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蒙亮,透过联排小楼二楼的田阗卧室,能够穿过外面几乎齐窗高的桐树叶冠,望见有若棉絮般得云层。
日光还没有升起来。
田阗躺床上,心头矛盾复杂,像是属羊一样算着卧室那张二米二一个人用怎么都嫌大的大床旁花瓶里的干花花瓣,喃喃念道,“起床,不起床,起床,不起床...”
原来这里摆放的是一米八的床,那张床自搬过来少说陪伴了自己六七年有余,她曾经在床上数过情书,也在床边上度过无数个考中学大学一灯如豆的日子。只是在两个月前床就被自己母亲给换了,组装起了这么一张大床,按自己母亲的话说,以后迟早也会用大床的。
真是还没有嫁出去,就已经先把自己往外推了。
和许东家的事情,总是自己母亲那个级别的妇女们在商量,簇拥,安排,合计着。对以后自己会进入许家的时候,家里最积极的莫过于自己那老妈,而许东的母亲则更是早定死一副就要这儿媳的样子。
以前每年压岁钱她都会给一千,这个数即便是对田阗每年的压岁钱来说,都是单笔很大的数目。而她以前也一直疑惑,为什么许东的母亲会给自己这么多的数目。现在长大了,终于是知道了,去年许母压岁钱给了三千,今年则直接封了五千。
拿捏着厚厚的红包,似乎还有这些钱带来的责任。田阗会心想明年再收到这样压岁钱的时候,她是不是已经和许东走转在各大宴席圈之中了,被很多人赞叹,羡艳,就跟明星走秀似的。而那个时候,她也就应该微笑吧。
她不是没有彷徨焦虑,死党张茜就说过,“你还是知足吧,现在还有什么人能像是许东一样,家境好条件好人才好。人品对你也不错。从小到大知根知底,你还妇复何求?你看周围杨佳倩嫁了鲁小夫,人家就开一qq,还天天擦得铮亮,当宝马似的。郭书苒和赵星结婚了,成天抱怨她老公一天到晚玩游戏,这样下去,就算他老爸是局长,他也一辈子就一小公务员,再说人还长得歪瓜裂枣。你说你田阗这个时候还挑挑剔剔说什么没准备好,不深刻之类的话,是不是该直接天怒人怨了?已经没得挑,没得选了,时光匆匆流逝,青春一个停顿就去而不返啊...”
“没得挑...”往往以前这么一想田阗就觉得胸闷,又有些彷徨,今天躺床上,同样感觉胸臆难抒,数完最后一片花瓣,“起床。”
她最终还是从床上爬起身来,昨夜半醒半睡半失眠,反倒精神还有些足,低头又看着床头的枕头,画了个俄罗斯的版图,一看田阗就恨得牙痒痒,抱起枕头在床上砸啊砸蹂躏,道,“结果还是被你弄哭了,大学毕业我就没哭过,该死的外来户...真的是...”
又想起昨晚和苏灿的吵架,她一旦怒气上来,说话经常过激,现在想起来昨晚所说的也有点后悔,起床对着镜子洗漱,因为情绪缘故用力而把口腔都刷出血来,田阗用水涮了口,秀眉轻轻蹙起,“...谁让他咄咄逼人的。”
想是这么想,田阗还是准时在六点四十五左右打开她家门出去,然后拉开最外面的那道铁门,吱呀作响。随即上了还有些晨雾和早上冷气的公共道,小跑。
途中路过了苏灿家大门口几次,看到小楼里面静悄悄的。院子里还有两棵抽新芽的桐树。
但最终到她跑完回家,都没有再看到那个每天清晨会在这院子里跑圈的身影。
田阗“吱呀”拉开自己家的大门,伴随着这个声音,那一刻心脏有如顿失了什么要紧东西般失落。
一觉睡到天明,昨天是悲喜交加,直线打破苏灿的生物钟,差点让他不想从沙发上起床。还是苏理成房间里的电话声把他弄醒过来。
然后是众人起床,洗漱,苏灿和唐妩正好在去洗漱台碰到,本来准备取牙膏牙刷的唐小妩脸泛红,似乎怕苏灿炯目被人看出端倪,转身走入卫生间。
林珞然挠着一头瀑布般的秀发出现在楼上,然后一边侧耳和林绉舞讲电话,一边踩着拖鞋走下楼来,林绉舞兴许并不知道他们在凰城发生的事情,这个时候大概也不可能会让他知道,所以也就是打电话来问问林珞然到了这边如何,在哪里,住哪里,有没有住在苏灿那里,住在一起,人可安好,身可安好云云。
林珞然和林绉舞之间就是这样,打电话要不了两三句相互就虚以委蛇,勾心斗角,唇枪舌剑各不相让,小的时候互相打架,稍微大一些林绉舞就不敢还手只敢动口,还试图规劝林珞然淑女动口不动手,但林珞然从来就没朝他所期望的方向发展,经常揍他鼻青脸肿,还恶人先告状,偏偏演技了得,往往最后林绉舞还得被自家家长白打一顿,从此怨恨。
到了更大一些,林绉舞就在林珞然越加展露的光芒下猥琐下去,两人一个偏胖一个窈窕的样子站一起怎么看都不像是兄妹,还很让周围的人有英雄救美的冲动。有此怨气的林绉舞不怪成天要把找个人帮忙收服林珞然这妖精的事挂在嘴边。想着只要嫁了人了,泼出去的水了,一文不值了,被夫纲所振了,三从四德的,接下来就可以出一口从前被蹂躏的怨气,华丽翻身活出当哥的尊严。
谁知道此刻林珞然不为所动,眉眼慵懒对电话那头道,“不仅住在一起...而且还睡一起了,细节不用跟你透露吧...就这样我挂电话啦。”然后在电话那头林绉舞“啊啊啊哟依...”震惊的声音下伸指摁断了通话键。
一如既往慵懒的走到满口泡沫,但是眼珠子都瞪大的苏灿旁边,抬头朝他看了一眼,笑,“早。”
然后取了杯子牙刷去另一洗漱间了,从头到尾苏灿都弃妇般被忽略了。
曾珂准备的早餐,蒸馒头和豆浆,唐妩用筷子夹着馒头,细嚼慢咽,吃一两口,又喝一口豆浆,真是看其吃饭都是一种享受。林珞然则是拿着馒头一缕一缕扯下来放嘴里,时不时和李鹏宇开玩笑,似乎昨天晚上的那种乖乖女加柔弱的姿态只是她生命中昙花一现的奇景,大部分时候她还是林女侠可以随时斩妖除魔。
一桌子在热气蒸腾的豆浆面前,温和而又秀色可餐。
但现在的凰城市委市政府的家属大院里面,大概也就只有这栋偏西北的小别墅里,才是这么温暖恬适的景致了。
密织的风雨不出意料的裹挟而至,苏理成接了好几个的电话,有一个还在书房去发了火。
苏灿吃完饭也打了几个电话过去安排,这个时候不能马虎,他即刻嘱咐林光栋和杂志社的大后台省报业集团接触,林光栋也听说这个事情了,听唐妩林珞然安全之余又是为王玥心疼啊,奔驰s350,提到不到一个月的新车,刚上牌才半月,据说前翼子板位置以上,钢梁,水箱,引擎发动机这些都要返厂大修,整车完全修复也要五六十万。不过听苏灿说报业集团老总郭昌盛会和他联系,林光栋还是有点疑惑,“郭老是出世的人物了,报业集团几乎是偶尔出来打点,不是陪孙子去欧洲旅游,就是去京沪粤这些近年来高尔夫产业崛起的地方打高尔夫球,他影响力大,但报业集团他都放手给省上蒋骥文,高衡这些人打理,没听到他回蓉城的消息,是不是有误?你有把握。”
“你就等着接人吧。”苏灿就道。
而随即省报业集团口子上的人就和林光栋联系,说郭昌盛刚下的飞机已经在董事长办公室了,和他约谈。进了办公室郭昌盛说,“王书记一个电话就把我召回来了,看来关键时刻,我这把老骨头还是鞍前马后,有点用处的...”
很快的时间,省报业集团的特派记者组就分了三批,分别进入了凰城。
给林光栋那边做出安排过后,苏灿紧接着起身,李鹏宇出门去开车,几人准备去省督察组那边,毕竟耿罗祥那边还要有记录报告,要做相关工作。
在省督察组的办公地点倒是十分之热闹,凰城市公安局的局长和副局都到了,看到苏灿等人的时候热切的迎过来,曾珂不放心几人,加上认为遇上这种事,全家出动,她也必然是要独当一面的,所以也就跟着过来了。市局局长付鑫仁看到曾珂苏灿等人打量了一番,然后才走上来,换上一脸笑容,“是苏市长的夫人吧,这件事情市局已经跟进调查,相信一定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答复的。”
曾珂就道,“我倒是相信,也相信耿组长会和你们一起处理好的。”
一听耿罗祥的名字,付鑫仁表情就有些异样,连连称是。觉得棘手起来,许长城已经连夜给他打过招呼,言语之下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若没有耿罗祥的监督,这些都应该不算是什么问题,但现在看来,就只能看许长城和周昭峰二人后台和能量了,要是耿罗祥还不识抬举,大可通过省厅上面下命令调人走。省厅的介入压力没有了,就凭他许周二人在凰城的能量,说到底难道还办不好这个事情?
林珞然做完记录过后接起打来的电话,是她父母。出了事,王薄第一时间知道,王威威和林绉舞以及其他人未必知道,但通知林珞然父母是必然的情况,这一来又是引雷召电的。先是远在北京的林国舟打来电话,接着就是林母陆家英的电话,说了一句,“你外公也知道了。这回看你回来怎么跟他交代。”
林珞然的外公是王薄听到都要肃然起敬的人物。但就是性子桀骜,否则当初林国舟和林母陆家英结婚,也不会因为觉得自己这女婿没本事多年来一个正眼也没有给他过。这些年相对好了点,林国舟目前是越加顺畅,都是经常做国家新闻部发言人的工作,林珞然外公虽然平时和他少见面,但在电视上屡次见多了,倒也觉得自己这女婿开始周吴郑王的顺目起来。
林珞然吐了吐舌头,就道,“幸好年也过了,马上又开学了,又是一年清静啊。不用回去看外公的雷公脸了。”
陆家英知道自己这女儿,就算在自己面前也都是一副调皮样,她却是个严肃人,知道林珞然贴林国舟的性子,这也是一直让她诟病,在公安部工作的陆家英又仔细询问了林珞然事件的过程。又问了凰城警方的执行情况,言语中大有一个不满她就要强势插手的意思。
似乎是一夜之间,许东的这件案子就成了凰城人尽皆知的爆炸性新闻,成为上上下下方方面面争相关注的焦点。以故意驾车拦截撞击他人车辆的罪名被逮捕,目前已经被公安机关拘留侦查。就看接下来是怎么个情况。
这是怎么样的情况,很多人听到还根本不相信,谁都知道许长城许家在凰城的显赫底子,势力网是如何的盘根错节,许家任何一个亲戚拿出来,凰城工农商,各个领域方面最杰出的精英也都不敢轻易将之得罪。
而许长城本人的关系网更涉及省里一些官员,这些年他和周昭峰两人后台强硬,就连市委书记李引良,市长杨万里,要开展工作落实到实处,都还是无法绕开两人,有时候甚至都有来自省里的压力,是很不简单的。
苏灿的事迹就更是让人哗然。看似冲冠一怒,但是这既把人暴打了一顿,又将人栽到号子里面去。触觉稍微敏锐一点的人,大概都能嗅到一股要变了天的味道。
一直忙碌到近晚上,苏灿众人才回来,苏理成早已经在家了,他今天也出去了一天,对许东案件的发力直接影响到这座城市的方方面面,有些他都要亲自去处理。
回到家来做饭已经是来不及的了,曾珂打算给众人煮点面食。
苏灿就对唐妩林珞然道,“要不我们出去吃烧烤,附近就有海鲜烧烤,你们没来的时候,我和李鹏宇经常去。”
曾珂就自己在家给苏理成下了几根面条,说你们出去吃吧。苏灿和唐妩李鹏宇林珞然收拾了下出门,沿着路准备出市委家属大院。
手机响起来,苏灿拿起看了一下来电,想了想,最终没接还是挂了。
他今天已经挂了这个电话不下五个,不是不想接,而是接了不知道应该怎么说话,他到目前为止都还没有想好。
他们一众人走过道路拐角,赫然望见临靠近市委市政府家属院大门旁露天停车带的位置,路灯下停了两辆轿车,一辆绿色甲壳虫,一辆黑色克莱斯勒。
从里面走出来的七个男男女女此刻正站在两辆轿车旁,像是刚走出车来,似乎因为发生了大事,每个人都有说不完的话,神色焦虑的样子,就听到道路被花树遮掩的倒拐处,在夜里响了两声又寂静下去的电话铃声。
然后人群中还在和张茜说话,因为打了一天电话不接,差点想要摔手机的田阗,就这么看到了走出花树掩映之处的苏灿。
以及他身后的高挑而清丽的唐小妩和林珞然。[(m)無彈窗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