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远去的张自忠的背影,徐祖贻再次眼神迷离,他知道几个师急切赶回去,是营以上军官要集体去张恒送别他们的参谋长佛采儿,这个德国人赢得了他们的尊重,他不知道,自己离开第五战区那一天,会有谁去送他,也许,这也是张自忠不愿意离开二十五集团军的原因之一吧。
天光大亮时,徐州民众才知道第二战区派遣兵团已经全体离开,这让很多人心中没由来生出一丝失落之感,仅仅半年多,他们对这支花花绿绿的军队有着特殊的好感和认同感,不少人开始重新考虑,是不是该去察哈尔了,哪怕察省现在的安置方案满天飞,说坏话的人如云,都不能阻挡住他们心中那一丝冲动,有这样的军队,察省能差到哪里去?
六个师长的决定,影响到了几个集团军司令,他们觉得应该对没有任何回报要求的佛采儿给予必要的尊重,为此,孙震、卫立煌和傅作义都决定前往张恒,给佛采儿送行,满载派遣兵团主要军官的火车在太原短暂停留后,继续向北,过大同,换车,进入了平绥线。
孙震和卫立煌还是第一次来张恒,刚出大同,二人还和傅作义、张自忠等人说着闲话,车辆抵达阳高,这个在察省最为神奇的地方顿时吸引住了两人的目光。
“荩忱,这里真是阳高?”卫立煌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是的,阳高不但富裕,而且美,我们都认为阳高是察省最美之地,卫长官有机会可以在此停留几日,便可感受道我所说的。”张自忠笑道。
车辆并没停留,卫立煌略带遗憾,久久不能收回目光,正想和孙震说说他的感受,就听到张自忠喊道:“新三十八师全体人员立正!”
车厢中不少人立刻站了起来,卫立煌正疑惑之际,张自忠大声道:“向赵军长敬礼!”
啪一声,所有站起来的人都异常有力的朝东北方向敬礼,脸色神色肃然,一股难以言表的气氛在车厢蔓延,其余坐着的人此时反应过来,张自忠这是向赵子悟致敬。
卫立煌缓缓站起来,凝视着窗外远处群山,抬起右手,“你我虽从未谋面,但你一代战神的称号,当之无愧!”
此时车厢中已无坐立之人,车外车轮发出的咔哒、咔哒之声显得非常清晰。“礼毕!坐下!”张自忠的声音在车厢回荡,众人纷纷放下右手,傅作义见卫立煌看着他,缓缓坐下道:“都说南傅北赵,其实我不如他,他虽然去了,但留下的魂,造就了如此强大的二十五集团军,仅凭这一点,他已经无人能及。”
卫立煌点点头:“当今天下,若说让我能够从心里佩服的人,就是赵家兄弟,无论是带兵、主政,都无话可说。”
傅作义转头问张自忠:“没想到你新三十八师也如此敬重赵军长,是子赟的要求吗?”
张自忠沉思片刻道:“不知如何向宜生兄解释,我去年带原三十八师来察哈尔,只是怀抱一腔上阵杀敌的热血,说心里话,当时只是佩服司令敢和日本人宣战,想要在他手下,毫无顾虑的去杀日本人。”
“司令很重视我们,为此,他还打破了惯例,第一次没有打散重编,只是在基层军官上做了些互换,也正是这些人,让我开始认真去看赵子悟军长这短暂但辉煌的一生。”
卫立煌等人都静静听着他叙说,赵子悟的一生,是传奇但也是谜,他们也想知道在张自忠眼里,赵子悟是一个怎样的人。
“了解越多,你就会从心底更佩服,赵军长在很多场合都说过,他不是军阀,不在二十五集团军中,是不会相信这句话的,可现在,我们新三十八师的官兵都相信。”
“哦?为什么?”孙震有些惊讶。
“如果我说赵军长当初来阳高,就是为了应对这场国战,你们信吗?”张自忠问道。
连傅作义都闻言色变:“这不可能!”
张自忠笑了笑,他一开始也不信的,“其实,真要仔细想想赵军长走过的路,一切都可以解释。”
卫立煌脊背都发凉,民国十六年,他清楚的记得那是他第一次听到赵子悟的大名。那个时候,他想的只是北伐,只是统一这个国家,而此时的赵子悟,居然已经开始准备这场国战,如果是真的,赵子悟已经是神了。
“宜生兄当时也在晋军,有些事情你清楚,赵军长一直都不肯出省作战,但到了北伐最后关头,却突然奇袭多伦,并以此建立了根基,随后在和奉军最后一战中,拿下了赤峰,当时很多人都看不懂他非要占着赤峰的意图吧?”
“民国二十年,沈阳的事情很多人都知道,其实只要我们从阳高划一条线到沈阳,就可以看出,这是早就计划好的一条线路,而赵军长当时出兵,拿下察哈尔,目的只有一个,他要和日本人决战!”
“荩忱兄,这恐怕是你自己想象的吧?”卫立煌还是不敢相信。
张自忠笑了:“俊如兄,你可知道子赟大姐何时去的美国?子赟何时来的阳高?”
卫立煌摇头。
“民国十六年,四月。”
“什么?”在座之人无不色变,这个敏感的时间他们不可能忘记。
“还有些事情,我也可以和诸位说说,据我所知,子赟大姐从国外拿回来的物资及钱,折合大洋不会低于一万万元,察省的今天,是她们姐弟二人巨大付出带来的,我想不出什么军阀会这么做,子赟一家人,已经把为国为民为所爱的人这句话解释得淋漓尽致,你们说,哪怕从未见过赵军长,从未在他手下当过一天兵,如今能在他的旗帜下和日本人作战,新三十八师官兵谁不敬重他?”
傅作义默默听完,这几人中要说相信,他恐怕是最相信张自忠所说的,否则赵家兄弟这些年来做的事情就无法解释,他叹了口气道:“军委会解除子赟的职务是严重失误。”
卫立煌点头:“不错,不过宜生兄,有时候这也就是个面子问题,这次我们应该和子赟好好谈一谈,他虽然没有战区副司令之名,但有副司令之职责。”
傅作义愣了下,随即笑道:“对啊,没那个本事,有名头又如何?”
闲话之余,车辆过了天镇,几人一边看着风景,一边听张自忠说着这张恒风情,张自忠没想到这次车厢的对话,起到的影响非常大,他说的一些事情迅速在派遣兵团官兵中传扬开来,从此,这支特别的队伍在后来解散回到各个集团军,任何时候都会称呼赵子赟为司令,并在很多场合表示过,只要司令下令,他们必定听令!
几位集团军司令和派遣兵团高级将领抵达张恒,算是这张恒一大盛事,佛采儿恢复了往日的神采,众人特意来送行,他值了。
陈淑珍为这次聚会特批了一笔经费,并吩咐巩天民准备些金条,老佛在察省一直都没有提及钱的事,如今要离开了,陈淑珍认为这报酬是必须要给的。欢送晚宴在集团军司令部举行,老佛酩酊大醉。
第二天早上,佛采儿忍着头痛,认真的将烫的笔挺的中将军服穿在身上,仔细的检查着每一个地方,一点点灰尘,他都小心的用布擦去,久久站在镜子前,泪水涌上他的眼睛。
“将军,时间到了。”门外传来赵振的声音。
佛采儿用手轻轻擦去眼角的泪水,正了正帽子,长长呼出一口气,转身打开了房门。
车辆来到省府大楼前的广场,佛采儿自己拉开了车门,此时广场上已经站了好几排人,见他下车,赵子赟和卫立煌等人一同来到他跟前,“将军。”
佛采儿并没有理会几人,而是猛地推开赵子赟,大步来到笔直站立在广场上的派遣兵团和二十五集团军部分官兵面前,脚下皮鞋重重跺在地上,他将右手抬起,靠在额头。
“将军!”赵子赟快步跟了上来,只看了一眼,愣住了,此时佛采儿已经满脸泪水,沉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赵子赟眼眶湿润起来,他转身大吼道:“立正!敬礼!”
上千人双脚一碰,猛然抬起右手,一股如山的气势在广场上回荡。
张自忠从人群中大步走出,来到佛采儿面前,“将军!我代表派遣兵团和二十五集团军向将军表达最崇高的敬意!”
随即,张自忠将一把指挥刀双手捧到佛采儿面前,这刀佛采儿见过,是田村原一的指挥刀,当下日军在中国毙命的最高级别将领,派遣兵团将这巨大荣耀送给了他。
颤抖的接过指挥刀,佛采儿看了看张自忠,又看了看矗立在广场上的官兵,猛然大声道:“你们是我见过的最勇敢的军人,我很荣幸能和你们并肩作战,在这里的日子,是我一生中最难忘的时光,请你们记住,我,佛采儿,曾经是你们的当中的一员,我希望能看到你们胜利的那一天,看到日本人的被赶出中国,看到他们被你们踩在脚下!”
远处旁观的克若尔闻言大惊失色,他万万没想到佛采儿会在公开场合说出这样的话,可以想象,日本人一定会非常恼怒,而他,将承担这一切责任。
“谨遵参谋长令!把日本人赶出中国!”张自忠大吼道。
广场上爆发出山一般的吼声,震彻云霄。
“永别了,我的战友!”佛采儿再次举起右手,他带着荣耀和遗憾转身朝车走去,离开这片让他难以割舍的土地。
“送参谋长!”赵子赟含泪举起右手,这一刻,什么都不用再说,所有人就这么目送佛采儿上了车,慢慢消失在远方。
“将军,您今天说了不该说的话!”车上,克若尔脸色阴沉。
佛采儿凌厉的看了他一眼:“我说的话我负责,今天,你已经看到了这个国家的力量,你们和日本人合作,是严重的错误!”
克若尔不答,他虽然不是军人,但也知道,今天看到的,已经是比德国国防军还要可怕的一群人,也许,是错了?好一会,他将椅子下的一个盒子吃力的抱起来,放在他和佛采儿之间:“这是赵主席让我交给将军的。”
轻轻打开盖子,金光四射,佛采儿只看了一眼,便合上盖子,轻声道:“你已经给了我金钱无法衡量的东西,这些不重要,子赟,谢谢你了。”
回到德国,佛采儿彻底闲赋在家,也从不向任何人提及他在中国的事情,以至于他的家人都不知道他在中国到底做了些什么,直到很多年后,他的儿子代他领取了中国政府颁发给佛采儿的特级解放勋章后,他的故事才在德国流传,西方很多人才知道他是唯一一个以外籍身份,加入中国现役军队,并指挥过对日作战的将军,而且是加入同盟**队,和轴心国作战的德国籍最高将领。
在德国战败后,佛采儿的女儿来到中国,和赵子赟交涉后,最终将父亲的名字刻在了云门山,完成了父亲临终前的遗愿,也正是从那天起,张恒新修的一条路被命名为佛采儿大道,将他的大名,永久留在这片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