鳞矔冷笑,一甩衣袖,道:“这是何等无君无父之言。”
公子卬针锋相对道:“逆贼公子御弑君夺位,司马,司宼皆弃官,司城公子荡,阳奉伪君,共谋伐之。
今伪君伏诛,尔三族竟然执迷附逆,究竟是谁无君无父。”
公子卬对他们的称呼渐渐不客气起来,言辞间掷地有声。
“弑君指控,查有实据否?”鳞矔反口质问。
“证据,莫须有也!尔若不信,不妨问之于国人。”公子卬底气十足地拿出了后世弄死岳飞的罪名。
在刑侦技术没起步的时代,所有人都相信的结论,比之真理更有力量。
“公子御弑君与否,我等实在不知。只知道有人弑君,忠臣孝子当报君仇。”一旁的公子盻软软地插上一句。
鳞矔愕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本来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咬死没听过传言,那进攻公子卬的合法性就毋庸置疑。
见到队友动摇,鳞矔道:“公子何必诓骗我等,杀害宋公御的,止公子与武氏尔,何来朝廷各大公族?”
鳞矔一语提醒公子盻,公子卬可能在虚张声势,戴族有可能压根就没参与这些事。
公子盻却不这么看,昨天荡氏无端受攻,戴族无端连夜跑路,他一开始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但公子卬这样说来,重重迷雾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心里信了**成。
公子盻悄悄耳语,鳞矔听了之后摇摇头。
“即使如此,荡氏溃散,戴族夜行,十有**也把建制丢了个精光。怎么说,桓族也该是宋国仅存的力量了。如果现在夺空虚的都城,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小声和鱼衍,公子盻分析道。
长久以来,桓族和戴族作为宋国最强大的政治势力,明争暗斗不休。
如今有真么好的机会,能够收拾戴族,鳞氏又怎么会错过。
“太凶险了。兵者凶器也。”公子盻咽了口唾沫,生性鸽派的他实在不敢简单作出形势判断。
鱼衍不适时地加上一言,“咱们才一百三十乘,哪怕斩杀了武军的指挥公子卬,又假设武营中的穆族,襄族不捣乱,攻击心怀死志的武军多少有些折损吧?
就算一比一的伤亡,打完了我们只剩一百乘族兵,再抢攻都城,还有足够的力量吗?
兵法,十则围之,倍则攻之。只要戴族和荡氏收拢五分之一的溃卒,我们就拿不下都城。
迁延日久,届时他们拥立新主,传檄四境,边兵来援,我等亡无日矣。”
他口中所说的兵法,自然不是流传后世的孙子兵法,而是已经散佚失传的《军志》。
“恐怕穆族和襄族也会与我们为敌。你想,以一当十击败宋公御是何等骇人听闻的事情。我猜测,可能穆族和襄族事先已经暗中结盟,然后临阵倒戈,行牧野之事,公子卬方才取胜。”公子盻补充道。
公子卬与武氏的强硬态度令三桓愈发心虚,不时开始脑补,鸽派一旦开始放大敌军的实力,就没完没了。
公子卬见敌人开始私语,色厉内荏变成了老神在在,原本演戏时候手里的汗珠业已风干。
“噢,忘记告诉你们了。北方的霸主已经拥立新君,执政赵盾为了结好卫国,已经归还旧土。诸位讨平宋境后,可别忘了布武四方,像我祖商汤一样成就一番帝业。”
公子盻闻言更是大惊失色。春秋的前中期,礼崩乐坏还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晋国作为霸主对属国的内乱不可能做到不闻不问。当初齐桓公死后,齐国内乱,宋国自带干粮就介入其中;今年春节,鲁国趁着霸主晋国国君新丧,新主未立,偷袭晋国的属国邾国。
若是现在晋国真的回过神来,邾国和自己恐怕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鳞矔很快从震惊中醒悟,他沉声道:“不对!公子卬在欺众。如果霸主立新君,必有行人前来会盟诸侯,重申前朝的约定,然后顶下日期,把所有属国的国君召集在一起,举行盛大的仪式。
我从未听说晋国有行人来的消息。身为卿大夫的我都不知道,公子卬怎么可能消息比我还要灵通?”
行人,就是国家的外交官。
公子卬闻言心中震惊,自己准备的杀手锏反倒成了自己言语最大的漏洞。
“我干嘛画蛇添足啊。”公子卬心中捶胸顿足地悔恨,他当然知道自己说的都是假的,戴族和荡氏自己都自顾不暇,晋国更是分身乏术。
他估计现在晋国的赵盾正在和护送晋公子雍回国的秦军决战于令狐,哪里有功夫伸手千里之外的宋国。
谎言被戳穿,公子卬强装镇定:“我言尽于此,诸君爱信不信。”
鳞矔顺着这条线往回想,把公子卬前面的虚言挨个琢磨了遍。
撒谎这种东西往往是拔出萝卜带出泥的。鳞矔冷声质问:“如果这么多家族支持你,你又何必来我营中赴险。公子前面的言辞肯定不尽不实。
我还想起来,我军到时,武、襄、穆族群起拥立于你。”
鳞矔顺势说出他自认为合理的解释:“应该是国内有三股势力,宋公御、荡氏与戴族集团,以及阴结襄、穆之族的公子卬集团。
这么讲就说得通了。荡氏与戴族集团有反志,昨夜被宋公洞悉,破之;但是没想到公子卬这么只毒蛇还栖息在他的身边,于是今晨遭到了暗算。
宋公的军力,不是你所能击败的,而是宋公自以为粉碎了叛逆,骄傲自满的时候,被你手下的人倒戈背刺。
现在公子卬的生死操之我手,而荡戴之辈新败而人心惶惶。社稷无主,我只要杀了你,再拥立一个新的公子,都城里面的军队还有什么大义阻拦我们三桓?”
“我们手里哪里还有什么成公的公子?”公子盻一阵见血地问道。
“你!”鳞矔的回答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你是桓公的遗腹子,是正儿八经的嫡子。成公的子嗣中,公子江和公子杵臼下落不知,公子卬我们杀之,余下的公子朝、公子鲍甚至都没有成年。襄公的诸位公子都在武营中,戮之不难。如此,你就是我们桓族公推的新主,安靖国人,足以服众。”
“呵呵,我与荡族、戴族共谋推翻公子御,怎么会分属两个阵营。我斩杀公子御后,有人见我武功之盛,拥立我也再合情合理不过。不过我并没有答应他们,因为我与荡、戴之人有约在先,共举我伯兄公子江为新主。很遗憾,你的猜测从头到脚错得离谱。”公子卬道。
“那你说现在公子江何处?”鳞矔质问。
“昨夜已然遇害,如今尸首敛于我营中,正待择日下葬。”公子卬道。
“公子杵臼何在?”鳞矔又问。
“在公子江之家大夫,公孙孔叔的护送下,已先入都城。”公子卬据实回答。
“如果你所言不假,公子杵臼的继位排序尚在你之上,假使他尚在人间,你又凭什么觊觎君位?”鳞矔大声呵斥道:“分明是你巧言欺诈,我等岂能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