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理和隧正骑马至。
荡虺吐槽管理也太小气了:“咱们就不能给他们多施舍一点吗?不是说还有粮米吗?”
管理道:“嗣昌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张口就来。城外战俘还有几千张嘴巴,城里的工匠、官吏、士子都需要养活,郑宋十世之仇,还要防范西面的郑国偷袭,人吃马嚼的,谁管得了外面的野人。
寻常灾年,列国施粥都是做做样子,还是要靠野人自己在山里刨点吃食。今年我等已经出的够多了——太傅也没多少家底了。
兵灾之年,都是这样,挨过了今年,明年收获后,慢慢就会好起来的。小城邑要发展成为大城市,需要慢慢种田,少则十几年,多则几十年,就会繁衍成为朝歌这样的大城。
之前庄染人闲聊时不是说,治大国如烹饪,小火慢炖就好了,急了菜肴会焦。”
公子卬问野人:“你叫什么名字?”
“秀吉。”野人没姓氏,秀吉使劲推销自己的孩子,希望能在战俘营有口饭吃,他努力展示自己儿子和女儿的吃苦精神,吃的也少,一顿不过二十釿,也就是三百克左右。这可比战俘营的待遇还低。野人无法理解,自己好歹是宋国的自己人,为什么上等人对待自己还不如犯下累累罪行的长狄。
“这种惨剧司空见惯了。一遇兵灾、水灾、旱灾、蝗灾,郊外、隧外,你们是没见过那种惨状。野人易子而食,一边含泪,一边啃肉。”隧正摊摊手,凉薄而麻木。
荡虺忍不住道:“就没城里人买回去当奴隶吗?吃得上饭的奴隶总比饿死的野人要好吧?”
隧正道:“上差哪知下情?虽然这次打退长丘,太傅赏赐了大家不少的粮食。但是谁都知道今年粮食一准是收不上来的,粮价已经开始涨了,到明天秋收前,谁也吃不准粮价会飙升到什么样的荒唐价格。
要是有国人为了一时的不忍,让自己家里的妻儿老小忍饥挨饿,上对不起盼望枝繁叶茂的宗族,下对不起相濡以沫的家人。
哎。兴,野人苦,亡,野人苦。愿生生世世不生在野人家。”
“慈不掌兵、义不养财、善不为官、情不立事、仁不从政。此言得之。野人不过蝼蚁,战时用作炮灰,太平时节使唤劳役、抽取税负,别无他用。从没听过野人会起来造反而令君子丧家失国的。太傅且由着他们去吧。兴许他们能刨野菜,抓老鼠充饥,挨过去的。”管理表示这次饥荒不是管理层的责任,干脆听之任之。
“如果太傅心疼的话,可以去别国借粮。当初晋国大灾的时候,就是去秦国借的粮食。”管理补充道:“不过晋国借了粮食也只是分给城里的国人,分给野人得不偿失。”
公子卬又问农田的亩产。
隧正回答道:“都是‘野九一而助’的惯例嘛。井田共900亩,八家各分私田一百亩(约今32亩),中间百亩为公田,集体耕种,产出归公作赋。
年成好的时候,每家产出32石(约合960公斤),刨去种子七石,一年产出25石。五口之家有老有小,配上野菜,一年嚼下来,也没有多少余粮了。”
公子卬算算,每人每年的粮食也才一百五十公斤,一天一斤小米都吃不上,甚至连他给战俘营伙食标准的一半都不如,不禁感到黯然。
在水利、农药、化肥和杂交水稻普及的现代,三农问题依然是老大贫困难题,公子卬没想到落到春秋时代,居然就是饿死边缘的挣扎了。
隧正没有察觉到公子卬神情的落寞和悲悯,兀自说道:“这还是年成好的时候,若是灾年,恐怕二十石都收不到了。到时候就要抓点老鼠当野味,开春了可以捕些‘傻半斤’。”
“傻半斤?”
“对,傻半斤就是一种呆呆的鸟。还有就是给贵人揉茅、绞绳、凿冰,要是贵人开心了,就会赏赐些吃食。”
荡虺第一次听农人描述他们的年成:“我们给长狄吃的会不会太多了?”
公子卬道:“不是狄人吃的多,而是野人吃得少!”联合国的粮食安全线标准是人均400公斤。也难怪宋国人平均寿命仅仅只有三十五岁了。占人口大多数的农业人口活得连余华的富贵都不如。
他吩咐隧正:“先把野人的税停了。”
隧正高兴地称是,停了税,他的工作量大大减轻,每天上班和摸鱼也差不了多少了。
管财务的管理提醒:“太傅,不能停,咱没多少家底了,要是停了野人的农税,到秋末,国人和士人的供养就给不上了。”管理觉得收买民心到公子卬这个程度,简直是这个时代的魔怔。“野人就像是奶牛的*头,挤挤总是有奶水的。”
“管大夫说的也不无道理。”隧正又附和起来。管理是他的顶头上司,肯定要对上恭维;而且要是野人都饿死了或者逃亡了,他来年的工作量一样减轻。
“只要道德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公子卬吩咐荡虺:“去请繁鑫。”
“得令!”
繁鑫是公子卬新认识的商人,他是长丘本土商会的总负责人。繁氏是殷商遗民。昔日武王克商后,分殷商百工给东方诸姬,分鲁公以殷民六族,有条氏、徐氏、萧氏、索氏、长勺氏、尾勺氏,分卫国康叔以殷民七族,陶氏、施氏、繁氏、锜氏、樊氏、饥氏、终葵氏。
索氏世代为绳工,长勺氏和尾勺氏则为酒器工,陶氏为陶工,繁氏为马缨工,锜氏为锉刀工和釜工,樊氏为篱笆工,终葵氏为锥工。
鲁卫历代君主中,颇有几任不尊敬殷人的传统、亳社祭祀,于是许多家族纷纷心向宋室。前些年,公子御派人游说一番,繁氏就举族南迁长丘了。
繁氏已经不做马缨工了。时移世异,卫人被狄人破城后,马匹奇缺,再经营祖业已然不现实。繁氏曾为私人行商,往来于宋鲁卫齐之间。春秋的工匠多是为公家制器,旱涝保收。沦为行商后,自负盈亏,算是从国企下岗了。
公子卬和繁鑫的相识,是因为后者自告奋勇,愿意包下长丘到齐鲁的商线。公子卬不是用大白话写了本长丘之战的纪实么?繁鑫第一个掏钱买下,火折子、烧酒的第一个购买者也是繁鑫,而且繁鑫还租赁了公子卬一队骑兵,按照繁鑫的话来说,这年头营商环境相当恶劣,跨国商路上匪患严重,要是刀口子不硬,根本没能耐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