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的龙骑兵滚鞍下马,动作干净利落得仿佛是清晨从床上翻下来一样轻松写意。
“攻击中军营帐!”
赵蛟嘶吼一声,龙骑兵们迅速包围了营寨最中心,也是最大的一顶帐篷,无数的箭镞齐齐瞄准同一个目标。
随着一声呐喊,不断的小股悍勇从中军营帐的附近陆陆续续冒了出来,就仿佛是地鼠从雨后的春泥里面冒出。
“保护家司马!”
和外面鱼腩的新兵不同,这顶帐篷附近的敌人都颇有血性,死战不退。向兵骤然受到雷霆打击,不论是逆风翻盘,还是伺机突围,都必须恢复建制,重建指挥,否则一切都是枉然。
而重现建制的核心,就在于为最高军事指挥官解困。尽管很多向兵根本来不及披甲、列阵——在没有队友帮助的情况下这需要至少十五分钟的时间,但是这些为数不多的向兵即使穿着单薄的衣服,也已然坚定不移地试图组织阵线。
赵蛟不断发出箭矢和这些零星的抵抗对射。每一个向兵发出箭矢,就有数十只羽箭向他还击。
在中军营帐的附近,集结了长丘方面军绝大部分的兵力。赵兵不论人数,还是单兵射击能力,都能远远压制住敌手,在赵蛟看来,瘫痪敌人首脑的指挥,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
车胄的小分队还在和寨栅附近的哨兵对射,马匹来回机动,加之猎骑兵箭术拙劣,他压根就没有任何战果——好在向氏的哨兵甚至更挫,连硕大的马身都射不到。
但是双方已然你来我往,彼此斗个热火朝天——没有办法,车胄收到的是田单清除哨兵的死命令,在彻底解决哨兵威胁前,绝不可能离开;向氏哨兵也不愿意把后背交给敌人,一旦眼前敌人就近射击,他们的处境将会更加艰难。
“玩呢?”
田双跟着公子卬在整个大营中来回兜转了两圈,所遇的敌手无不被他压制得抱头鼠操,再一次来到西寨门,目睹了猎骑兵新兵的拙劣表现,不由得轻蔑地撇撇嘴。
矛骑兵呐喊着排成纵队席卷而去,躲在寨栅后头射箭的哨兵眼睛一刻也不停地黏在猎骑兵的身上,被身后促不及防的声音惊得回过身去。
“噗!”饱饮人血的矛头毫不留情地穿胸而过。反手拔出的枪尖上被撕扯开来的肺叶子啪唧一声粘在地上。哨兵们临死还拉长了下巴——他们至死都没有想明白,警报发出了这么长一段时间,自己的队友为什么还是没有做出成规模的战术应对。
“早降!”
“弃械跪地者免死!”
矛骑兵凌厉的打击对士气是不小的碾压,随着最后一个声嘶力竭、企图聚拢士兵的向氏什长被碾成肉酱,向氏的新兵纷纷软了小腿,口中因为恐惧甚至连喉头都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壮士饶命啊!”
一个衣衫不整的大肚子被龙骑兵押解着丢到公子卬的屐履之前。赵蛟发现他的时候,后者正光着屁股在中军帐内瑟瑟发抖。
大肚子的视线顺着屐履向上攀爬,最终停滞在公子卬的面甲上。
冷冰冰的面甲隐藏着主人的身份,却藏不住双目的寒光,大肚子不由得心中一紧。
“你是何人?”
大肚子被双目一慑,仿佛看见了远古的饕餮一般,潜藏在基因里的恐惧被彻底激发了出发——那是人类祖先写在基因里面的程序,一旦看到不能抵抗的天敌,身体就仿佛被锁死一般不能动弹,呼吸也几乎停滞,肌肉也不再舒张。
写在基因里的这个应激程序帮助人类的祖先在草丛中躲过天敌的追杀,却也妨碍了公子卬进一步的审讯。
这个疑似最高军事长官的战俘彻底丧失了任何交流的可能,舌头僵直。
公子卬摆摆手,让田双把他带下去审讯——不交给龙骑兵审讯,是怕那帮赵氏的那帮人把俘虏给玩死了。以往审讯的任务,都是管理或荡虺主持的,但是左膀右臂均不在身边,公子卬觉得有必要培养其他干部的能力了。
“一定不要偷懒,要多方审讯,只有多个俘虏的口供重合的时候,情报才算大致准确。另外,审讯的时候,绝对不能暴露自己的猜想和推断,以免被俘虏顺着你的意思胡诌。
被审讯者往往会从你的神情、语言中推断你的想法。他们会极尽全力去补全你脑袋里勾勒的那个推测,以减少受到的肢体伤害。
一定要记住我说的话,切切。”公子卬语重心长地叮嘱田双,就好像教导小学生一样,把其中关节拆碎了,鞣开了让田单去吸收。
……
大肚子被架走的时候,沿途留下了一地的骚臭,矛骑兵们看得哈哈大小,大声嘲弄着敌人的不堪。
武功的步兵姗姗来迟,中军帐内向氏将领的做派尽数被他收入眼底。
武功抱拳道:“恭喜太傅旗开得胜,这向氏兵如此脓包,鞌城必定可以一鼓而下。”
公子卬觉得敌人的战斗力低得甚是可疑,再一次散出人手侦察情况,兵凶战危,如今局势已经在掌控之中,他依然觉得谨慎一些为上。
武功却信心满满:“太傅不必如此紧张,向氏的精兵良将都在南边和山戎沆瀣一气,留守的家司马很可能是临时任命的。瘸子黎苗挑将军,猴子里面称大王,其人如此脓包也解释的通了。”
……
大肚子被拉下去,好久才恢复了语言能力,平白无故被田双一顿毒打。
“累死了。”
田双松了松手腕,今天捅了不知道多少人,完了还要揍人,抱怨道:“真是晦气,明明都尿了一地,还死不开口。”
“壮士饶命啊!”大肚子提斯横流,抱着田双的大腿仿佛是走失的孩童认亲娘一样。
田双:“你是何人?官拜何职?鞌城还有多少兵力部署?”他那砂锅大的拳头又举起来了,拳头像雨点一样把后者揍得满地找牙。
“别打了,我说,我说。”大肚子的俘虏满地打滚:“我是向家司马向征,鞌城还有将近三千的行伍。”
田双露出残忍一笑,一个箭步,用膝盖怼飞了向征的大门牙。
“当我傻子是不是?真有三千兵你们向氏还不翻了天了?说,这三百名是不是你们最后的兵力?”他很快把公子卬的嘱咐忘在脑背,骑在向征的身上左右捶打。
向征失了牙齿,说话都漏风。他自忖说了大实话还依然免不了暴力的侵袭,只得修改说辞,以迎合田双的想法——能让他免于受苦的,眼下看来不是供词的真实性,而是审讯者以为的“真实情报”。
“我说我说,别打了。这三百名就是我们最后的兵力。”向征的身体蜷缩成一团。
田双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兴致冲冲地向公子卬报信去了。
……
“都是外伤,没有伤及性命,不过这一根木刺扎入骨头,需要仔细剔肉,其中苦楚,非常人所能忍受。”医万手里抓着秀吉的伤处,喟叹着说道。
秀吉已经浑身浴血,臂膀、腰肢、大腿、后背都扎满了木尖,一如刺猬。剧烈地疼痛让他很快昏死过去。
公子卬爱怜地抚摸着饱经摧残的部下,他还认得秀吉,曾几何时,他还是个瘦骨如柴的怯懦农人,现在竟是喋血沙场的英雄。战士的战斗技巧固然重要,但假以时日,任何人都可以把战斗能力提升到合格的水平。但是临场的随机应变和为了胜利自我牺牲的决心,确实万中无一的罕见案例。
秀吉无疑是这样的可塑之才。这也是后世邱少云备受尊崇的原因。
“我们不是还有曼陀罗花么?”公子卬对随军的医万道:“取曼陀罗花一升,生草乌、全当归、香白芷、川芎各四钱,炒南星一钱,配做麻沸散。”
医万会意,向公子卬告了一声罪,便派人用担架担了去。
“剔除坏肉的时候一定要尽可能做好前置的准备,在患处用酒水消毒,使用的器械,一定用高温处理。”公子卬细心嘱咐医万,他可不想这么好一个苗子被细菌感染带去性命。古代没有完全的无菌操作,公子卬只能竭尽全力地防范微生物的袭扰。
医万取来尖刀在火上炙烤消毒,然后施酒于患处。
然后乃下刀破开皮肉,露出筋骨,夹取偌大木刺,弃之于地——整整三根手指那么粗大。
木刺落地有声,围观者尽皆掩面失色,褪尽人血。
田单道:“不想野人之中也有如此悍卒。
当初荡虺推荐此人于我,我还有所轻视,鄙夷其出身卑贱,没有士人气概。
如今看来垄上野人,也不乏栋梁之材。”
悉悉之声总算完迄,医万轻柔地涂敷上黑色的药膏,把血淋淋的疮口一一缝上。
……
“太傅。”田双兴冲冲找到公子卬:“都审讯清楚了,被抓的那个是向氏留在鞌城的家司马,或俘或斩的三百兵,尽是向氏残余主力。如今鞌城空虚,可以一战成功,我愿意为先锋。”
“你没有在审讯过程中留下破绽吧?有没有审讯多个俘虏?把问过的问题反过来再问一遍以确信是否为谎言?”田双也不正面回答,尴尬地摸了摸头:“我再去审讯几个俘虏看一看。”
又折腾了一阵子,田双信誓旦旦地回来,拍着胸脯向公子卬保证,情报的审讯毫无瑕疵,事实就是鞌城已是唾手可得的囊中之物。
想到公孙寿对先前对向氏主力尽皆南下的情报、被俘家司马的脓包表现以及武功对此做出的解释,公子卬觉得多方查验下来,田双得到的供词应该是大致无误的。
公子卬大喜过望卸甲裸衣,斗大的汗水湿了一身,煞是难受,终于可以舒爽一番。
他遂下令高级将领在中军营帐集合,商讨进一步的作战部署。
赵蛟、田单……一个个都光着膀子进入营帐。古人可不在乎什么三角形的身材,腰部尽是疙瘩肉,胸脯子宽厚无比,大伙儿呼哧呼哧地喘着大气,浓密的黑毛被汗水打湿粘在一起,起起伏伏。
大家伙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虎背熊腰才是这个时代的审美取向。
“营寨里没有敌兵跑回去报信吧?”公子卬的眼神掠过田单。
田单一拍胸脯,回应公子卬的质询:“放心吧,溃逃的士卒一个不留,都用奔马踹死了。”
“踹死的……”公子卬一阵汗颜,这种粗暴的杀敌模式破费马力,人体吸收的动能会极大地降低马速,一般不是虐杀新兵的菜鸟局,是不适宜使用的。
田单道:“没办法,猎骑兵都是新训练的士兵,箭术本就稀松平常,在马上几乎没什么准头,太傅不如从缴获所得中,拨付一些近战兵器给猎骑兵的儿郎们,不然……”
一个合格的弓箭手最短需要数个月,最长需要数年的功夫才能掌握射击的要领。英国的那些长弓手,手指的骨骼都被训练得永久性变形了,才能把法国的骑士老爷打趴下。
田单讪讪一笑,公子卬同意把缴获的长矛都拨付给猎骑兵使用。
“既然如此,兵贵神速,大军休整一番,修养体力,埋锅造饭,正午就东向拔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