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势一下子就剑拔弩张了起来。
杵臼清了清嗓子,温和地对荡虺说:“孤一人对孤的季弟,你的师傅没有半分猜忌的意思。
只是你知道的,孤一人已经失去了几乎所有的军力。
孤只是单纯地想要重新振作起来,向国人们证明,孤之前的失败只是一次偶然的失误。
请再给孤一次机会,用一次辉煌的胜利证明自己。好嘛?”
荡虺依然大摇其头。
公孙孔叔一把揪起荡虺的衣衽,发出了咬牙切齿的咆哮声:“你为什么不给?你们是不是存了不臣之念?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是身外之物?”
“我不是君上的臣子。君上既没有给予我任何官职,也没有给我发放禄米、分封土地。”荡虺毫不示弱地盯着面前的那双牛眼睛,没有一丝温度地分辨道:
“君上给我师傅分封了土地,他是你的臣子,而我是师傅的陪臣。和君上毕竟隔着一层了。
作为君上封臣的陪臣,我并没有什么大义可以把我主君的财产、军队随意地赠与他人,哪怕那个他人是我主君的主君。”
逻辑清晰,义正言辞。按照春秋战国的大义,荡虺的的确确守护了对公子卬的一片忠贞。
公孙孔叔被一番话噎的久久寻觅不到辩驳之辞。荡意诸见硬的不行,就来软的。
“仲弟,你看。宋公若是下令太傅交出指挥权,从礼法上说太傅不得不交吧?”
荡虺点了点头。
荡意诸又道:“既然如此,太傅若是让你把指挥权交出来,你也不得不交吧。若是太傅就在此时此地,指挥权妥妥的就是宋公的了,这和他不在此处又有什么分别呢?”
荡虺腹诽了一句:虽然从礼法上如此,但是实际上太傅真的会交付兵权嘛?纵然他愿意交付兵权,我们这些作陪臣的,就没有能力阻止吗?
不过这话是不能宣之于口的,毕竟怎么说也是大逆不道,严格意义上讲,是教唆大逆不道。
“不行。师傅临走的时候,吩咐我全权组织长丘城的防务。除非师傅再来一封命令让我交出兵权,否则一切免谈。”荡虺的脑袋晃得如同一个拨浪鼓。
“急事从权啊!”荡意诸急切得宛如热锅上的蚂蚁。
“从不从权,在我不在伯兄,你。”荡虺道:“当初父亲把你我两兄弟分别托付给师傅和君上这一对兄弟,就是为了让我们各为其主。
你为你的主君尽忠,我为我的主君尽忠,咱们井水不干河水。”
……
辰时的阳光幽幽地洒在大地上,丰茂的水草在晨风中轻轻摇曳。
荡虺布置的哨兵在高高的箭塔上例行执勤。
“敌袭!”两翼的箭塔几乎是同时发出了凄厉的警讯,不久,在哨兵的瞳孔中,一大波白马,闪耀着金属的光泽,在天地交界的那一痕中流泻。
山戎们骑着马匹,以战马步行的速度,由远而近向长丘城邑逼来。在他们的身后,白衣翩翩的向氏族兵亦步亦趋。
当侵略者出现在阵地前方的三里地后,戎兵们散出侦骑绕城勘探地形。
赵盾放下了手头的一切事务,站在战车上极力远眺。
山戎和叛军的力量散步在广阔的平原上,一眼望过去仿佛无边无际。赵盾很快命令中军司马计算敌军的数量。赵盾下令备战,晋国的侦骑拨马出发,在敌前数百米逡巡数数。
戎王凝了凝眼神,这些晋国的侦骑均没有马镫挂在两侧,在敌前侦察的时候犹如闲庭散步,丝毫没有意识到在有马镫的队伍面前,这是多么危险的举动。
戎王小臂向前一挥,一只小分队越阵而出,大呼小叫地向晋国的侦骑猛扑而来。拥有马镫的加持,戎骑很快追上了散点分布的晋骑,然后把他们的首级高高跳起,在长丘阵地前耀武扬威。
“悔不听荡虺良言。”赵盾和先克不禁扼腕叹息。荡虺曾经建议晋军把车兵通通拆散,打造马镫,建成和公子卬一样的骑兵军团,被晋国的一众文武严词拒绝。
“你在教我们做事?”虽然赵盾养气功夫不错,但是晋军一致对荡虺的谏言嗤之以鼻:“我们晋军何许人也,安求弱宋指点迷津?到底是晋国来拯救宋国,还是宋国来拯救晋国?”
姬姓为主的晋人对战车相当迷信,当初他们的祖先就是凭借战车陷阵战术无敌于天下的。况且晋国周边又不是没有擅长骑射的民族,长狄、赤狄、北戎,哪一个不是被晋国人按在地上摩擦?骑兵有什么可以值得称道的?
荡虺的良言被抛诸脑后,如今晋兵无法完成对自身军事部署的掩护,山戎的骑兵来回穿梭,把晋军的营垒、兵力看了个清清楚楚。
长丘城外营垒四布,在营垒的外圈,就设置着两个箭塔,箭塔的两翼是漫长的牛马墙。墙身并不高,但是马匹很难直接越过。在墙与墙之间,设置有多个缺口,这显然是为了方便军队的出入。
长丘的民宅、城郭就被保护在军营的后面。大批的长丘野人正在各个军营的栅栏底部培土,夯实围栏,青铜釜幽幽地冒着青烟,在青铜釜的附近,布匹、木炭和清水都一一配齐。
荡虺亲自过问了这些布置,一旦有士兵在战斗中负伤,只要能够被转移到军营中,就能得到很好的照料。
尽管侦察作战一败涂地,但是晋军依然信心满满地出营列阵,赵盾领着中军端居中央,先都领着下军在左翼,鲁军和荡虺的长矛队掩护最安全的右翼——这里距离牛马墙最近,也最不容易被饶袭。
赵盾的将旗上上下下挥舞,漫长的战线上的旌旗逐一应旗,将近六万的中原兵,如林如海的戈矛,真让阖城上下充盈着必胜的豪情。
在以往战无不胜的晋军、所向无敌的晋军,一个个昂起了下巴——在中原诸侯纷纷给蛮夷吊打的东周,唯有晋军保持了罕见的强悍。
在他们看来,天下人被化为三个群体,晋军,被晋军碾压的蛮夷,和哭天喊娘请求晋军庇佑才能得存的周天子以及周天子的诸侯。
赵盾矗立在战车上,右臂抬举在身前,缓缓转动着身体向四周的将士们致意。
仰望着他的近六万战兵顿时齐声发出呐喊声,就连后面的野人、国人也激动万分,他们热泪盈眶,期盼着今日就能终结一切苦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