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佾乃天子之乐,宋国无能为也。”回答申舟的是义正言辞的郜白,他赤红着脸,大力挥舞着手臂,宛如一直张牙舞爪的螃蟹,仿佛这些动作都无法表达他内心的情绪。
“怎么,宋国是这个竖子做主了吗?”申舟的声音饱含着讥讽,宛如一根针锥刺入脏腑。
“小子无知,八佾之舞怎么会是天子之乐呢?”宋公卬端起酒爵,对申舟祝酒。黄澄澄的浊酒映照出宋公古井无波的面容。
“哦?”申舟愈发显得玩味了起来,他倒要看看宋公要玩什么花招:“倒要宋公指教,何谓天子之乐?”
宋公卬也不回答,拍了拍手,清脆的掌声一落地,立刻就有御士送上一卷画帛,半跪在申舟身前,双手持礼慎重,高高把画帛高高托起,举过头顶。
“请看!”宋公卬左手背在身后腰间,右手向前打开。
申舟迟疑地缓缓打开画卷,引入眼帘的图像让他的下颚久久不能收回。
鼎身庄重而纹饰精美,绘制着代表大地的雷纹,四周浮雕可出盘龙及饕餮纹样,金色的图像仿佛是天际的太阳,那么耀眼夺目。
“这!”申舟身形不稳一个踉跄,倒退了两步,一双圆啾啾的大眼睛瞪得老大,他颤抖着喉头,哆哆嗦嗦道:“这,这是盛放在雒阳的九鼎,天下至尊宝器?!”
“然也。”宋公卬对申舟的表现非常满意,要的就是这样的惊诧。
“世人皆知,九鼎乃天子之器,昔日为臣服殷商之余,周公归徐州鼎于宋,置之太丘之社,以靖殷人。闻楚王有饮马黄河之志向,孤一人已经斋戒九日,封坛祭天,广发行人遍之诸侯之间,言明即将献徐州鼎于楚王,恰好申公莅临敝国,正好与公一道入楚,不知申公可否有意护送?”
申舟第一反应是诧异,然后神智渐渐回归,心道:“平白无故怎么会白送镇国之器呢?宋公定是畏惧楚王的虎威,才献鼎以求自保。
这么重要的礼物,现在已经不是我一介使者可以说了算了。
如果我再继续挑衅宋公,导致宋公反悔不送宝鼎入楚,万一楚王垂涎神器,迁怒于我,抄家灭族的下场我可不想承担。
而我只要乖乖护送徐州鼎入楚,就是唾手可得的大功一件,后面是战是和与我无关。”
申舟决定护送徐州鼎,和宋公的交谈也变得彬彬有礼起来,伸手不打笑脸人不是吗?至于对公子朱的许诺,申舟摇了摇头,只能表示抱歉了。
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申舟的纳鼎之功既然板上钉钉了,那左路军是升迁还是贬黜就与他再无牵挂了,压根就不需要对宋作战来挽回颜面。
想通关节后,申舟顿时感觉全身舒爽,仿佛打开了任督二脉。
“不知徐州鼎、太丘社现在正在何处?”申舟仿佛变了一个人,语气像极了相亲的男子,温婉和善,他把身子微微向宋公卬探去,殷勤的眼神怎么也掩盖不住。
“彭城。翌日,孤一人欲往输运之,不知申公是否愿意同往?”宋公卬拱了拱手。
“固所愿尔,不敢请也。”申舟有生以来,第一次对宋人的拱手回了礼。
……
大野泽,又称巨野泽,烟波浩渺、绵亘数百里。大野泽西引水于雷泽;西南衔接济水,连通菏泽;东北出济水,再经济南注入大海;东南入菏水、通泗水、入淮、入海。
此泽交通便利,水产丰富,自古是先民生存争夺之地。这里是炎帝部族的发祥地,八十一个氏族从这里诞生。大野泽呈“门”字形,东西长约百里,南北宽约三十里。
在后世,由于黄河改道和围湖造田,大野泽越来越小,到宋朝变成了一百零八好汉的兴起之地——梁山泊。
大野泽自古以来都是兵争的交通要道,伟丈夫刘裕就曾经北伐前燕、后秦,利用大野泽,引战舰自济水杀入黄河。
而大野泽在春秋之世,掌握在宋、鲁两家之手。宋国的乘丘就筑城于大野泽的南端,今山东菏泽巨野县境内。而鲁国筑城于大野泽北端的须句,业已陷落于长狄之手。
随着最后一船的士兵被运送到乘丘,宋国的全部骑兵,包括三大兵种,两千骑手已经在乘丘扎下了根。
声势浩大的船队绵延百里,往来输送三番两次,长狄就算不是瞎子,也知道自己的后方出现了一帮不速之客。
侨如听说后路出现威胁后,赶紧撇下已经完成合围的咸丘城,火急火燎地往来时的方向赶路。
“你不是说宋国囧于内乱而无瑕他顾吗?”侨如吹着胡子,对于负靳指责道。
“就是就是。”
“我们在咸丘抢到这么多粮食、船只、奴婢,现在被断了后路,又该如何运回去?”
“全军为了征伐鲁地,半数的军队沿着济水、泗水一字排开,建立据点。现在宋人出兵威胁,不啻于一字白给阵!”
一石激起千层浪,部下纷纷声讨大言惶惶的于负靳,把全军带入危难之地。侨如深深的看了一眼于负靳,后者精神有些恍惚,对狄人的问罪后知后觉。
他现在心里已然万念俱灰,宋人能腾出手来救援鲁国,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曹国覆灭,宋逆被荡平。于负靳感觉气息的支点陡然丧失,他复兴祖业的梦想倏忽飘逝,宛如征蓬被狂岚卷上了天际,再无影子。
他以自己才能听得到的声音喃喃咕哝着:“怎么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侨如听不懂曹人的言语,他把一把青铜刀丢在于负靳的脚下,冷冰冰地说道:“出兵前,你对本王再三许诺,宋人、鲁人、晋人如何云云,本王问过你,情报可有万分把握,你是否有用剖腹的觉悟,你挺着胸脯给出保证,现在你知道该怎么办了吧?”
于负靳也不理会侨如,疯魔了一样仰天长笑,反反复复重复着:“这不可能!”
“真是不识相!”侨如忿然,他必须给自己的族人一个交代。
于负靳被踹到在地,面孔朝地,他宛如鹌鹑一样,没有做出任何反抗,重复着口中的呢喃。
侨如一脚踏在他的腰眼,金色的大刀出现在他右手的掌心。刀加上了于负靳的脖颈,一鼓大力缓缓按了下去。
侨如熟练地转动刀刃,来回切割着头颈处的肌肉,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吱声。片刻后,侨如把刀留在尸体上,自己跳起来猛地一跺,发出骨骼碎裂的声音。
最后的一丝筋肉和血管从肩颈脱离,好大一颗人头咕噜噜像皮球一样滚落一处,没有飞溅起一滴鲜血,也没有发出一声闷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