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尔铁诺历五六八年七月香格里拉天香苑
“不干了,真的是不干了,哪有这样子差遣人的,简直是不把人当作人用嘛。”
躺坐在软榻上,敷面的毛巾散发著热气,精疲力尽的源五郎有气无力地说话,险些连手都抬不起来。
毛巾下,源五郎的脸孔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过大的体力消耗,不啻于连续打了数日的天位战,现在别说赶去日本,就连举起一根指头也是极为困难,幸好此刻身在香格里拉,得以托蔽于天香苑,藏身在这间魔屋里,若非如此,自己现在肯定要找个最深的地洞藏身,因为全然失去作战能力的自己,连一名地界高手都无法抵挡。
“小五啊,你还真是了得呢,从来没听说过,有人能在五极天式之下救得了人,更别说是把失落在异界的人救回来了。”
说话的人正站在源五郎身后,一双纤纤玉掌在他肩头轻巧地捏按,不时更凑到他耳边说上两句话,远远看上去,亲匿得好像一双情侣。
“啊啊,那只是有人运气特别好而已啦,如果不是有个好女孩子甘冒奇险,用大白伞圣光帮他护身,根本不可能在异界里撑那么久,我们也不可能在异界里找到他的位置,把人带出来。”
源五郎叹道:“天象异变也很重要。要不是因为那时候京都附近的空间受到剧烈震荡,我们起码还要再过三天才能蓄有足够的能量,破开空间救人,他能不能撑到那时候,就难说得很了……”
“呵,你们好歹也是结义兄弟,为了义气,两肋插刀,这也是应有之义啊。”
“救他出来是为了义气,送人进去就不是了……那个鬼女人,确认位置后直接把人弄出来就算了,她偏偏还要亲自进去耍帅,也不想想看,是谁在香格里拉喘得像只死狗,拼命要维持住空间出口……有话要说可以等到回来以后再说啊,这么想进异界去,可以等自己修成五极天式之后,用星辰之门自轰啊……害我现在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悲叹著自己的不幸,源五郎用几乎要垂泪的卑微语气,苍凉地叹道:“为什么这么滥情的家伙女人一个接一个?我这么专情的老实人,妮儿小姐却看不上我……唉,真是一个天生行好运的家伙,我有他一半运气,现在就不会这么悲惨了。”
才说完,肩头就被狠狠地捶了一下。
“悲惨?你这小白脸还好意思说,有我这么个风骚妖艳的大美人亲自伺候,你还有什么不满的?我是冷梦雪和梦幻几何的共同师父,艳光四射的魅力可是她们的两倍喔。”
“是是是,能让青楼之主亲自下海帮我按摩,这么大的面子,说出去都没人肯相信啊。”
源五郎苦笑著,长长叹了口气。如果有得选择,他其实不想坐在这里,接受这令他通体舒泰的按摩。
自己这次真元损伤的程度,没有三、五个月,绝对难以回复,而这种损耗并非任何天位高手能够输功弥补。举世之间,也唯有身后这位女性,能够以独门秘术,透过这所魔屋,接引天地元气入体,助己复原。
看似平凡无奇的揉按拍打,却是以极为玄奥的手法,刺激著自己的经脉气机,让疲惫不堪的**得到调理,可以在最短时间内回复过来。这种技术是青楼不传之秘,在助人回复元气的同时,本身却是耗损甚钜,等闲不轻易施展,但是她听到自己气机耗尽时,却毫不犹豫地为自己施术。
以青楼素来维持中立,绝不向任何势力稍稍倾斜的立场来说,单是如此,便已是承了她天大的人情,更别说在相救兰斯洛时,不得不向她借用这所魔屋,使用内中许多难言的奥妙机关。
“别这么在意嘛。托了小五你的福,我也大开眼界,知道了如何从异界弄人回来的方法,这个情报在我这里存著,千百年后,说不定就大大地值钱呢。”
青楼之所以能让各方强权深深忌惮,除了本身势力深入风之大陆各角落,盘根错节之外,无人能及的悠久历史,千万年来搜集了无数秘密情报,亦是一大理由。
不管是怎样强大的武者、魔导师,都不知道自己恃之横行天下的绝技,是否仅是青楼眼中一样随时可破的东西?这就是情报的威力。
然而,尽管对方这么说,源五郎却仍然感受得到在这份说辞之下,对方的诚挚友谊,这个大人情一欠,以后只怕是很难偿还了。
“不过,你这样子帮我,没有关系吗?如果让昆仑山那边知道了,你打算怎么交代?”
“青楼与西王母族素来没有交情,两边既然没有来往,我为什么要对她们交代呢?”
“你知道我不是在问这个,何必装傻呢?”源五郎道:“青楼确实是和昆仑山没有关系,但是在青楼背后……你们的组织呢?”
所知道的远比常人为多,源五郎的问题直指事情中心。潜伏在风之大陆历史的阴暗角落中,一直在影响各大势力消长的这个组织,青楼只不过是其表面的称呼,而根据他所知,这组织与昆仑山有著千丝万缕的关系。
对于这问题,身后的她并没有直接回答,手指仍是那么不轻不重地揉按著,丝毫没有显示当事人的心情。
“小五,你知道多少?”
“不算多,但是我也有我自己的情报管道,长久搜集下来,推测出一些蛛丝马迹,晓得你们与二圣之间的关系。”
“呵……即使有,那也是两千年前的事了。远在你我出生之前发生的往事,重提有什么意义呢?”
“我还有一些事情不能明白,大家交情一场,希望你能解我疑惑。”源五郎问道:“九州大战时,为什么选择二圣?”
“不是我们选择二圣。当时的龙骑士、西王母,本身就是组织三大首脑之中的两位。我们曾经试著与魔族接触,希望双方能相安无事,无奈那时的魔族之主对我们的鬼祟没有好感,所以我们唯有先发制人,在针对扫荡开始之前,把这过于强大的敌人铲除。”
平静的语音,带著一丝掩不住的遗憾,诉说著两千年前的骇人秘闻,向源五郎揭露那场名为孤峰之战的战役,幕后的真相。
“我们与当时魔族的四皇子胤禛达成合作协议,用三贤者当幌子,伏击大魔神王。这一战虽然成功,但是两位前辈领导也殉难于斯役,连带我们在龙族的渗透经营都被一扫而空。组织一下子少了两位领导人,在后来的传承上也出了很大问题,一直到现在,我们还未能从那项损失里完全回复过来。”
“我相信你的话。龙族是与你们毫无关联了,但是西王母族呢?你们当年花了偌大力气渗透西王母族,掌握族中的奇功秘法,会这么简单就放弃吗?”
“不放弃也不成啊,那边的几位主事者,都是前一任领导人的心腹,我接掌青楼后,她们自恃身分,也从来不把我放在眼里。颜龙静儿的事件后,大家的关系闹得更僵,她们对我的指令也全然不理,我一个弱小女子,怎么斗得过那么一群婆婆呢?要是有人用星辰之门丢我,我这苦命人就只有漂流异界当垃圾的份,当然就放任她们去啰。”
源五郎摇头道:“胡说……昆仑长老们虽然高明,却又怎么能威胁得到青楼主人了?你所顾忌的,是昆仑山上的那头异物吧?”
“呵,和聪明人说话真是轻松,我说什么你都能举一反三,妮儿没看上你,真是可惜了……”
“既然那边的长老们已经不再听你使唤,那也就与组织毫无关系,如果她们不慎有了个什么闪失,你应该不会有动作吧?”
绕了大半圈的话,最后为的就是取得这么一句承诺。假如在得到这个确认之前,轻举妄动,那么不但在日本树敌,甚至也会引来青楼的报复行动,兹事体大,不得不慎。倒过来说,如果得到了她的表态,就可以断掉昆仑山的后援,在行动上会方便许多。
自己对西王母族是有一份敬意的,但是从目前得到的情报看来,她们无疑已经受人利用,成了他人的手中之刀。要让西王母族重新回到正常轨道上,这群瘀血是必须要清除的,虽然这说法听来不太敬老,但这件事基本上已经超过敬老尊贤的范围了。
更何况,既然早晚都要与那人敌对,这次在日本交锋倒是个好机会。藉由挫败西王母族,来作为交手的第一胜,倒也是不错……
“动作吗?我会为她们准备花篮吧,除此之外……我的字太丑,写挽联就太贻笑大方了,你说是吗?”
再没有比这更清楚的回答了,源五郎闭上眼睛,行功导气,准备著回复体力之后的日本之行,却没料到身后传来的一句调侃,令得他心神大乱。
“不过,小五啊,比起这个,你不觉得你应该担心一下更重要的事吗?听说在日本,有一个你的小情敌……是个与你一样使著九曜极速的小帅哥喔。”
兰斯洛与枫儿的平淡乡居生活,随著他伤势的逐渐痊愈,而即将面临尾声,然而,表面上行若无事的他,暗中却异常地焦急,藉著太古魔道仪器与身在稷下的白无忌频繁联络。
“……不管怎么说,总之,你们那边什么事都做不了吗?花了大钱成立的太研院还有魔导公会,什么忙都帮不上吗?”
“抱歉啊,陛下,不过你的状况实在是太过特殊,太研院那边的化验检体已经确认并非病毒感染、基因病变,所以太古魔道帮不上忙,除非你愿意来个换脑大手术,我们帮你找一颗新人头作手术,直接把脑换个位置……不过这样一来,说不定会强烈影响天心意识发展,如果你的武功连掉个十七二十八级,别来找我麻烦啊。”
萤幕的另一端,白无忌一派事不关己的表情,说得轻松无比,无视这边兰斯洛脸上青筋暴露,连声威胁。
“我才不要换头,被你们这些人执刀,太危险了。二舅子,你这样太过分了吧,我好歹也是为了家族大业在这边拼死拼活,你这合伙人却专说风凉话,这样下去岂不令人心寒?”
“为家族大业奋斗?我看不出来啊,你在那边泡妞泡得这么过瘾,这也算是奋斗?那你奋斗的成果要不要也分我一份?你人脸的时候,泡到人家落荒而逃,宁愿要异国怪物也不要你;变成猪头,反而在日本左右逢源,我看你这猪头长得挺帅,一辈子别变回来就是了。”
“去你妈的,你自己还不是也一样在稷下花天酒地,有资格说我吗?”
“哈哈,真是不好意思,我妈葛屁著凉很久了,想见她请洽魔导公会通灵部。”
两人交谈针锋相对的激烈程度,足以令任何旁听之人脸色苍白,冷汗如浆,然而不论兰斯洛怎样声色俱厉地施加压力,白无忌始终是那么一副悠闲表情,全然不把萤幕前愤怒的大脸当回事。
其实,兰斯洛自己也知道,自己身上中的这诅咒,最好的解决方法,就是请妻子小草出手,以她消除世上一切魔力运作的天赋异力,理应很轻易就可以解除自己身上的问题。然而,这种事小草不会不知道,既然她仍旧躲著不出现,就代表不想搭理此事,自己又哪里有脸去勉强她出手?
问题是,枉费掌握住魔导公会这偌大资源,事到临头,居然半点用处都没有,连这么一个小小诅咒都摆不平!自己所认识的高明魔导师中,梅琳老师与己不熟,更不知道她身在何处;华鬼婆自己是宁死也不愿求她;应该要前来日本的源五郎,又不知道跑去哪里;剩下最后的白无忌,偏生与自己装聋作哑,摆出一副死样子。
解铃还需系铃人,要解除这诅咒,恐怕还是得找到当初那群老太婆。即使不算这猪头之辱,光是为了她们把自己与枫儿扔去当异界垃圾,这笔帐就有得算了。然而,魔导师不同于武者,自己虽然知道这群老太婆身在日本,但几次天心扫视,却都感应不出她们所在,不知由何处著手。
她们的诅咒这等厉害,看来多半有针对天位力量作过研究。既然她们会使用五极天式,那么大有可能从中悟到了什么专门钳制天位力量的技巧。这一群老太婆的年纪很大,看样子来推测,只怕有个八、九百岁,甚至过千岁都有可能,除了陆游、山中老人几个自九州大战存活至今的人物外,怕是没人能及此高寿,那日八个老太婆加起来近万载的修为,无怪能不伤生命力地使用五极天式。
然而,这样的高寿,远比七大宗门任何长老都要年长,这小小日本为何如此人杰地灵?既有天草四郎、织田香这样的绝顶高手,又有这样的魔导高人……等等,换一个角度来看,一个超级路痴、一个变形人妖、一群怪物老太婆,这不该说是人杰地灵,根本就是妖怪的国度。
兰斯洛心中思索,嘴上仍在与白无忌论辩不休,这时,一封传讯急报到了白无忌手里,他打开信封看过一遍后,脸上出现了古怪的笑容,跟著便哈哈大笑起来。
“有什么好笑?你现任情妇有喜啦?”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微臣有喜讯来报,前些时候把您血清样本委托华扁鹊**师所作的分析,已经有结果出来了。”
“鬼婆吗?这女人虽然心理变态,但能力上倒是信得过,她怎么说?”
“您身上所中的诅咒,虽然是术法,但却造成一种类似万物元气锁形式的咒缚,不是寻常的魔法所能破解。如果交由魔导公会研究,估计在三百一十七年后能找到破解方法,要不然,去找有能力解开万物元气锁的高手,一样是能帮你解咒。”
闻言,兰斯洛的脸色自是极度难看。自己哪能等上三百多年?而若是从武道著手,虽说强天位顶峰已逐步可以施放万物元气锁,但要说能够施解自如,非得要更超乎其上的修为不可。斋天位修为,当今风之大陆上根本没有这样的强人,自己又要找谁来帮忙解咒?
“所以,除非奇迹发生,我大哥出关帮你解咒,要不然,陛下你就自己多努力一点,看看能不能明天一觉醒来升到斋天位去,那就什么问题都摆平,乾净俐落……”
“你不要这么得意,小心有一天猪头长在你头上,到时候我看你拿什么本钱去泡妞。”
“启禀陛下,小臣花天酒地,靠的是白花花的银子,别说是猪头,就算是变成牛头、马面,我也是照花不误,无须陛下忧心。”
这么不冷不热的反讽,再次让兰斯洛为之气结,然而,他的直觉却感应到一丝不对,在略作思考分析后,他开口了。
“不对。鬼婆那女人脑子不正常,但作事却很负责任,她会这么明白说魔导公会要花三百年时间破解,肯定是她已经找到了端倪,用来向我们夸耀,有良心一点的就别向我隐瞒情报。”
萤幕之前的白无忌扬扬眉,心中著实讶异。最近看这山猴子连续栽了几个跟斗,还以为他前些时候的精明厉害,只不过是昙花一现,现在看来,只怕是他渐渐能将两种不同的处世经验融合运用,得到真正进步了。
“是没错。鬼婆随信附上了一瓶药水,说是只要你服下,每天晚上当月光升起,你就能变回人样。”
“有这么便宜我?她的药就像小爱菱的机械,要用的人一向都要有药到命除的投胎觉悟。”
“没错,所以她信上也说了,这个诅咒里有些结构她尚未能完全解析,调配出来的魔药虽然能让你在夜里恢复外貌,但是说不定也会有一些无法预估的变化,要不要服用,由我们自己决定。”
所以二舅子才故意隐瞒有关这瓶药水的事,因为以自己不顾一切的急切个性,肯定想也不想就把药水喝光。虽然两人平时斗嘴斗得厉害,但是这份言语之下的关心,自己还是可以感觉到。
问题是,自己有很急著想要作的事……华扁鹊之所以把药水作成能在夜晚回复人形,理由固然是因为月亮光辉有助清除魔咒,但另一方面,多半也是料到了自己的意图吧。
“多谢啦,不过不用我们决定,我自己决定就可以了。请你让那位送货的快点把东西送来,我急著用。”
“知道啦,你这家伙……真是要色不要命……”
白无忌叹著气结束了通讯,而另一边的兰斯洛也是对著手中机件的空白小萤幕苦笑。
“兰斯洛大人,吃饭了。”
不远处传来枫儿的叫唤。这几日她很投入现下的这种平凡生活,作菜手艺也有小小进步,虽然仍无法让自己享受美食之乐,但自己也并不是挑剔粗茶淡饭的人。有时想想,或许这样的生活比被困在宫廷里更适合自己也不一定。
如果放下雄心壮志,天位高手也只不过是个每日需要三餐饭、一张床的普通人。
能像师兄王五那样,淡泊田园,也是另一种生活境界吧。
现在的短短时日,是很宝贵的蜜月时光,然而,欠缺了肌肤相亲的蜜月,总是少了几分应有的亲匿感觉。对枫儿来说,这段短暂的时光别具意义,往后可能也不会再有,所以自己才急著完成正常蜜月期的每一个应有环节。
枫儿似乎是不太介意,前两天晚上两人长时间搂抱相依时,感受到自己冲动的她,似乎很纳闷自己为何强行忍住,不采取实际行动。然而,自己却无法接受这份体贴。
蜜月时期的情事,是一个女人弥足珍贵的甜蜜回忆,自己不希望枫儿因此而受委屈,在日后回想时,变成非常恶心的恐怖回忆,所以,为了她,也为了自己,不管有什么风险都要先回复人形。
不过,兰斯洛与枫儿的蜜月生活,在隔日便有了访客到来。
为了要试做新学到的筑前煮,提著菜篮外出购物的枫儿,听到附近村人提起了新近听说的骇人之事。
京都那一夜的六月飞雪,被全日本的神社视为异象,纷纷以为是即将有大事发生的前兆,本来还推测是不是有某种异兽即将出世,但是一种说法很快地在乡间传开,就是京都发生离奇冤案,死者怨气冲天,令得八百万神明震怒,降下大雪,为即将到来的各种天灾作预告。
这个枫儿不管怎么听都觉得有问题的谣言,却在有心人推波助澜之下,如野火燎原,迅速地传开,闹得附近人心惶惶。而这天枫儿外出时,听见几个村人低声谈论,说附近来了一个近日到过京都的胖子,正在茶馆中现身说法,为大家讲述发生于京都的那件千古奇冤,每位入场者一枚银币。
“这位先生,你说的那个胖子,生得什么模样?”
“这个……他五短身材,又矮又胖,笑起来满脸肥肉,眯著眼的样子非常地**……”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这个形容怎么听都像是枫儿的故人。很好奇雪特人为何会流落此地,枫儿赶去茶馆,想看看在那边的是否真是有雪。
到了茶馆外头,从门口看过去,只见里头黑鸦鸦地一大片人,尽管是大晴天,但是却把窗户都关得死紧,而熟悉的声音正从里头传来。
“……话说饭岛窦儿临刑之前,向监斩官要了六尺白绫,这卷白绫长六尺、宽六尺,高也是六尺,所以称作六尺白绫……”
“怎么白绫也有高的吗?那样子不是好大一块东西?”
“这……混帐,我的意思是在她身后吊高六尺,你没听完怎么可以随便乱问?”
“这也有问题,吊高到六尺,可是白绫本身的长度也有六尺,那不是刚好垂到地上去了?”
“八格野鹿,我是说白绫的尾端吊高到距离地面只有六尺,你们到底是来听故事还是来量白绫长短的?”
悄悄走进茶馆,由于说书人要求保密,所有窗户都被关上,屋里几乎漆黑一片,二十来人团团围著,大气也不敢喘一声。有雪则端坐在中心的木桌上,前头点著一盏蜡烛,映照著他惨兮兮的肥脸,用生动表情,述说著惨案经过。
“刽子手快刀一过,饭岛窦儿人头落地,咕噜咕噜地滚了出去,颈中鲜血喷爆上天,沾上了飘荡在空中的六尺白绫,哗啦~哗啦~一场腥风血雨,洒了在场之人满头满脸,刹时间万雷怒吼,明明是六月天的晴朗天空,却吹起刺骨寒风,一点又一点的白雪慢慢地飘下来,那是饭岛窦儿的怨气不散,六月飞霜,控诉著她的冤情……”
彷彿身历其境的清楚描述,引得众人屏息倾听,看著说书人的手挥呀挥,那颗不存在头颅好像也滚到脚边,阵阵寒意,从背脊上直冒了起来。
“负责收殓的殓官上前办事,却怎么也没法把窦儿的眼睛闭上,吓得一跤跌倒在地……唉,窦儿她死不瞑目啊。在那天之后,京都就不平静了,每到子夜时分,阴风惨惨,人们总是看到窦儿穿著一身白衣,两眼厉红,在街上飘啊飘的,颈上一条红线,鲜血点点滴滴落在地上,吓得京都人都不敢出门……”
有雪长长的一声叹息,充满了无尽的悲凉意味,听在众人耳里,更是相顾骇然。
“有分教:衙门自古向南开,从中无个不冤哉。在座各位看倌,饭岛窦儿的这场千古奇冤,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还有她知道……”
“那个……是哪个她啊……”
“就是现在正在角落瞪你们的那个。”
顺著有雪的手指看去,赫然见到屋子角落不知何时多了一道白色倩影,恍恍惚惚,在黑暗的屋里彷彿还散著一层碧光。跟著,她抬起了头……
“哇啊啊啊啊~~”
像是万马奔腾一样,二十多个人大声惊叫,火烧屁股般地狂奔在大街,朝四面八方跑去。可以想见,不久之后,这个日版窦儿冤的故事,又会在这个地区如蝗灾般蔓延开来,届时人心不安,愚夫愚妇,烧香祈祷,但愿饭岛窦儿沉冤得雪,投胎转世,上苍不降灾祸……云云。
“啊,故事说完啦?”
揉揉惺忪睡眼,泉樱看著有雪朝己走来。这故事她起码已经听了百多遍,虽然每次听都有一点小变化,却也早就熟烂于胸,无聊地在角落打著瞌睡,顺道充当有雪的说书道具。
“哈,日本鬼子的钱真是好骗,又赚到一票了,以后应该把我们族人都找到这里来,这里人听说书出手很大方。”
有雪喜孜孜地算著钱,尽管已经贵为一国丞相,府内积藏金银无数,但是贪财天性,每赚到一枚银币,还是开心得不得了。正要再与泉樱说话,却见她露出讶异目光,看著门口,转头看去,赫然是老朋友的出现。
尽管天位高手能够感应彼此气息,但是当对方不想行踪外泄,刻意收敛起自身气息,隐遁于人海中,要感应便殊不容易。为了避免骚扰,静心养伤,兰斯洛和枫儿这几日都敛起气息,而逃亡中的泉樱,为了怕遇上织田香,自也不敢有分毫大意,因此直到此刻相遇,两女才发现对方的存在。
看著有雪十分熟络地与这美貌女子拉手、说话,泉樱心中闪过一丝迷惘,因为她已经认出来,这女子就是日前要嫁来和亲的异国公主苍月枫,自己在新撰组任职时,曾经与她有过一面之缘,为什么她会与俊太郎好像很熟识呢?在这之前,俊太郎待在炎之大陆,不应该认识雷因斯公主啊。
“你们两个……”
泉樱的事,枫儿曾听兰斯洛提起,尽管心内对于他这做法感到不妥,却也不愿拂逆他心意,就此把谎言拆穿。但此刻窄路相逢,出现了可能穿帮的危机,枫儿素无口才急智,实不知该如何圆谎才好。
幸好,身旁有一个靠编故事混饭吃的高手。看枫儿张口结舌,说不出话的样子,有雪暗暗摇头,把泉樱带到一边去,详加解释。
“认识她的人其实不是我,是我老大你夫君。而且不只是认识,他们还有超越友谊的亲密关系。”
“为什么会这样?”
“这说起来都要怪你了。在京都的时候,老大和你整天泡在一起,一定有想要和你发生进一步关系,而你肯定是没有答应他,对不对?”
“好厉害,俊太郎,你为什么连这也知道?”
“就是因为这样,事情才糟糕。我老大是个精力非常旺盛的人,他欲求不满,又得不到发泄,那天酒后糊涂,兽性大发,就冲进驿馆把这雷因斯公主给圈圈叉叉了。”
“为、为什么夫君他要做这种事?”
“当然是你的错啦,你想想,就算你不肯浇花,也不能让花枯死啊。我老大是个很挑剔的人,就算吃不到上品鱼翅,好歹也要喝燕窝,当时整个京都城除了你之外,就属这位雷因斯公主最漂亮,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有雪道:“后来宗次郎那小子不甘心绿云罩顶,当只名符其实的小乌龟,所以才召集高手,找藉口到池田屋捉奸,要手刃奸夫,如果不是因为这样,你昏迷前又怎么会看到我老大和她光溜溜地抱在一起,消失不见呢?”
“他们、他们两个是抱在一起,可是没有光溜溜的啊……”
“唉,如果不是他们穿衣服穿得太快,就一定是你记错了,那种情形下很容易看走眼的。”
这一轮胡扯,虽然无耻下流,但其中却也有个道理。当泉樱听得耳根发烧,为丈夫的荒唐行径羞惭不已,虽然还有若干疑点想问,但想到其中细微关节,却又怎有脸问得出口?更何况那日昏迷前,确实依稀见到丈夫与这异国公主相拥相偎,流露出无限依恋的表情。
那神情从未看他在自己面前流露过,每当念及此事,胸口就是一阵沉重,现在听俊太郎这般解释,哪里还假得了?
“那……这位公主娘娘应该是受害者啊,为什么她看起来好像很开心的样子呢?”
“这就是我老大厉害的地方了,你不懂得享受,不见得别的女人也不懂啊,更何况根据我从旁观察,这女人多半是个被虐狂……”
有雪虽然是和泉樱小声说话,但这些言语又怎么逃得出枫儿耳里,只听得她气到浑身发抖,但又觉得非常好笑,真个是给弄得哭笑不得。
也亏得是这雪特人的瞎缠烂打,换做是自己,计决编不出这些荒谬怪诞,却又符合当事人个性的圆滑谎言,三言两语就穿帮了。
“……所以,前后经过大概就是这样,两位女士,你们就和和气气地握个手吧。”
各自怀著不同的心思,泉樱和枫儿偷偷打量著对方,最后却是不约而同地躬身一礼。
“上哪去了?买东西需要那么久吗?”
等不到人,兰斯洛心中急切,搓著手,只是感到一股难以形容的不安。
忽然,他停下动作,很疑惑地看著自己的手臂,那种痒痒的感觉,再次刺激著他的神经。自从由异界归来,就有了这种情形,手、脚、背部,都时常有这种异样的痒,虽然每次时间都不长,但却越来越频繁。
运用天心意识检查,什么也扫描不出来,照理说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但自己的直觉却晓得一切并非如此简单,有某种异变正在体内发生,不知是好还是坏,但确实是开始影响著自己身体。
是因为进出过异界的影响吗?那么枫儿会不会也有事了?如果她感觉不到问题,那么这些变化的源头是……
不知是否错觉,这两天手臂上的汗毛好像更密更黑了……
兰斯洛沉思著,想著各种的可能。以肉身出入异界之事,纵非绝后也是空前,缺了可以判断的数据与资料,脑内庞大的知识库在这时也显得派不上用场……
(大舅子本人在就好了……)
不自禁地冒出这想法,兰斯洛微微苦笑,自己可真是不成熟,如果让那个矮小子听见,一定会翻脸不认人的。
方自想得出神,远远的田埂路尽头,出现了熟悉的人影。
“回来啦……”
兰斯洛脸上的笑容,在确认熟悉人影的人数时,整个僵在脸上。之后,当四人一起进屋,有雪偷偷作过解释,知道甜蜜两人世界就此破灭的他,脸色是难以形容的臭。
然而,也轮不到兰斯洛使脸色看。充塞于屋内的诡异气氛,即使是瞎子都感觉得出来,特别是两个天仙般的女子,你望望我,我看看你,更不时把复杂的目光投向兰斯洛,情势彷彿是战争前夕,紧绷得一触即发。
泉樱心头的紧张,那是不用说了。回想到自己在夫君胸口刺的那一枪,个性粗暴的他会怎样惩治自己,实在是想想也害怕。可是,比这股恐惧更让自己忧心的,却是夫君的身体。
那一枪刺得这么重,他胸口的伤好了没有?会不会还在痛?
好想过去看看他,和他说说话。但是、但是……呜呜呜,看他的表情,现在过去一定会被一脚踹飞到屋外去的……
还有对面这位异国公主,她穿和服的样子好漂亮啊……
泉樱的赞叹,同样地也在枫儿心中出现。曾在青楼见识过许多场面,枫儿虽然从不以自身姿色为傲,却也极有信心,然而,当看到静静坐在对面的泉樱,她顿时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过去都没有什么机会在这么近的距离相对,纵然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她,可是…
…紫钰小姐真是好美啊……那等曼妙体态、如雪仙容,是自己即使用色艺也无法追赶得上的……
相较于泉樱和枫儿,兰斯洛的心情就是阴晴不定。自己对这蜥蜴女做的事,并不是什么正大光明、可以拿来夸耀的好事,枫儿嘴上不说,心里只怕十二万分地不以为然,为了这等事惹得她不悦,那真是划不来。
越想越是不快,兰斯洛眉头一皱,正想要开口说话,打破这难堪的沉默局面,左边的泉樱已经抢先有了动作。
两手合叠在身前,以近乎是五体投地的谦卑姿势,泉樱向枫儿伏身下拜,道:“对不起……真是太对不起你了。大家都是女人,我能了解你的感受,居然让你遭受到这样的事,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向你道歉……我夫君他不是有意要……不,我想那种情况下,他确实是有意的……不,我是想说,虽然他是在那样的情形下伤害了你,但是,还是请你原谅他好吗?”
一大篇话毫无条理地说了出来,只听得兰斯洛与枫儿面面相觑,有雪则是笑得滚到屋外去,而当他们好不容易意会过来,觉得自己真是颜面尽失的兰斯洛,怒喝道:“喂,你胡说些什么?谁要你在这边多事,说这些有的没有的?”
如雷吼声,却是泉樱早已习惯的事,她没有反应,只是专注于此刻应该做的事。
“我夫君他……虽然他确实不是好人,但还是有很多优点的……身为他的妻子,他的所作所为我也要负起责任,虽然不敢奢望你的谅解,但是……还是请你给他机会,原谅他好吗?我、我们会尽一切努力补偿你的……”
虽然不是声泪俱下,但是泉樱颤抖嗓音中的真诚,却是谁都听得明白。枫儿过去扶起她,柔声安慰,这景象令兰斯洛面红耳赤,老大难堪,特别是在泉樱说“身为他的妻子”时,枫儿投过来的责怪眼神,让颜面扫地的他恼羞成怒了。
“喂!你别丢人现眼了,太久没和你算帐,你什么都忘了是不是?”
怒吼一声,大步冲了过去,脚才刚刚横踢起来,一道身影已经抢先拦在前头,兰斯洛大吃一惊,百忙中收劲,脚在地上一跺,这才止住去势。
“这样子欺负妻子,算什么丈夫?我最看不起的就是这种男人了。”
满脸坚决,枫儿身上焕发著难得一见的英武之美,将泉樱护在身后,昂首对著眼前一脸怒容的男人。
兰斯洛整个都呆了。或许是已经习惯枫儿对己的从不违逆,虽然他曾经想像过,会是在什么样的情形下,枫儿有可能顶撞自己?但那却绝不是此刻,为著一名不值得袒护的女子,激烈地与己发生摩擦。
“你……”
一字出口,却没法接著说下去,枫儿眼中的坚定与勇气,让本就心虚的兰斯洛难以继续强充声势,呆呆地站著。
看著这两个女人扶持相依,一个轻轻擦拭对方泪水,一个柔声啜泣,本就是人间绝色的她们,现在看起来更是美得如同画中人物,将这幕情境变成了一幅艺术品般的图画。
而对著这幅容不下自己存在的美丽图画,兰斯洛除了样衰到极点地冲出门外,又还能做什么了?
“啊!他……”
“没关系,兰斯洛大人等一下就会回来的。”
枫儿实在是很想叹气。就像自己从没想过有一天会与兰斯洛大人发生冲突一样,之前自己也绝对想不到,会在这样的情形下与这女子“并肩作战”,对抗著自己的男人……
然而,自己并不后悔,因为自己就没有作错,这样子才是对他们两个人都好的做法……
“你别担心,我对兰斯洛大人没有任何怨怼之心,所以你也不用要求我的原谅。”
“真的吗?可是为什么……”
泉樱无法理解,经历过那样的事情后,世上怎么可能有女人对此丝毫不介意?
看穿了泉樱的疑惑,枫儿轻声笑了出来,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现在很想笑。
“或许……就因为我是个被虐狂吧。”
当两个女人在屋内促膝相谈,糗到底的兰斯洛只能坐在稻田边,看著明月当空,悲叹自己的拙劣表现。
事情演变到这样,已经脱出自己的预期之外,但怎样也好,为此与枫儿发生冲突可是划不来,还是老实地去低头道歉,取得她原谅吧。这可不是强充大男人气概的时候啊……
才刚要回去,一把声音却令兰斯洛停步。
“唷,猴子老大,一段时间不见,你可真是容光焕发,满面福泰啊!”
“你这个三流快递员,三更半夜才把东西送来,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自从雷因斯内战结束后就没再碰面的两人,便在这田边碰头,韩特也不多话,从腰侧布囊取出一个磁瓶,交给兰斯洛。
“我还要赶赴另一个老朋友的约会,所以就不多扯了。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华鬼婆的药都有副作用,如果爱惜生命的话……喂,你干嘛看著瓶子两眼发光?好恶心啊!”
不由分说,兰斯洛一手就把磁瓶夺过,将什么可能的不良后果全抛出脑后,一口就把瓶子里的药液喝个乾净。
月光洒照在身上,随著药水发挥作用,兰斯洛成功地回复了本来面目。确认过这一点的他,发出了一声几乎喜极而泣的欢呼,大步狂奔而去。
“这么兴奋?喂,鬼婆到底给了你什么?壮阳药水吗?”
把韩特远远地甩在后头,兰斯洛几乎是以最快速度赶回草芦,避开了应该已经熟睡的有雪和泉樱,悄悄地进了枫儿房间。
室内一片漆黑,未点烛灯,朦胧中只看见床上被窝隆起,枫儿已经甜甜安睡。兰斯洛不敢发出声音,小心翼翼地脱去鞋子,上了床去,拉过被子,嗅著枕边人的发香,将她搂抱入怀,想著明早枫儿醒来后要怎样取得她谅解,然后明天晚上……
怀中俏人儿忽然一动,半梦半醒地嘤啼一声。
“嗯……夫君,你别生我的气啊……我……”
兰斯洛这一惊非同小可,定睛一看,床上的人哪里是枫儿,却是泉樱,而天心意识一扫,屋子里感应不到枫儿气息,却不知道她上哪里去了?
大步冲出房间,几乎是杀气腾腾地用一桶冷水冲醒有雪,这才从睡眼惺忪的雪特人口中得到答案。
“喔……刚才老大你不在,枫儿小姐和我们聊天,听说宗次郎那小鬼重病之后就动身去京都了……她还要我转告你,要你好好对待泉樱,把泉樱当成是她和小草大嫂一样地尊重……”
睡意渐渐消散的有雪,这才发现兰斯洛已经回复本来面目,才要说话,却为著另一个发现而惊讶。
“咦?老大,你的眼睛为什么那么白?诅咒破得不乾净吗?哎呀!你翻白眼啦!
来人啊,我老大翻白眼昏过去啦,有没有谁知道强天位翻白眼该怎么救啊?“
“到了,这边就是日本了。船钱不用,小姐你自己小心吧。”
“我知道这是日本,但这里是日本什么地方啊?京都距离这里有多远?在什么方向?你们不能做事不负责任,就这样把人丢下啊。”
“这点小人就无法回答了,我过去只负责送人到这个小渔港,没管过人上陆之后的问题。这样吧,我这边有一本旅游手册,还有一张日本全岛地图,您拿著慢慢看,问路走去京都吧。”
“你这本书上全是日文,我哪看得懂?”
“那就没有办法了,因为我也看不懂啊……”
与这位一问三不知的船夫相看两瞪眼,妮儿只有任著他撑动竹篙,慢慢地将小舟驶离岸边。
日前得到兄长有危险的讯息,匆匆扔下香格里拉的工作,赶赴日本。沿途以天位力量赶路,到了海边,由白字世家的船队负责接送。为了不引人注目,大船送到海外,再以小舟缓驶入港。
这里似乎是日本西北岸,一个不见地图记载的小渔村,放眼看去,十来艘算不上大的木船停泊在码头,岸上人家或是晒鱼,或是补网,正自忙碌。
鹹鹹的海风,对妮儿来说,是种很新奇的经验。她过去一直生长在内陆,从来没有什么机会与海洋接触,看著这辽阔的一大片蓝色水域,在最远处与天空相连,那种近乎是无限延伸的感觉,虽然在船上已经连续看了一天,却仍是有奇特滋味萦绕心头。
(好像很好玩的样子,海鸥很美,鱼也很肥……等到哥哥没事了,在海边玩个几天再回去吧……)
在踏上日本土地之前,妮儿就接到白无忌通知,晓得哥哥已经从异界脱险,现在平安无事,因此自己并不是很担心,有著闲情计划回程时的娱乐。
但是不见兄长一面也是不行。说什么要征服日本,作为问鼎天下霸业的第一步,却到现在都没有动静,不但没能占领寸土之地,甚至连宗阴谋活动都没有发生,反倒是让人家杀上门来,闹得灰头土脸。这么不名誉的状况,连身为他妹妹的自己都看不过去,得要好好质问一番才行。
况且,当自己问到哥哥目前的详细位置,白无忌却推三阻四,说什么没有取得联络,还不知道,这肯定是有问题,九成以上有可能正在干著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越想越烦,本来的好心情更是变得沉重,妮儿摇摇头,打算先找人问问京都的方向。
日正当空,正是午饭时间,腹中也饥饿起来,妮儿抬头看了看,在西边发现一个像是餐馆的木屋,外头钉著像是菜单模样的木牌,便朝那边走过去,预备用餐。
偏僻小村,这间唯一的餐馆亦是极为简陋,才刚进门,强烈鱼腥味就薰得妮儿脑袋发晕,暗暗后悔自己的选择。
胡乱点了招牌上几样似乎是以鱼肉为主的料理后,妮儿左右打量,看著店里的客人。
其余的几桌,似乎都是本地人,穿的都是粗布衣衫,面貌粗鲁,即使隔著一段距离,身上的鱼腥味、酒臭味仍是很明显。
酒臭味最重的地方,来自角落的那一桌,几个酒坛胡乱地堆成一堆,一个早已烂醉如泥的酒客,已经趴伏在桌上睡去。从这角度看过去,只见他脸上有几处淤肿、抓痕,不知道是在什么地方给人痛揍了一顿后,来此买醉消愁。
与他同桌的那名蓝衫男子,本来正一面饮酒,一面看著书,发现了自己的视线,朝这边微微一笑,点头示意。由于是背光,面孔看得不是很清楚,但是那抹微笑却非常斯文,像是个极有气度的饱学之士,让人心生好感。
妮儿没由来地脸上一热,连忙将目光移开。不知道为什么,那名男子微笑的感觉,让自己强烈地想起源五郎,两个人笑起来都是那么地高雅,只不过源五郎多了几分贵族的华丽,这男子却是满满的书卷气。
没想到会在海边小村遇到如此人物,妮儿很想过去攀谈,但又觉得太过冒昧,不好意思,正想再转头过去偷看个两眼,瞧瞧他究竟生得什么模样,视线忽然被人挡住。
“小姐,海鲜拉面两碗,剩下的来不及作了,麻烦你快点吃完,和我一起赶去京都吧。”
偷看俊男的乐趣被打断,妮儿大怒,正想质问为何这里的伙计如此不懂礼数,却又觉得这声音好熟。抬头一看,只见一人捧著托盘,上头放著两碗热腾腾的拉面,站在自己身前。
而这人便是自己最不想见到的日本人……天草四郎。
“久违了啊,长腿小妞,一段时间不见了,你有没有再长高一点啊?”
“你、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听说日本有能够正面重创兄长的高手,妮儿早就深自忌惮,所以才特别隐匿气息,从这小渔村上岸,却怎知道早有敌人在此拦截?天草四郎纵使伤势仍然未愈,实力也远在自己之上,这下可真是羊入虎口了。
“上当了!青楼联盟骗人,还保证说这里是日本最安全的一个港口,在这里登陆最不引人注意,害我像傻瓜一样来自投罗网。”
“这里的确是啊。”
“那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
“因为每个青楼贵宾都知道同样的事,只要在这排行榜上第一的隐蔽港口守株待兔,每个月总是会逮到几只兔子的。”
天草四郎笑著坐在妮儿对面,道:“我没有恶意,也不想伤害丫头你。趁热把面吃了,和我走一趟京都,办完了事,我招待你旅游日本,然后就送你回去。”
“我……我才不信。”妮儿道:“你要我去京都做什么?”
“向你借点血,救一个人。”
“血?!”
妮儿心中大惊,不管是救什么人,总归也是日本人,和自己是敌非友,单是立场上已经说不过去,更何况还要捐血出来。想到自己被绑起来放血的惨状,几乎连身上寒毛也要发直了,可恨那源五郎没有与自己同来,不然以二敌一,起码有逃跑的可能。
论实力,自己是远远不如,但明知道这样,如果什么事也不做就束手待毙,终究是说不过去,心念一动,脚下将木桌一踢一掀,连著桌上拉面砸向天草四郎,同时往后飞退,想要夺路逃跑。
天草四郎又怎会被这样的小技俩难倒?身体微侧,那张桌子与两碗拉面就从身旁掠过,直砸向另一边的墙壁,手臂微动,已经按放在妮儿肩头,力道一吐,登时便令她半身酸麻。
妮儿身体一软,刚想变招,哪知天草四郎忽然松手,自己气力一复,立刻再逃,但是甫才一退,他的手闪电般又按上自己肩头。连续七次,不但逃避不开,甚至连他怎么出手都看不见,晓得自己与他实在差得太远,心头一火,也不抵抗,怒道:“好啦,我放弃了行吧?你这个老头子真是不知羞耻,每次都只会这样欺负晚辈,有什么了不起?”
天草四郎微微一笑,刚要答话,身后却忽然响起一声怒喝。
“吵死人了,想要静静喝酒睡个觉都不行,你们这里是怎么开店的?喝醉的客人就没有休息的权利吗?”
“师弟,鼻青脸肿说话也就算了,你要不要先把脸上的拉面条抹一下?你这个样子看起来……非常地秀色可餐啊。”
转头回看,却是角落里的那一桌,在刚才木桌连同拉面飞砸过去时,那名蓝衫男子不知用什么方法连人带椅地避过,木桌穿破壁板飞出,其中一碗拉面却是淋了那醉鬼一头。
店内有人斗殴,几名食客见情形不对,早已付钱开溜,天草四郎自也不会与这乡野鄙夫一般见识,刚要与妮儿说话,作个解释,后头却又传来冷笑声。
“听说日本有个冲田宗次郎,逃之夭夭的本事,是年轻一辈的第一快腿,又有个不成器的老东西,叫做什么天花十八郎,使著几手吵死人的三脚猫剑法,和人干架从来没赢过,缩头乌龟一只,真是笑歪了旁人的嘴巴……”
天草四郎被日本百姓奉若天神,又身为当代绝顶高手之一,即便是遇上陆游、兰斯洛,两人对他也不敢有丝毫大意,几时受过这等奚落?当下心头火起,看看是何方狂徒这等放肆。
再次回头,天草四郎特别留上了心,看著那发言挑衅的男子。只见他随手提了一瓮酒,当头浇下,在冲去头脸上污物同时,也洗涤了本身的醉意,狂放的动作中,却有著潇洒的气概,显非寻常人物。
打量著这男子,虽然那张被揍成猪头般的淤肿脸孔,看不清本来相貌,但是一头蓬草似的杂乱黑发,瞧来甚是年轻,估不出来历。
“这位朋友是……”
“谁是你朋友?我可没有这么老的朋友。”
随手掷去酒坛,任那碎陶片砸落一地,他斜眼睨视著前方的两人,道:“人家小姐说不愿跟你走,你是听不见吗?日本人的耳朵是不是都不太好啊?”
对方咄咄进逼,天草四郎也动了真怒,沉声道:“人,我是一定要带走,你若是有本事,就试著留留看吧。”
斜眼瞥向妮儿,只见她也是满脸迷惘,认不出这个半途跑出来救美的男子,究竟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留?哈,别人常说强龙不压地头蛇,我今天不但要压,还要要用力踩踩,看你有什么本事把人带走。”
比昔日花天邪还要狂妄的无礼姿态,他大步朝天草四郎走来,随著每一步踏出,天草四郎的表情有了转变。
不知是否错觉,在阳光下,这男子的头发好像渐渐变长,颜色也在改变,特别是身上散发出的一股剑气,吞天袭地压迫而来。
“你到底是什么人?”
“嘿……花次郎。”
(第五卷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