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条路,水路。赵盾或沿着黄河西入,过桃林之塞(即后来的潼关,今陕西省渭南市潼关城),然后溯黄河北上而返晋。
今若设伏,吾等须先广发密探,若探得赵盾过原邑,则应买通草中之戎、丽土之戎以过路,在险要的轵关陉设下重兵埋伏。所谓轵者,车也,轵关陉通道最狭窄处,仅能容纳一车之距,故而得名。夹道两侧若齐发万箭,矢石不觉,赵盾即使不被穿心而死,也会被吾等的骑兵撵上、戳死。
若探得赵盾正渡茅津渡,则当设伏于虞邑隘口。茅津渡乃黄河三大古渡之一,人言:夹岸危峡,秋涛万丈,渡人艰难,立石岩阴。数万大军在那里闹哄哄须好些时日,足够吾等调兵设伏,布置妥当。
三路之中,水路最迂回,最悠长。若赵盾过茅津渡,而不下舟楫,料其必走水路折返。诚如此,则布甲持戈于潼关。潼关乃畿内首险,又是由崤函入秦晋的必经之路,中条山在潼关之北,华山在关南。
从茅津渡至潼关,沿途三百五十周里(合约一百四十五公里),须经过虢国、魏国(晋献公封毕万于此)故地,沿途湍流激荡,又是逆水行舟,须纤夫下舟牵引。赵盾至此,必定人马劳顿,军心懈怠,可一战成擒也。”
箕郑父周密部署,一时士气大振,士縠心悦诚服地拜倒:“上军将果帅才也,百密不疏,料那赵盾在此天罗地网面前,插翅也难飞!”
四人又头脑风暴,尽力完善每一个伏击、侦察的细节,足足一个时辰,箕郑父才打开大门,僖禄见状立刻来拜见,满怀期待地问道:“不知上军将计较若何?”
箕郑父手里拿着一封帛书,他冲着僖禄挥舞了一番帛书,然后交给自己的一个心腹陪臣,对后者吩咐道:“立刻行动。”
“遵命,主上。”那个陪臣向箕郑父行了一个大礼,大踏步出门而去。
“这是我派去动员上军的使者。”僖禄强忍着满心欢喜等待箕郑父的下文。
箕郑父手臂向前一挥,僖禄仿佛感觉万箭从身后的天空腾起:“赵逆猖獗,目无君主。信中我号召上军的忠臣孝子,一道天诛国贼。”
……
长狄的酋长,侨如饱餐一顿,登高望远,思绪纷飞,远山尽染,秋风拂过,卷起多少林动,一如金色的波涛。
风自西来,撩拨着侨如头上的羽冠,卷起的落英像恋人一般,抚过他健硕的腹肌——那里纹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夔凤。
自从齐、晋接连称霸以来,联络诸侯,尊王攘夷,狄人诸部,不论赤狄、白狄还是长狄,掠夺都越来越困难了。以往单吃一个邢、卫之类的国家,狄人都很好对付;如此诸夏有联合之象,再下嘴就必须好好斟酌,免得肉没有吃到,反倒崩坏了牙。
秋高气爽,正是用兵的时节,侨如正琢磨着找一个软弱的国家打打牙祭,只要敲开一两个城邑,部落就能度过一个肥美的冬天。
长狄侨如部的西面是卫国,东边是鲁国和齐国。齐国的君主是齐昭公,齐桓公的儿子。作为霸主的齐桓公一直是狄人们忌惮的对象,然而他的几个儿子却一个比一个不成器,齐国就此衰弱下去,成为狄人争相掠食的对象。
卫国现在处于卫成公的治下,虽然君王好男色,举政也多有失当,但是手底下却有孔达等一票善战的将军,加之每逢狄入,他国都会施以援手。卫国再昏聩,也是周天子的藩屏之国,若是卫国被灭,周天子很有可能成为狄人的盘中餐。
几次试探失利后,狄人就不打算和这些卫人纠缠不清了。
“难道今年还是打齐国吗?”侨如心里有点不大乐意去齐国,临近的齐国边城越打越穷,近年来,那里的野人都给狄人反复折腾得十不存一了。要想再多些斩获,就得强攻城邑,这又是一笔经济账,侨如心里盘算不清。
“狄王,有一个中原人自投罗网,被我们抓住。”一个属下匆匆来报,打断了他的思量,侨如有些诧异:“一个中原人而已,杀了就是,何来如此聒噪?”
属下顿首道:“那个中原人会我们的语言,口口声声说有礼物要进献给狄王。”
侨如有些诧异:“礼物?你看到他手里带了什么吗?”
属下:“此人手里空空如也,只是声称见到狄王才能告知藏处。”
“快请。”
于负靳第一次见到侨如,心里也是诧异。长狄已经足够高大了,侨如比在场的所有人都还要高出一头,亮铜色的肌肤犹如烤漆一般,他的头发黑亮宛如午夜长空,羽冠上看起来沉甸甸的,浓密的眉毛下,眼瞳黑亮冰如玛瑙,又如水池般深不见底,颧骨是凹陷的,方下巴棱角分明,健硕的胸大肌和夸张的腿长赋予了他无与伦比的行动力,人虽高大如铁塔,敏捷轻灵的身形却一如矫健的猎豹。
传言侨如是铜人,今日一见,果然是又坚硬又强悍。
侨如上座后,侍者端上肉食——整只烤熟的全羊。侨如看也不看,随手卸下一条羊腿,开始大快朵颐,仿佛方才撕开的不是羊的肌肉,而是拉断一根草绳般轻松写意。
于负靳不仅没有感到恐惧,面色陡然变得欢喜起来——这样的硬汉带领大军,鲁国怕是要吃不少苦头吧?
中原人和长狄向来是敌非友,长狄不似白狄、赤狄一样,懂得如何和中原人打交道,虚与委蛇、分化瓦解、狡谋欺骗,这些长狄人通通不会。
在长狄人看来,对付中原人的办法就是杀和吃,一丈五的长狄比起其他狄人,食量要大得多,哺乳动物的食物摄入量都得在体重的百分之三以上,长狄人的体魄更为庞大,需要更多的进食,为了不在百兽凋零的冬天饿死,他们的掠夺习性比普通狄人更甚。
“你很有胆色。是本王见过最不怕死的中原人。”以往的中原人只要见到侨如,无不跪下来瑟瑟发抖,声带连叫唤的气力都消散如烟,而被押解上来的于负靳不仅没有梯泗横流,屎尿齐下,甚至面上气定神闲,全然没有分毫猎物的觉悟,侨如忍不住夸赞他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