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丛丛锥顶的帐篷安排得整齐清爽,每一垛帐篷的中间都是指挥官的营帐,昂然的主杆上鹰扬着洁白的旗帜,偌大的“宋”字迎风招展。
在环形营地的北中心,武人们怀着无比的崇拜和敬仰,搭建起公子卬的主帅营帐。营垒的安置在山戎人箭矢的射程之外,周围搭建起木栅,挖开壕沟安防拒马。
在公子卬大帐左近,如同光晕环绕圆月一般,部署着最忠心耿耿的老班底、装备最华贵装备的矛骑兵部队。他们中半数人出身武氏,和公子卬并肩作战过的次数最多,对山戎的切齿仇恨也最大。
他们的武艺是全军中的佼佼者——骑兵阵列、控马技术、突刺水平经历了一场又一场大战的考验。
矛骑兵的任务是像保护自己心肺一样拱卫着公子卬,整个国家安危的担子仿佛就寄托在他们的肩膀上。
营地的组织工作被公子卬安排得非常细致周全,工科男仿佛对秩序有着天然的执着。帐篷如海洋一般,顶部招展着各色大小旌旗,他们的罗列一如原子的排列,巍为壮观。
站在山脊上观察的戎兵愈发震惊的是,宋人拥有的马匹数量惊人——戎王没有隐瞒了他们:几乎所有活着的战马,无论它们原先属于叛军、宋公、山戎还是晋兵,现在通通归属于公子卬的指挥棒下。
看到敌人茫茫碌碌,用意明显守备的山戎不禁心生畏惧,尽管他们的粮食充沛,尽管历史上他们多次遭遇围困,只要熬到寒冷的冬季,宋兵大多会因为种种原因退兵——或许是觉得耽误农时不值得,或者是因为天气寒冷,出现大面积的非战斗减员,或者是因为粮草物资的不丰沛……
黄昏临近,残阳如血,袅袅炊烟徐徐升起,篝火四处而光,山戎的守军可以听得到敌营的种种声响:喃喃的低语,木槌的敲击,打磨锋刃的霍霍声、马匹的响鼻和嘶鸣。
公子卬究竟有指挥多少兵力的才能,戎王一只说不清。公子卬在极其宏大的规模上动员本国野人和外国武人的天赋一次次令戎王瞠目结舌。
普通的先秦贵族能统御五十乘的兵力就相当了得了,能操控上百乘兵马的人才足以成为二流国家的大司马了,至于总领三万人马,如指臂使,则可拜晋楚这等霸主国的方面主将,而公子卬的才能上限仿佛远远不及于此。
围困的联军浩瀚如繁星,一开始是穿着白衣白甲的公子卬直属,戎王估计人数在两万五到三万之间,后来是数千穿着红色衣裳的援军,国字形的脸,面呈长方形,阔额宽腮,高颧骨,下巴浑厚,表情粗犷——戎王对这些家伙也颇有印象,毕竟出自表里河山的山西晋兵,刚接触的时候那种桀骜、自信怎么容易忘却。
再后面是行军规整的鲁军了,秩序仿佛浸入了鲁人的骨髓,即使岁月千年流转,山东人永远会把尊卑和先后分得清楚明白。
虽然戎王并不认识大篆中的“鲁”字旗,但是山东大汉的样子鲜明无比——挺拔的身材,方方正正的面庞、发达的咬肌、丰满的腮帮子、高高的颧骨、棱角分明,显得相当硬朗。
和长丘之战的兵分三军,各自统御不同,这次的三国部队仿佛是荞面、白面、清水糅合在了一起,似乎是温顺地服从于一只手的指挥,彼此之间相杂无隙,戎王找不出任何防御部署的结合部。
以往互不统属的两军之间总有这样的结合部,成为进攻方指挥官眼中的香饽饽,就好像羽毛球的双打一样,如果没有长期的磨合,在结合部的配合一定会失当,而成为军队的薄弱点。
然而戎王并没有看到这样的可乘之隙,山麓的中原人之间仿佛是一家一姓般水乳交融,他再也找不到任何拉扯、调动敌军的下手点。
所有的军队仿佛在一只看不见的手的指挥下,被调动了活力。士卒们每天的工作似乎不多不少正好四个时辰,这样既能充分调动力量,又保持了强大的效率。斧子、铲子、锄头、鹤嘴镐、骑马巡视的军官、供应参食的伙夫、输运辎重的木车……成百上千的帐篷如雨后春笋般冒出,青铜器在暖和的气氛中叮当作响。
心甘情愿汗流浃背的联军令山戎守军不禁湿透了脊背。军队的战斗力来自组织度、训练度、规模和装备,敌人仿佛在短短几日之内将其展露无疑。
戎王不禁纳闷:“宋卬才二十岁,年纪轻轻怎么可能懂得这么多?”
先秦的兵书满打满算就只有三本:《军志》、《军政》和《太公兵法》,而山戎压根就没有,绝大部分将领的指挥才能都来自于一次又一次兵戎相见。戎王根本想象不到,自己的对手是一个玩遍了战争兵棋游戏,熟稔从三国到二战、从拿皇到希特勒的各色战术,不论是骑兵战术还是大兵团配合,戎王在公子卬的眼里根本就是新手村的菜鸟玩家、弟弟中的弟弟……
一桶桶石油被装载到辎重车上,从长丘到楚丘的官道上缓缓而行,花了很长时间才抵达前线,老远之外就可以听得到它们行进的嘈杂。赶车的士卒唱着《诗经·大雅·江汉》中歌颂百胜之师的歌谣,嘎吱作响的车轴发出持续不断、音节单调的伴奏,如同恒星放射出的诡异波动:
“江汉浮浮,武夫滔滔。匪安匪游,淮夷来求……”
晋兵和鲁军抵达后,公子卬就制定了缴获物资的分配,他不仅仅把鲁、赵的马匹和青铜都补充到战前水平,多出来的箭矢和青铜兵器,也赠送了一大批。
这样慷慨的手令让赵盾大为感动,现在他手头的装备足以装备满编的中军、下军,还犹自多出一半——当然下军人都死绝了,他肯定不会捐输给国家而是收入赵家的私门,抑或是和先克、臾骈等亲信分享一些,就连一向看公子卬不爽的韩厥现在也觉得公子卬长得愈发清纯可人了。
从石器时代到现代,地壳中铜料的稀缺,一直保持着铜价的高昂,相比于可持续增长的粮食,公卿大夫们对青铜的钟情从未停歇。
美貌和气质是女人最大的资本,军队和地盘是乱世最大的本钱,而青铜制作的箭矢、刀枪剑戟则是总练军队、开疆拓土的不二神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