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到武炼,妮儿很难想像,自己这趟被挟持的逃亡之旅,居然变成一场奇遇。
在路上巧遇的那名白袍女子胭凝,居然就是白鹿洞的前任掌门陶潜,这点实在是荒唐而且滑稽,因为在妮儿记忆中,一切有关陶潜的记载资料,除了说明陶潜是个男人外,还说他非常迂腐啰唆,在白鹿洞里成天对人训话,像个老头般念着教条,弄得人人走避。
可是,此刻坐在自己眼前,一手抱提着半空的酒瓮,一手抽着浓浓大烟,眼神中闪着恍惚光彩的女人,简直和传说中差上十万八千里,妮儿无从想像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差距。
“……联军解散以后,我失业了,公瑾那家伙要我回去上班,不然就找个坑埋掉自己,所以我就回去了。后来他们觉得我之前太过恶名昭彰,就要我黏胡子扮成男人,用男人的形象出现,日子久了,糊里糊涂当上了掌门,薪水多了点,可以买好酒好菸,生活过得去,总之就是上班族的人生。”
“我知道啦,你不要一直把烟往我这里喷,我头好晕……可是,你一点都不啰唆啊,为什么外头都说你是老学究、老古板呢?”
“就是因为我讨厌啰唆啊,整天在那里上班,烦都烦死了。我托无忌小弟帮我造了一台太古魔道的假人,外型与我的男装打扮一样,还会走会动会说话的那种,放在书院的走廊上,这样子每个人都看到我的替身,我就可以合理翘班了,不过那台假人有些瑕疵,好像什么地方不是很好……”
胭凝皱起眉头,抓抓头发,最后拍掌道:“想起来了,是AI,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好像是什么人工智能吧,总之那台机械假人的AI有够差劲,不管看到什么人,都只会念白鹿洞三**戒、七十二小律,如果念久了当机,头发还会冒烟着火,最后搞到书院每个人见到它就逃。”
妮儿笑了起来,依稀可以想像,白字世家那台满口门规教条、还会头发冒烟的机械假人,是怎么样横行于白鹿洞里,造成各处儒生相争走避的情形。
不过,对于胭凝所说的那个故事,包括她与铁面人妖如何结识,如何参与叛军,后来又如何回到白鹿洞,这些完全属于过往的故事,让妮儿觉得十分困惑,原来这个女人与白鹿洞之间,竟然有如此千丝万缕的复杂关系。
那么,如今的胭凝,又是怎么样的心情与想法呢?
对胭凝的好感,使得妮儿不愿意与她成为敌人,所以她私下向老兽人们打听。这是一件不轻松的工作,因为每次陷身在老人们的长舌阵中,惨遭精神轰炸的妮儿,常常觉得自己生不如死,像这次一开口,还没问出几句话,就被老人们主导了话题。
“丫头,你去武炼自治区做什么?”
“我……我去探亲,顺便……旅游吧!”
“探亲?丫头,你是咱们武炼人吗?看不出来啊。”
“喂!这么说太失礼了吧,我好歹在武炼土生土长,虽然十几岁以后就出去闯荡,但我十几岁以前,都是在花果山下生活的,那里的一草一木我都记得很清楚,别把我说得像是陌生人一样。”
妮儿得意地说着,心情也有点回到初离家乡时,觉得人类狡狯奸诈,远不如武炼的邻居那般有情有义,现在能够回到武炼,重见久违的纯朴人情,那种感觉确实是很棒。
但周围的老兽人们似乎不这么认为……
“不像不像不像,就算是离开很久,可是你看起来完全不像武炼人,问你什么东西你都答不出来,连花果山有什么特产都不知道,这哪像是武炼人?”
“我……我只是忘掉了……我稍微一回想,马上就能记得起来,到时候你们就晓得我没说谎了……”
老兽人们的质疑,意外命中了妮儿从未思考过的心理死角。自从到外面世界闯荡后,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些问题,又或许,该说是下意识地回避了。眼见花果山区就在眼前,即日可到,妮儿心中反而出现了近乡情怯的感觉,甚至可以说是……恐惧。
为了排遣这种感觉,妮儿四处走动,她身上的伤势这几天已经好过大半,目前僻处荒野,更无须担心敌人前来攻击,她自然相当放松。但当她不自觉地走近胭凝的扎营处,却听见那里正在骚动,气劲激荡的声音不住传出。
(有人在动手?是谁?石崇他们来偷袭了吗?)
妮儿有这个猜想,但当她毫不犹豫地闯进树林去,看清楚了里头的景象,却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树林里头确实有人在打斗,尽管激烈,但却是非常低层次的战斗,后悔自己为何闯进来的妮儿,甚至想立刻掉头离开。
孤身一人,被凌厉的劲风围卷在中心;以高速身法造成那些劲风的黑影,是奇雷斯,说得更正确一点,是因为身受重伤,外型退化成一头蝙蝠黑猫模样的奇雷斯。
退化成为猫形,奇雷斯的杀伤力大为减退,但即使如此,他仍是这世上最危险的一头猫科动物,高速移动化作一道黑风,旋绕着缠住胭凝,伺机发出攻击。
胭凝一身白袍随劲风飘动,笑吟吟地站在包围圈的中心,似乎对眼前的杀意困局视若无睹,妮儿也不知道她是有真本事,脑子麻痹没感觉了。
(对了,她说她以前在白鹿洞当过狩魔使,专门捕杀来到人间界的魔族,和当时的奇雷斯交过手……唉,这两个人不该被放一起的。)
胭凝看来不太像是很大方宽厚的女人,奇雷斯更是有仇必报,把这两个危险人物放在一起,新仇加旧恨,哪有不出事的道理?妮儿悔时已晚,待要出声劝阻,外头的战局已然一变。
奇雷斯终于发动攻势,但饶是他的行动奇快,进退如风,每次要靠近胭凝周身时,却像是碰到一层铜墙铁壁,不管怎么扑击,都无法突破那层无形气墙。
胭凝动也不动,看不出凝神运气的迹象,妮儿定睛看去,终于在她脚边发现了五枚颜色各异、拇指般大小的彩色晶石,从摆设来看,似乎是某种结界阵法,难怪胭凝可以如此有恃无恐,原来早就做下了布置。
(我忘了,她对我说过,她是白鹿洞的仙道士,和铁面人妖一样会东方仙术……)
妮儿记起了这一点,而她的目光也点醒了奇雷斯,注意到下方的五枚晶石,怒吼一声,立刻改朝胭凝脚边扑去。
“哈,老朋友,这么晚才注意到,就不能说我不给你机会了。”
娇媚的长笑声中,胭凝出手如电,擒拿手法更是玄奇诡异,看似要擒拿奇雷斯的颈项,但奇雷斯稍稍一避,她手法立变,轻巧一抓,已经拿住了奇雷斯的尾巴,跟着扯住猫尾,毫不留情地重砸向旁边的一颗大岩石。
“浑蛋魔族,一百多年前我就叫你滚回魔界别再来,现在你为什么还在这里?有话说不听,你说你自己是不是犯贱?是不是活该在这里被我痛扁一顿?”
胭凝口中叱喝,手里可是一点都不留情,揪扯住猫尾,频频向岩石砸去,使劲既重,那岩石虽然质地坚硬,却没有多久便被砸得石屑纷飞,像是被大刀巨斧砍伐一样。奇雷斯首当其冲,他在香格里拉所受的伤势未愈,化为猫形之后,实力又大受影响,?没过多久,点点血花就洒溅出来,在碎石上留下怵目惊心的斑斑血迹。哪堪这样的冲击虐待
妮儿本来一直在旁边观看,但是当血花洒到她脸颊上,她才顿时清醒过来,一个箭步往前窜去,夹手一夺,阻止了胭凝的敲击行为。
“住手,别再打了,再打下去就真的死了。”
妮儿也不是对奇雷斯有什么好感,只不过是之前大家同患难、共生死,总算有点情分,现在总不好就这么看他被凌虐,所以夹手夺过奇雷斯,把那头伤痕累累的黑猫护在胸口,跟着连退数步,防止胭凝的追击。
“你们白鹿洞的圣人不是说,要以德报怨吗?你下手那么狠毒,哪里像是个白鹿洞人啊!”
“呵,小小姑娘,说话挺有趣啊,你读过白鹿洞的哪些典籍?儒?道?墨?法?是哪本经书里头说要以德报怨的?”
在胭凝的轻笑声中,妮儿涨红了脸,她平常缺乏耐心,不爱看书,这些话只是听人提过,但要问起出处,鬼才知道那是从哪边出来的!
“而且你完全搞错了,说这句话的圣人,从来没有赞成过以德报怨,反而提倡报怨要用椅子,这里找不到椅子凳子,我找一颗大石头,那也算是举一反三,符合圣人教诲啊!”
看胭凝说得一本正经,妮儿只觉得满头雾水,虽然自己书读得不多,但从没听说过报怨要用椅子这样的荒唐事,这女人是不是存心戏耍自己啊?
“胡说,我从没听过这种事,你别以为多读两本书,就可以信口胡诌,圣人哪会说这种话?”
“唉,没知识就是没有知识,连别人告诉你了都没有用。自己拿去看看吧!”
胭凝洒脱一笑,扬手把一样东西抛出,妮儿伸手接过,右臂一松,不愿意多受庇护的奇雷斯趁机逃跑溜掉,妮儿也无暇多管,只是望向手里的东西,发现那是一本书,还刚好已经翻出了一页。
“这是……”
妮儿看着首行“论语?宪问”四个大字,接下来两行记载着一段对话。
以德报怨,何如?
子曰:“何以报德?椅子报怨,以德报德。”
在这两段对话后,有白话注解,说明“以德报德,以眼还眼”的道理,而天下间最趁手易得的物体,莫过于折凳、椅子,无论茶坊酒肆,或是家中庭院,均是随手可得,所以如果窄路相逢,遇到仇家,无须思索,拿起所乘坐的椅子,狠狠敲下去──椅子报怨。
“怎、怎么会有这种道理……这书是白鹿洞出版的吗?”
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妮儿把书翻过来,先是看到一行“陶胭凝编译?民明书房出版”的字样,跟着就翻到封面,看到上头的字样,又惊又错愕地大叫出声来。
“什、什么?《春秋武者群像?你所不知道的孔仲尼》?!”
叫声中又是好笑,又是满满的怒意,少女的怒吼声盘旋在深山密林里,惊得群鸟飞逃,走兽奔窜,久久不散。
※※※
正如之前胭凝的预告,这一趟旅行已经接近终点,无论妮儿愿意与否,他们距离花果山域只剩下一日路程,第二天一早,众人继续启程赶路,到了傍晚时分,终于翻上了山脊。
照胭凝先前的说法,只要朝这方向纵走,穿越过去,就可以抵达水濂镇,而妮儿近乡情怯的心情,并没有任何好转,反而是越是靠近一步,心跳就更快了一点,整个登山过程,在她来说似乎变成一场激烈的抗战,心越跳越快,连汗水都不停从额上流下。
自己的记忆不会有错。家乡的模样、故居巷口卖香茅鸡的芳香气味、左邻右舍在晚上叫嚷的声音,那种同时包含兽人语和人类语言的吵杂,自己全都深深记在脑海之中,就连离开水濂镇的一路上,村口左边小路上摇曳的桃红色野花,那个影像都如此清晰,恍若昨日。
这就是自己生长的地方,正因为如此,自己可以很安心地驳斥奇雷斯的谎言,同时继续告诉自己,无须烦恼所谓的出身问题,自己是兄长唯一的妹妹,是雷因斯的护国公主,一切就是这么简单。
“真是难看,小丫头,你汗流浃背啊?爬个山会让你这么疲累吗?看来,你的天位力量也不怎么样嘛!”
“少、少啰唆,我只不过是伤势还没有痊愈,如果我的伤好了,这点小山,我才不放在……”
“何必解释那么多呢?勇敢地踏前一步,亲眼确认你想看的东西吧!从这里,可以直接俯视水濂镇。”
背着赤红色的晚霞,胭凝大方地伸出手来,白皙的手掌,柔嫩细致得像是白玉,似在邀请,又像是在向妮儿挑衅。
“有什么了不起,本小姐怕你吗?”
妮儿轻抿了一下唇,毅然伸出手,握住胭凝的手掌,一下借力,踏上了高处的山巅,花果山另一侧的景象,马上映入眼帘。
“这个……是水濂镇。”
居高临下,水濂镇的景象一一在目,在那个凹陷的山地里,妮儿最恐惧的景象没有出现,尽管那里正被一片白霭霭的浓雾所笼罩,但仍看得出来,那里有一片房舍,井然有序地坐落在浓雾笼罩间。
最担心的景象没有出现,眼前所见的,并不是一片空荡荡的荒地,妮儿整颗心登时被重归故里的喜悦所占据,也不管身旁还有多少人看着,她欢呼一声,快速奔跑下山,朝着山下的城镇赶奔下去。
下坡的山路颇为陡峭,行走不易,但以妮儿的武功,自然也毫不在意,在陡峭山壁上一蹬,整个身体飞了出去,跃往另一块突出岩石,几下起落,轻而易举地来到山下,冲入五里浓雾之中。
随着奔跑,城镇的景象逐渐清晰,村内的吵杂人声也随风传来,熟悉的感觉正如过去,就连入口路旁的花草都一如离去时摇曳摆动,似是欢迎久违的故人归来。
“各位,有客人来了,我回来了。”
妮儿叫嚷着冲进村子,过于狂喜的心情,让她入村后第一时间往自己的故居跑,却忽略掉一个怪异的事实。
本来在村外听到的吵杂人声,在她踏入村口的那一瞬间,全部消失无踪,整个村子变得一片死寂,没有半分人声,而在她朝着故居前进的一路上,也没有碰到半个村人,被浓雾所笼罩的村子,正似一座渺无人踪的死城。
沉浸在心头喜悦的妮儿,对这些现象恍若未觉,跑到村子西边的第七间屋子,那是一间小小的草屋,尽管简陋,但却整齐,散发着茅草被太阳晒过的浅浅香气,是妮儿记忆中最深刻的气味,而那扇不甚牢靠的破木门,每逢雨天,都要另外挑来一块大石抵住,才不会被风吹得摇晃不休。
“嘿!”
照自己最熟悉的习惯,一脚把门给踢开,妮儿进入这间数年未曾有人居住的草房,本来她一直担心这房子会否因为乏人照料,年久失修,里头肮脏得满是蜘蛛网,甚至破败倒塌,但是开门一看,整间茅草屋干干净净,没有一丝脏乱,简单的桌椅整整齐齐地搁着,仿佛它的主人只是刚刚才推门离去,数年的光阴全不存在。
(为、为什么会这么干净?照理说……至少蜘蛛网……)
妮儿很快就想到答案,肯定是好心的邻居帮忙照料,所以屋子才会这么一尘不染。
想要感谢邻人的妮儿一个箭步冲出门,却惊愕地发现,周围左右的浓雾渐渐散去,空旷的街道上,并没有任何人迹,并没有男女老少,并没有任何生物,而入村前才听到的吆喝吵杂,此刻静得听不见一点声音,仿佛所有的人声从不存在。
“怎么会这样子?大家都跑到哪里去了?”
妮儿彷徨地举目环顾,试图寻找一些东西,但即使不用眼睛去看,不用耳朵去听,她的天心意识也告诉她同样的事实,方圆百尺之内,没有任何生命迹象,一点都没有。
就算是再迟钝的人,此刻也会发觉不对,妮儿茫然地漫步在街道上,一一看过每一间房舍。那确实是她记忆中的房屋模样,一草一木,完全没有丝毫改变,就连半开的窗子,那个位置,都与记忆中毫无分别。
为什么会这么一致?为什么几年的时光没有发生改变?为什么村里的人都不见了?
无数个疑团在脑中出现,妮儿先是感到惊惶,想要大跳大叫,但随着事实的逐渐清晰,压力把希望变成了绝望,她只觉得自己正站在一个无底的深洞,迅速地往下沉去,再也看不到半丝光亮。
像个游魂似的晃荡半天,最终发现自己无处可去的妮儿,回到了故居,坐在小桌旁边,为自己倒了杯水。
门外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有人推开门进来,妮儿没有回头,单单只是靠感觉,她就知道来的人是胭凝。
“坐,欢迎光临我家,要不要给你倒杯水?”
没有等待回答,妮儿自行拿了个杯子,缓缓倒水。她面上的表情无喜无悲,只是一丝放弃希望后的苦笑,眼光映着杯中摇晃的水波,显得无比凄清寂寥。
“好奇怪,我离家都几年了,没有人帮我打扫,屋子还这么干净,连这茶水都还那么新鲜……”
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是一声“滴答”轻响,晶莹的泪水从面颊滴下,落入杯中的清水,荡出小小的涟漪。
“把该告诉我的东西告诉我吧!”
仍握着杯子,妮儿转过头来面对胭凝,表情已经回复冷静与稳重,像是为自己的心防添上一具坚实甲胄,但尽管如此,胭凝却仍能够看见,在那层似是坚强的理智防线后,少女的心仍旧彷徨与无助,正在崩溃悬崖的边缘狂吼着。
“这么肯定我会有话对你说?”
“世上怎么会有那么巧的事?白鹿洞的前掌门,跑到武炼深山里头带旅行团,还恰好救了我一命,又护送我来到这个穷乡僻壤。我哥哥说过,一天死一个老爸是巧合,一天死十八个老爸就不是巧合……”
说着俏皮的话语,但少女疲惫的声音里,却听不出任何的笑意,反而露出强烈的请求,胭凝知道自己该有所回应了。
“好吧,既然你已经有了充分准备,那么……”
胭凝走出屋外,妮儿不假思索地跟着走出去,只看见一群年老兽人正站在屋外,围了个半圆形,好像很担忧似的看着她;变成猫形的奇雷斯则是不知去向,但目前也无暇理会。
“百多年前,小乔与公瑾举兵时,曾经来这里开垦过,形成聚落,一直到他们离去,还是有部分的人选择留下,包括后来脱离叛军、回到这里居住的人们,把这里变成了水濂镇,有过短暂的历史。不过,在八十年前的一场瘟疫后,这里就已经没有居民,所有人或是病死,或是离开避祸,水濂镇的历史也就宣告结束了。”
胭凝环顾周遭的房舍与街道,淡淡道:“而你现在所看到的景象,是这个城镇的记忆。”
“城镇的记忆?”
妮儿听得有点糊涂,但很快就明白了一切。胭凝扬手一挥,眼前的景象迅速有了改变,本来整齐干净的草舍木屋,渐渐扭曲变形,跟着就回复到它们的真实面目,一幢幢或是破败、或是坍塌的房舍遗迹,而空旷的街景也变化为树木野草蔓生,落叶累积,**成泥的荒凉景象,任何人一看到这情景,都会一眼确认这个村落里久无人烟。
“至于你现在看到的东西,则是这个小镇存在于世界的真面目。”
像是一场难醒的恶梦,妮儿的理智想要清醒过来,但却只能看着犹自握在手中的茶杯,迅速扭曲、腐朽,最后变成一滩腐臭的污泥。
自己应该要非常震惊的,但是心里的感觉却十分平静。带点悲伤的平静,或许最震惊的时间已经过去,又或许……自己心里对这情形早就有所预料。
“漂亮的小妞,不用难过啊!”
“故乡这种东西,是属于过去的,你的眼睛应该往前看,不要留恋过往。”
“从梦里清醒,会有一阵子不好受,但人的价值不在于作梦,而在于他们清醒以后做了什么事。”
体贴妮儿的失落,老兽人们围了上来,拍拍妮儿的肩膀,或是叹息、或是关心地为她打气,如同这一路走来那样地鼓励着她。
这样的关切,并没有让妮儿好过多少,但她确实很感谢这些老人们的心意,只不过当她想要说谢谢的时候,却看见这些老人们的身影正逐渐淡化,越来越模糊,含着慈祥笑意的面孔变得透明,缓缓挥动的手消失在空气中,终至无痕无迹。
“这……他们……”
回应妮儿惊呼的,是胭凝平淡的说话。
“他们是水濂镇的原住民,是最后一批生存在这里的居民,多数曾经参与当年的鬼夷叛军,亡故在距今八十年前,是我把他们从冥府召唤上来,用意是让你有一趟安心的旅程,并且为旅程的终点作见证……从结果来看,这很成功,你应该感谢他们,让他们安眠。”
妮儿听着胭凝的言语,只觉得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自己所居住的故乡,是一个早已毁灭的废墟;和自己一路跋涉过来的同伴,原来是死去多时的亡灵。
往者已矣,但自己的过去却尽成虚幻,当自己回首来时路,站在这里的这个个体却没有过往痕迹可循。
“城镇的记忆与亡灵……水濂镇在八十年前就毁了,那么,我也死了吗?站在这里的我,也是亡灵吗?”
“不,你记忆中的水濂镇,只是城镇的过往记忆,还是鬼夷之乱刚结束时候的事,但你却不属于这个记忆,现实中的你,从来不曾到过这里。”
胭凝淡淡一笑,轻声道:“真相已经摆在你的眼前,只看你是否已经做好了准备去打开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