足了卡维希尔那个恐怖的老家伙!!
※※※
镜子前,皇储在仆人们的帮忙下将衣服重新整理好了,有一个清秀的年轻仆人将一盒清凉的膏油仔细的,用小指挑了出来,仔细的涂抹在皇储青肿的眼角。
皇储冷冷的看着镜子里,无论怎么掩饰,眼角的青肿都无法立刻消除了。
“我亲爱的总管。”皇储低声呼唤,那个总管立刻低头站在了身后。
“我需要你做一件事情,你亲自去做。”
“是的,殿下。”总管赶紧应声。
皇储吸了口气,他的语速很慢,腔调也不温不火:“你去见我那位亲爱的妻子,告诉她,因为她的不克制,使得我被她亲爱的兄弟打伤了,所以,为了惩罚她这样的不严谨的举动,我希望她留在城堡里,最好一个月都别出门,好好的反省一下。我相信,我亲爱的妻子,一定会体谅我这样的要求的。”
总管身子一抖。
他是加西亚身边的老人了,跟随了这位皇储有二十多年,所以他熟悉皇储的性子,虽然这位皇储平日里从来不喜不怒,但是跟随在他身边多年,从一些细节上也能把握出一些这位殿下情绪变化的征兆了。
这位殿下,每当他怒气最大的时候,表面上就会显得越缓慢!他说话的腔调越慢,就是表示着心中越愤怒!
尤其是类似“亲爱的”这样的称呼,一旦他说出来,那就代表着这位殿下已经怒不可遏了。
总管身子哆嗦,赶紧低头应了。
“好了,不要整理了。”皇储忽然转身离开了镜子,让站在镜子旁的众多仆人呆住了。
“这样的仪态,我没法出席宴会,取消吧。”皇储叹了口气,走到了窗口:“所有人都出去,总管留下。”
当仆人们都小心翼翼的退出去的时候,总管立在皇储身后:“殿下,您……”
“我要出去一下。”皇储转过身来,看着这位跟随了自己二十年的老总管,他仿佛眼神里露出了一丝真心的疲惫来:“我需要去休息一下。嗯,你知道我在哪里的,如果有什么事情,你帮我遮掩一下。”
说着,他走到了老总管的面前,伸手按在了对方的肩膀上,这一刻,他的眼神里的温和才是真情流露,低声道:“雅克,我很累。”
雅克总管脸色一变,犹豫了一下,终于也叹了口气,抬起手来,按住了肩膀上皇储的那只手,低声道:“殿下,我明白的。”
“嗯,不是身体累,而是……这里。”加西亚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这一刻,他脸色苍白。
随后他眼神扫过来,看着雅克总管:“其实,雅克,我知道,你心里一直很畏惧,因为你知道我的那个秘密……所以,你一直很怕我,怕我会杀了你灭口,对不对?”
雅克总管脸皮颤抖,忽然就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不会的,雅克。”加西亚的脸色很平和,浅浅一笑:“我很累,所以有一个人在我身边,知道我的秘密,我可以在你的面前毫无掩饰,这样让我很放松……所以,你放心,我不会杀了你的。”
※※※
大约就在一个时辰之后,奥斯吉利亚的竞技场里正在巨型一场本年度的武士竞技大赛较量,因为是进入了正赛的阶段,所以可以容纳上万人的竞技场里几乎座无虚席。
巨大的竞技场就如同一个蜂巢一样,狂热的呐喊嘈杂的声音飘荡在空中,挥之不去!上万人一起呐喊,吼叫,肆无忌惮的发泄着心中的狂暴情绪!
广场的竞技台上,一个魁梧的武士满脸狰狞笑容,用一把战斧将面前的对手连剑带盾牌劈成了两半,斧柄反过来狠狠的捅在了对手的胸口,那一阵清脆的骨头爆裂的声音,即便是在全场一片嘶吼之下,都仿佛显得那么清晰!
眼看着台子上一个武士倒在了地上,口中狂吐鲜血,那个狰狞的执斧武士走过去,一把抓起了对方的头发,将人提了起来……
全场上万人都在吼叫,都在狂热的发泄着暴戾的情绪。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杀了他!!”
就在一片混乱狂暴的气氛之中,没有人会察觉到,在南边看台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里,在人群之中,一个面容苍白而清秀的年轻男子,身穿着肮脏的麻布衣服,脑袋上带着一定满是油污的皮毡帽,就坐在人群之中,原本应该是清秀而沉稳的脸庞上满是狂暴和狰狞,那应该是英俊的五官扭曲成一团。
夹在在上万人之中,这个年轻人也扭曲着脸庞,眼睛里满是暴戾,高举拳头,用已经喊得沙哑的嗓子吼叫着。
“杀!杀!!!”
这一切……似乎原本就应该是一个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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