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单单独请见公子卬:“太傅,管直臣又要谋反了。”
公子卬道:“我猜到了。之前决定给野人接济,他总是大呼财政吃紧,现在却一反常态,鼎力支持,这厮多半指望我财政枯竭,发不出给士子的口俸,到时候齐国出身的士子们闹腾起来,就要把我掀下马。”
管理现在正在为公子卬积极奔走,拿着自己家传的《管子》给长丘人搞水利工程的科普:“书载:‘一农之事,终岁耕百亩,百亩之收,不过二十锺。河淤诸侯,亩锺之国也’。意思就是说,一般的田,靠天收,只能百亩二十锺。不过家祖父(管仲)说,河淤灌溉后,一亩地有一锺粟米,百亩地,就是一百锺,足足是原先的五倍啊!
水利虽然投入巨大,但惠及百年,回报高额!”
“太傅明鉴万里,”田单道:“就在管直臣鼓吹水利之前,他试图煽动先主的旧部对太傅动手……”
正如田单早先报告的那般,管理认为当公子卬击退长狄后,就没有利用价值了,是时候杀掉公子卬,用他的项上人头来祭奠废公的冤魂,以谢废公的赏识之恩。尽管管理曾经试图打算用棋盘拍死公子卬,现在发现这个计划很难落实,因为荡虺现在和公子卬甚至睡觉都在一起抵足而眠。所谓拳怕少壮,管理自忖自己单枪匹马,哪怕偷袭也无法在荡虺的保护下,干掉公子卬,何况荡虺身边还有荡家贴身门人的警卫。
管理只能说服田单等废公原先的旧部,晓以忠贞之义。
管理不知道田单早就和他貌合神离,沦为公子卬安插在齐人身边的眼线,甚至其他的长丘齐人态度也暧昧了起来。
很多人的心思已经被公子卬赢走了,甚至有人当初答应了管理等逐出长狄后,就追随管理对公子卬动武的,但现在都反悔了。不因为别的,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在一起,你可以用忠贞、义气、理想之类的抽象概念煽动他们,可现在这些年轻士子已经在长丘和父母妻儿团聚了,热血上头遇到家庭氛围的感染,就好像被泼了水一样瞬间冷却。
何况长丘本地人对公子卬和废公的看法已经天翻地覆。
长狄刚刚围困长丘的时候,大家都盼着废公的援军,盼废公如盼甘霖;听说废公坚持调集重兵攻打楚丘,把自己丢在长狄的刀口置之不顾,长丘人多是幽怨两句——主上身边有小人啊,当上了宋主,就忘记了旧人;几次差点破城的拉锯鏖战后,连国人都被拉上了城头,这时候,大家对废公只有怨毒;等到长丘即将粮尽,箭囊空空如也,死者枕籍,伤者哀嚎,城破在即,而公子卬多方联系救援时,长丘土著只恨公子卬杀废公杀得太慢,以至于援兵姗姗来迟。
君视臣如草芥,臣视君如仇寇。
再好的感情在战火的考验下,都可能发生变化。这就好像秦朝末年,陈馀和张耳刎颈之交,可当张耳被王离,章邯重兵围于巨鹿城,生死一线的时候,陈馀作壁上观,因为客观条件无法救援的时候,二人的感情破裂,以至于最后闹到二人决裂,成为不取对方项上人头誓不罢休的仇人。
春秋之人多是先孝后忠,像伍子胥这种借助国外势力,铲平祖国,以报父仇的做法,在当时是很受人尊崇的,闻者无不称之为伟丈夫、烈丈夫。原本对公子卬有敌意的齐人士子,在父母一通思想工作下,纷纷跳上了公子卬的战车。他们甚至抱怨,算上围城时间,废公已经有一个多月没给士人们口俸了,公子卬刚一见面就能吃肉喝酒;废公和长狄鏖战多年,搅得大家日子不安生,原以为这是常态,但公子卬一来就全摆平了狄人,连狄人的老巢也被自己人派兵镇着,今后狄人再不能造次,和公子卬这样的人比起来,废公简直就是战五渣。
“太傅,管理始终不能归顺,不如……”田单用手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他现在不仅主张弄死管理,还主张把废公的遗孀也处理掉。但公子卬摇了摇头:“嫂子还是要留下的,不论是痛下杀手,还是把嫂子遣送回齐国,都会无端交恶齐国。朋友多一个不嫌多,仇人多一个不嫌少。管直臣就更加动不得了。我麾下熟读经典的士人本就不多,何况管直臣家学渊博,理财治政是把好手,你看军队的后勤,和长丘的财务,他都做的井井有条。人才难得,唯才是举。何况他只是起了杀心,没有动手。
且用着吧。”
公子卬的话语,把田单惊得目瞪口呆:“太傅,这可是意图谋反啊!”
公子卬摆摆手:“君子可以欺之以方。我会让嫂子和管直臣的家人与他谈谈的。”如果要学习钢铁慈父,对异己搞大QX,那公子卬几十年都别想发展起来,一个成熟的现代政治家,都应该知道如何和异己相处。英法德的政坛上,都是执政*和异己共同执政的,形成一个成熟稳定的体系;反观慈父、佩罗西都曾对异己QX、迫害,搞得人才浪费,力量不能凝聚起来,以至于有苏德战争前期的连番失利、美国国会山之殇以及随后的美国严重割裂。东大也同理。
长丘平定后,废公的遗孀被接过来住。身怀六甲的她已经有男子的温存了,公子卬既不揭露她的丑事,还保证她和*头衣食住行的体面,她只得选择乖乖合作,放弃了对公子卬身体的觊觎。
田单接驾的时候的第一句话就是:“先主母,你也不想你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吧?”
在田单的敦促下,废公夫人找管理谈心,表示自己身体里怀了废公的遗腹子,希望管理现在别搞事,等孩子生下来再说。
管理的父亲也找到管理,规劝儿子,你当初把老爹接到长丘给长狄围攻已经是坑爹了,别再坑了——真要搞事,可以等爹死了再整。
现在管理在家被家人盯得死死的,在单位被同僚盯得死死的,唯有野地撒尿的时候才能仰天长啸:“先主在上,您都薨了这么久了,理等些年月再替您报仇,应该也为时不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