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甲作业的搬运工是最佳的靶子,他们的速度与静止无异,龙骑兵的箭矢仿佛是长了眼睛一般,一一冲着他们的躯体奔去。
戎王的视野被漫长的偏箱车阵线遮蔽,根本无法看清车阵之后的情形。他目之能及处,无数的山戎大呼小叫地涌入那个奔马踹开的缺口。
他尽力地把自己的瞳孔聚焦到远方,期待着公子卬的櫜旗被马刀斩断,宋兵们如丧考妣地失去一切希望。戎王多么希望他能够和儿郎们一道入内厮杀,刀尖浴血,而非远远地坐观成败。
可惜杵臼斩了戎王的右臂,他空空如也的袖管,既不能帮助他发出箭矢,也不能提起金色的弯刀。
天下不如意者,十有**。戎王恐怕还不知道,这个中军车阵的缺口宛如饕餮巨兽,又如无尽的黑洞,源源不断地把他手里仅存的力量吸入其中。
率先涌入的戎骑废力地搬运者拒马,而迟来的山戎只能改刀换弓,在后面与赵兵以重箭相抗衡。
“先打搬运者,再杀持弓者;先杀近处者,再杀远处者!”
赵蛟高声呐喊。许多龙骑兵总是情不自禁地向箭矢飞来的方向反击,但是抱着拒马龟速移动的戎兵才是最好的打击对象——只要拒马不被搬走,宋兵总能维持相当可观的交换比,且没有被突破指挥中枢之虞。
戎骑的重箭飞不了多远,那些在二十步外徘徊的骑射手,根本无法给龙骑兵带来贯甲的损伤。
偏箱车只能抵御一边,眼见着敌骑已经突破车战,绕道身后,偏箱车的长矛手分出了一半来围剿山戎。而阵外的山戎根本不知道那些完好的偏箱车背后有多少力量在防守,只是源源不断地从打开的缺口处奔入。
随着阵外的猎骑兵发出一支穿云箭,宣示着山戎最后的力量也入了毂中,公子卬大喜过望,叫出声来,急忙下令擂鼓。
“机不可失!”
两翼的步兵再也按捺不住激动的情绪,推着偏箱车左右合拢,尽力缩短着两翼的距离,中军的偏箱车兵再也不必鏖战,快速撤向两旁期求庇护。
中军车阵被撤去后,视野的遮蔽再也不奏效,两翼仿佛潮水般席卷着山戎的退路。
阵中的戎骑方才大梦初醒,尽管拒马快被搬空,斩首行动似乎是快要奏效,但是背后的敌人也顶盔贯甲地涌来,即使山戎的算术再差,也知道谁才是率先得手的一方。
中路的戎兵果断选择向后突围——趁着包围圈尚未彻底合拢。
山戎此前的攻势颇为不顺,大批的骑兵猥集一处,试图加速突破拒马阵的历程。如今从两翼包抄过来的宋兵已经极大地压缩了他们辗转腾挪的空间,现在战线已经严重向中心弯曲,一如被掰弯的筷子,导致大多数山戎骑兵都拥挤在中央,四周都是自己的战友,即使有金刀有气力也完全帮不上忙——当发生这种严重的兵力堵塞时,骑兵比步兵更难发生战争效力。
由于骑兵一时难以调出,战线的弯曲现象不但没有得到缓解,反倒更像扭曲的反曲弓。
宋兵披甲一个个大呼酣战,奋勇向前,而对面的山戎因为马匹前后朝向,失去速度后面对侧面的敌人,被逼得毫无招架之力,凡是胆敢挺身一战者都迅速地扎成刺猬。
除了几百个的幸运儿从偌大的口袋里溜出,绝大部分的山戎被绝望的步兵长城隔绝了视野。
本来就拥挤不堪的山戎部队挤得更是水泄不通。失去了加速空间后,山戎骑兵感觉自己就像案板上的鱼肉,每一个人都要独自防御四五杆长矛的攒刺。
头、胸、腰、马,戎骑处处都是破绽,招架不及,哀嚎声阵阵不绝于耳。
公子卬的眉头越来越舒展,嘴角的弧度越来越上扬。宋兵的兵力越来越游刃有余,厚实的阵线一如乳沟般又深又迷人,麾下疲惫的长矛手可以被身后远远不断的队友替换,回到后面蓄养体力,而戎兵的站位愈发逼仄,中心的骑手甚至都没有参战,就被不断欺身过来的队友的马匹压断的胫骨。
……
“撤兵!”戎王终于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的面色苍白如缟素,咬着牙带着出阵的幸运儿向南退却。
逃出阵外的山戎也不见得有多幸运,一旁的田双、田单堂兄弟,以及一众矛骑兵、猎骑兵早就休养已久,虎视眈眈。
公子卬在部署炮兵时候,就命令他们在总攻令下达后,投入追亡逐北,把那些仓皇闪出包围圈的家伙斩杀殆尽。
田单的猎骑兵马速最快,率先撵上惶恐不安的敌手,他们冲到敌人身后五十步的距离,轮流射击。猎骑兵的素质依然相当感人,数百支箭矢只斩获了个位数的战果。
然而戎骑为了脱困,把备用的马匹都丢在了阵内,胯下的战马因为两次冲刺已经开始大口喘息。
马力终将有殆时,而距离楚丘的巢穴尚有五百里之遥,按照眼下的局势,任由猎骑兵小口放血,山戎终将流进血液,匹马无还。
戎王果断下令后部转身投入反击。断后的山戎咬咬牙缓下马速,张弓搭箭冲着猎骑兵招呼——后者一见这架势瞬间四散开来。
虽然有三棱箭镞之利,但田单知道自己手下人射术的几斤几两。
“子珏,交给你了!”
田单冲着身后高喊一声。田双和他的矛骑兵甲胄在身,机动性不如猎骑兵那般迅捷,落在身后。
猎骑兵们绕到山戎骑兵前头,形成一个楔行的阵线,阵线约莫控制在重箭的有效杀伤射程之外。
猎骑兵们把控好和敌人的距离,然后悠悠地拉动弓弦,断后的山戎仿佛被铁索截住的江船,只得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默默接受猎骑兵的风筝。
“抽刀!”戎骑果断下令,骑手们拔出弯刀,四下挥舞,不断打落飞蝗似的箭矢。
趁着田单粘滞战术奏效的时机,田双和他的队伍已经由远而至。
白甲白盔、最强壮的白马,以及精良的面甲——这只公子卬手下最昂贵的兵种霎时间显露出狞狰的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