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公子卬就提前抵达了东市集合点,等他赶到时,长丘的居民已经聚集到了刚搭建起来的会场前。
看到公子卬在几个亲信的簇拥下匆匆进场后,东市集合点的国人、野人纷纷低眉顺眼,向着公子卬行大礼。
公子卬也不废话,开门见山道:“诸位都是长丘的长期居民,在长丘务农、做工经年累月,对长丘的情况熟稔在胸。卬初到长丘不久,有志于建设长丘。诸位今天能来到这里,卬猜测也是同志于区区。
所谓一人计短,二人计长,诸位有什么见闻、良策但且畅所欲言。卬今天只带了一双耳朵,一支笔杆,和一颗渴望建设美好家园的心。”
公子卬说得真诚,目光热切地向台下扫去。国人都微微颔首,觉得这个新来的领主是个有开拓之心的领导。
人们的目光不禁在角落一隅的秀吉身上打转,大家都知道这个野人的生存面临崩溃的境地。
秀吉的女儿也痴痴地看着秀吉,边上的大儿子挠了挠秀吉的手心,鼓舞着父亲开口。
秀吉嘴巴张了张,但是声带似乎不听使唤:“这可是太傅啊,是国君的亲弟弟,打跑长狄的大人物啊。”
他越是这么想,声带仿佛就被卡的越紧:“我只是一介田夫,太傅是高高在上的贵人。我……”
秀吉越想越胆怯,手心也是紧了又紧,他不敢直视公子卬,幻想着万一说错了话,会不会被贵人责罚。
公子卬不禁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第一次参加英语故事演讲比赛,尽管在台下练得滚瓜烂熟,但是初次在全校师生的注目礼下、庄严的大舞台上发声,心中生怯,愣是把“givemesomeice”念成了“givemesomeass”,惹得哄堂大笑。
从此公子卬就得了“菊花公子”的外号。
秀吉支支吾吾半天憋不出一个屁,倒是前排挤出来一个野人,咧开了嘴:“太傅,太傅,我有谏言。”
这个野人穿着破麻乱絮做的缊衣,脚上囫囵包裹着草料,甚至都称不上是鞋子。
“太傅,我有好法子要献上。”
“请讲。”
“众人恐怕还不知道吧,春天的时候,脱掉衣服,躺在田垄上,脊背晒着太阳,身体就会非常暖和。这个好办法我给他取名字叫‘负日之暄’,太傅有机会一定要试试啊!”
野人仰着脖子,俨然高傲的雄鸡,得瑟得不得了。
台下的国人哄堂大笑。
“兀那野人,怕不是没见过广厦、深室,摸过丝衣、狐貉吧?”
野人也不还嘴,以为众人嫉妒他的锦囊妙策,眼光殷勤地期待着公子卬的反馈。
“宋人献曝啊。”公子卬渐渐收敛起了笑容:“你反映的意见,我们非常珍视。”说着就唤来荡虺,让他带着野人去仓库领取赏赐——一套冬衣、一套夏衣和一双布鞋。
献曝的野人回来的时候乐得合不拢嘴,他从来没见过这么紧实的布料,来回抚摸宛如和夫人温存,高声赞叹着:“好物什,好物什。”
国人纷纷奚落他:“真的是井底之蛙,不见日月。”
野人只道是旁人眼红,摸得更起劲了,好像在和什么人斗气。
公子卬附身问道:“足下怎么称呼?”
野人道:“我叫家康,没姓没氏。”
公子卬:“平日里你不来市集买东西的吗?”
家康羞赧道:“从来没有。一年务农,都攒不下几粒米,哪里有钱在城邑的集市上采买。”
公子卬又问农田的亩产。
家康道:“咱们不都是‘野九一而助’的惯例嘛。井田共900亩,八家各分私田一百亩(约今32亩),中间百亩为公田,集体耕种,产出归公作赋。
年成好的时候,每家产出32石(约合960公斤),刨去种子七石,一季产出25石。
家里有五张嘴,有老有小,配上野菜,一年嚼下来,也没有多少余粮了。”
公子卬算算,家康每人每年的粮食也才一百五十公斤,一天一斤小米都吃不上,甚至连他给战俘营伙食标准的一半都不如,不禁感到黯然。
在水利、农药、化肥和杂交水稻普及的现代,三农问题依然是老大贫困难题,公子卬没想到落到春秋时代,居然就是饿死边缘的挣扎了。
家康没有察觉到公子卬神情的落寞和悲悯,兀自说道:“这还是年成好的时候,若是灾年,恐怕二十石都收不到了。到时候就要抓点老鼠当野味,开春了可以捕些‘傻半斤’。”
“傻半斤?”
“对,傻半斤就是一种呆呆的鸟。”家康也描述不来,撅起嘴,用手脚拙劣地模仿着这种动物地姿态。
“还有就是给贵人揉茅、绞绳、凿冰,要是贵人开心了,就会赏赐些吃食。”家康乐呵呵地回忆着。
“这也太少了吧?”荡虺第一次听农人描述他们的年成:“我们给长狄吃的会不会太多了?”
田单今天也在场,帮腔道:“是啊,长狄现在一个个在营里活得很滋润,又没活给他们干,一个个看得过路的野人羡慕的紧。”
“今年你的田没有被长狄糟蹋嘛?下一年的粮食够吃嘛?”公子卬关切地问道。
家康恍然道:“田里苗子都毁了,不过来年可以再种。至于余粮,我还真没算过。太傅容我算算。”家康掰着指头,算了算:“太傅今日赏赐了我们每户五石粮食……”
算了半天,家康道:“丫,吃到腊月就没粮了。”
国人起哄道:“兀那傻子,你怎么算的,不及秋后你就没粮了!”
家康不信,又埋头算。
“丫,要断粮了,如之奈何?”他沮着脸,如丧考妣。
听到这里,秀吉鼓起勇气,朝着公子卬砰砰磕着头,口中不能言,额头渗着血。
公子卬忙不迭上去搀扶,再磕就要磕坏了。
国人中有人不忍,道:“太傅,开仓赈济吧?要是今年饿殍遍布郊隧,来年的地,就没人耕种了,届时粮价飙升,国人也活不下去了。”
“坦率地讲,赈灾也赈济不了一整年。”公子卬露了个底:“诸位有什么好的对策共渡粮荒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