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大靖见到刘兴祚派来的信使,已经是巡视完毕,走在返回的路上。
“要不要找个据点多呆几天,等那个方正化走了,咱们再回去?”刘奇士猜测着刘兴祚派人通知的意图,委婉地提出了建议。
郭大靖只是略一沉吟,便笑着说道:“不必如此。早晚要见面的,不过是个监军太监,怕他何来?”
刘奇士看了看自家兄弟,无奈地翻了翻眼睛,心说:就是因为你不怕他,这才容易出事呢!
郭大靖的思路已经打开,继续说道:“原来在广鹿岛的时候,咱们能通过赵光和那两个锦衣卫,给朝廷些机密情报。现在,这不又有机会了。”
“没有他们,由毛帅上奏不是一样?”刘奇士耸了耸肩膀,不以为意。
郭大靖嘿然一笑,说道:“不一样。有些情报,毛帅是不太方便上奏的。监军太监乃是皇帝近臣,更能得皇帝的信任。”
刘奇士太了解这个结拜兄弟了,不由得撇了撇嘴,“你又要编什么情报?”
“不用编,就有的是情报。”郭大靖呵呵一笑,却带着几分狡诈和阴坏。
方公公啊,自求多福吧,莫要让我这三弟给玩傻了,玩死了。
刘奇士暗自为方正化挽尊,但对于兄弟的智计百出,却还是心中钦佩的。
郭大靖一边信马由缰,一边摸着下巴,开始琢磨如何利用好这个方正化。
哈欠!正在卑沙城中巡视的方正化没来由地打了个喷嚏,还以为是山风吹的。
“山顶立营,不会缺水吧?”方正化擦了擦鼻子,对刘兴治问道:“马稷失街亭,便是被困在山上没水喝。”
刘兴治有些好笑,但还是一本正经地释疑,“方公公所虑极是,我军已有准备。那边有山泉,城中还有蓄水池。”
“嗯,嗯,布置得很周到。”方正化连连点头,举目四望,对这险峻的山城情不自禁地发出感慨,“确实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关坚城,足以成为南关防线的屏障。”
刘兴治陪着笑脸,颌首赞同。
本着言多必失的原则,刘兴治摸不透这位新监军太监的脾气禀性,应付得小心翼翼。
“刘将军是郭将军的得力部将,数次随郭将军出征,并多有斩获。”方正化看着刘兴治,笑着说道:“如此险要之山城由刘将军镇守,亦能看出郭将军的信重。”
刘兴治赶忙躬身道:“末将只是都司,不敢称将军。末将能随郭将军出征,乃是幸事,从中学到了很多东西。”
哦,方正化象是诧异地发出惊咦之声,问道:“若论从军打仗,刘将军是老军伍,还在郭将军之前吧?”
“话虽如此,可也不能以时间长短来论高低。”刘兴治并不作伪,也不是虚话,郭大靖对于军队的改革,对于军事理论的见解,他确实心服口服。
停顿了一下,刘兴治继续解释道:“就象同样是读兵书战策,有的读了数年,有的只是看过一遍,但要各自领兵作战,却未必是谁高谁低。”
方正化想了想,颌首赞同道:“悟性不同,心智有差,确实不能一概而论。”
刘兴治解释完毕,看方正化听懂了,便不再多言。
“刘将军,那座高高的木制塔楼是瞭望敌情所用。”方正化伸手指着,有些疑惑地问道:“旁边伸出的木架子上挂着红绿旗帜,是作什么的?”
刘兴治看了一眼,笑着说道:“这是按郭将军的设想,建起的联络信号塔。用红旗绿旗的次序变换,来传达出较为详细的军情。”
“怎么传达?”方正化好奇地问道。
刘兴治转头看向一个小军官,问道:“张把总,你来给方公公解说解说。”
张把总赶忙上前,从怀里掏出密码本,给方正化开始解说。
红旗表示“1”,绿旗表示“0”,一共是四面旗帜,组成一个代码,每个代码表示一个汉字的意思。
比如“0000”是“我”,“0001”是“敌”,“0010”是“东”,“0011”是西……
木架子由上而下共是四层,也就是每次能表达四个汉字;从理论上讲,不断地更换木架子,就能不断地向外传送信息。
“因为我军有千里镜,十里的距离用望远镜也能看清塔楼上的信号。”张把总伸手向远方指着,“一旦山城被敌围困,不必派人突围,也能传送情报。”
方正化的眼睛亮了,猛地一拍大腿,叫道:“妙啊,太高明了。听评书时,常有城池被围,要人拼死突围去求救兵。要是有了这信号塔,又哪有那么麻烦?”
“嗯,这也总要外面有人接应,要收到信号才行。”方正化又恍然道:“卑沙城不比平地城池,就很合适。能传递出复杂信息,来个内外夹击什么的,很实用。”
刘兴治略显惊异地看了方正化一眼,没想到这个太监还挺聪明,能想到这么多,能看出这个信号传输的重要性。
张把总躬身说道:“郭将军只是在卑沙山城和金州卫城之前进行试验,如果没有问题,还要建起从南关到旅顺和大连的信号传输线路。”
“不错,不错。”方正化连连点头称赞,“通信速度比驿马传递要快很多吧?有没有试验过。”
刘兴治开口说道:“快了十倍不止。但也发现了些问题,要向郭将军禀报,进行些改进。”
按照历史上的信号塔传输速度,二百三十公里的距离,完成一次信息传递用了两分多钟的时间。
这个速度何止是快了十倍,差不多能达到百倍。而且,距离越远,传输速度的优势越是明显。
现在还是在试验阶段,郭大靖还会根据实际情况进行改进。比如在最后加冗余位,防止接收信号时的漏误。
最重要的是,这套传输系统能够传送较为复杂的信息,比狼烟、烽火更加准确。
白天用旗帜,夜间有灯笼,也不用要求太高的速度,就已经能使军情的传递速度极大地超过以往。
“郭将军真是聪明绝顶,竟能有如此奇思妙想。”方正化颇为感慨,似乎也找到了郭大靖在短时间内如火箭般晋升的根本原因。
刘兴治颇有同感,说道:“郭将军的聪慧,在东江镇是数一数二的。我军能屡战屡胜,也多赖于此。”
方正化若有所思地点头,看了刘兴治一眼,微笑道:“刘将军在此守卫孤城,不担心建虏围困或猛攻吗?”
刘兴治笑了,说道:“驻守卑沙城,是末将主动请缨的,自然是不怕的,更有这个信心。”
郭大靖的手下对他更是推崇钦佩,同僚也不吝称赞,这不象是表面上的敷衍,或是什么人情世故。
方正化对郭大靖更有了兴趣,决定回金州卫城多等几天。毕竟,这里是郭大靖的防区,都是他手下的将领和士兵,谈起话来比较方便。
………………
“虎墩兔不是皇太极的对手,更丧失了与其正面交锋的胆魄。但草原广阔,皇太极想彻底击败虎墩兔,也不是那么容易。至少,今年不行。”
对于郭大靖的分析判断,刘奇士表示同意,说道:“也就是说,皇太极会很快收兵返回。那岂不是说,金州将迎来一场大战?”
郭大靖沉吟了一下,说道:“不管是早回晚回,建虏惯常发动的时间应在冬季,也可能在秋收之后。金州已不是旅顺,有十数万人口,又有一年的收成,皇太极不太可能置之不理。”
刘奇士想了想,说道:“两红旗败阵,镶蓝旗实力未复,建虏应该有五旗可用之兵。”
郭大靖笑了笑,说道:“就算八旗全来,又有何惧?”
既然收复了金州,并安置了东江镇绝大多数的百姓,就已经做好了抵挡建虏大举来攻的准备。
建虏全师而来,也不过五六万人马。东江镇也能动员三万多兵力,又有坚固的工事,犀利的火器,并不畏惧。
郭大靖现在是相当放开的心态,建虏若抄袭京畿,他就直捣黄龙、砸其老巢;建虏若来打金州,就狠狠地给予打击,杀得他们尸横遍野。
以前,郭大靖还处心积虑,想着如何能保住金州,又不让建虏产生太大的警惕,不改变抄掠京畿的军事行动。
现在,郭大靖不去管它了,顺其自然吧!
该打就打,该耗就耗,搞什么隐藏实力,搞什么筹谋划策,弄得自己费脑过度,甚至有些缩手缩脚,可最后还不知道结果如何呢!
当然,如果建虏再来攻打金州,并招致惨重损失的话。多半就不敢抄掠京畿,或者会留下相当的人马看家。
对此,郭大靖还没有想好应对之策。但这也没什么好纠结的,车到山前必有路,一直在做着的准备,总会有用到的时候。
对于郭大靖的豪言壮语,刘奇士只是嘿然而笑,并不觉得是在吹牛,反倒是连他也颇有信心。
何况,八旗倾巢出动也是不太可能的。最多六旗,而东江军全动员的话,建虏也并没有太大的兵力优势。
实力和战力的提高,使得敌我双方的作战发生了根本的转变。如果是倚坚防御的话,借助于各种火器,东江军已经能够做到以少胜多。
其实,相对于防守一方,这本来就应该是正常的。要不,兵书上怎么有“十则围之”呢!
当然,武器装备和战力上的差距,使得东江军在以前是不能打出以少敌多的防御战的。
但建虏的楯车、重甲、弓箭、肉搏近战,这些赖以取胜的战术打法,现在要么丧失作用,要么难以发挥,已经不是东江军的重大威胁。
关键还是在于将士们的心理,经过了援朝作战的几次胜利,以及旅顺保卫战、小黑山阻击战,对于建虏的畏惧大减,敢于倚仗工事以少打多。
再好的武器装备,如果畏敌如虎,也不会取得什么战绩。辽西的关宁军,便是很好的例子。
说着话,前面已到了大黑山,看到了卑沙山城的影子。
很快,接到外围哨探报告的刘兴治,亲自赶来迎接,并向郭大靖汇报了监军太监方正化昨天刚离开的情况。
“没见着面儿,却也勉强不得。”郭大靖不以为意,笑着问道:“兴治,你看这位方公公是个什么脾气禀性,可好相与?”
刘兴治挠了挠头,说道:“方公公嘛,还算平和,没有颐指气使,也不知是装的,还是本性如此。”
“在咱们东江镇的地盘上,估计是装的。”刘奇士下了结论,大眼珠子转了转,“这里到底不比别的军镇,即便是监军太监,也没有太大的权力。”
郭大靖也不好确定,又详细问了方正化在卑沙城的巡视经过,沉思半晌,说道:“不管是装的,还是本性如此,打交道的时候不多,和咱们其实也没太大的关系。”
刘兴治觉得也是,武将只管专心打仗,监军太监自有陈继盛应付。
由刘兴治等人引领上山,郭大靖又询问了信号塔和信号传送的试验。得知还算不错后,也甚是欣慰。
卑沙山城的信号传送,并不是要什么里应外合,而是驻守山城的主力和派出袭扰的小队,进行联系的方式。
山城居高临下,对于周边敌人的情况观察得比较清楚。而袭扰小队穿山钻林,视野有限。
通过山城信号塔所提示的敌情变化,袭扰小队就能知道哪里敌人薄弱,哪条路上敌人较多。
所以,郭大靖这一路巡视,也想着这事,并有了适当的改进。而卑沙山城在试验的时候,也发现了一些小问题。
“把字词再缩减一些,编成卑沙城自己的密码本。”郭大靖来到山上,便召集相关人员,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象东、南、西、北等方位,以及数字的表示,或者是山中地名路名……”
张把总连连点头,说道:“将军所言极是,若只是指挥和提示,确实用不到那么多编码。少一些,最好一架子信号就能表达清楚,将士们也好记。”
一个木架子从上到下,应该能挂八层旗子,也就是表示八个字。
“比如‘东北有敌,五百人’。”刘兴治说道:“七八个字就差不多能够说清楚,把一些小路山头,标出名字就更简练。”
郭大靖的目光转到了桌上的沙盘上,笑道:“沙盘都快做好了,兴治的工作干得很快呀!就如你们所说,自行编码造名,再挑选聪明强记的士兵担任通讯员吧!”
“方公公对这个信号塔赞不绝口,还夸将军聪明绝顶呢!”刘兴治笑着说道:“这样的话,在金州内建起信号塔传送系统,会更加顺遂。”
郭大靖微笑颌首,却不是很在意。
信号塔的建设,现在还看不出急迫性,早点晚点无所谓。况且,方正化也没权力,没理由,来阻止这件事。
说完了信号塔的事情,刘兴治又向郭大靖汇报了山城防御设施的增添和改进。
相较于平地和城池,山城往往有着更加有利的防御条件。
首先,在崎岖陡峭的山坡,有石头、树木、杂草等障碍,楯车就基本没用;
其次,进攻的敌人限于地形地势,也无法保持严整的战阵。
再有就是滚木擂石,沿着山势翻滚而下,杀伤力比从城池上抛下砸人更大。
“佛朗机炮可以再调来一些。”郭大靖很确定地说道:“工坊能够铸造,不用再从外购买了。”
松树炮更简单易造,但威力小,已经很少制造。相对来比较,部队更喜欢射速快的佛朗机炮。
对此,郭大靖也有过权衡,最后才决定铸造佛朗机,暂时不造红夷大炮。
佛朗机炮的气密性是缺陷,但也决定了炮管的铸造更容易,因为膛压也小了很多。
而仿造佛朗机炮在明朝已经有近百年,不是什么难事,不存在技术障碍,造起来也更快。
三五百斤的佛朗机炮,加上炮架和车轮一匹马也能拉着跑。对于将来陆军的野战来说,也相当地重要。
射程近也不是问题,百米左右的霰…弹轰击,威力比轻型火枪的铅弹还要大一些。而且,是面的杀伤。
如果换成独颗的实心弹,击中楯车的话,也能够损毁,这又比火枪的更大。
武器装备固然有先进落后,但如何运用却更为重要。
就象佛朗机被红夷大炮淘汰,但红夷大炮的缺陷也很明显。在郭大靖看来,相对轻巧灵活的佛朗机,更加适合东江军。
“改进火枪的样枪已经送来了十几枝,士兵们试用后都称赞不已。”刘兴治说道:“大规模换装应该很快了吧?”
郭大靖笑了笑,说道:“争取在秋收前换装完毕,轻火枪兵的数量也要增加,并淘汰部分长枪兵。”
“加装刺刀的火枪在拼杀上,与长枪不太一样,近战肉搏的刺杀训练,也不能放松。”
刘兴治用力点头,说道:“按照您的训练计划,现在除了火枪装填射击,便是刺杀。嗯,还有野外行军和伪装潜伏。”
“我军要能守能攻,在野外接敌,也要能够迅速布阵迎战。”郭大靖正色地强调道:“在明年冬季前,要努力达到这个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