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眼睛充着血,里面是压抑不住的疯狂和恐惧,即便是守门人的话语安抚了女人的精神,让她从崩溃边缘清醒过来,也未能完全抚平恐惧在她心智中残留的阴影。
阿加莎见多了这种眼神,因此她只是平静地与之对视着,用目光让女人进一步平静下来之后,她才开口:“你说的‘他,,是指你的丈夫,对吗?他再度回到了家中——但你知道,他在几年前就已经死去了。”
女人双肩剧烈哆嗦了一下,她低下头,抓着自己的头发,仿佛不敢与阿加莎继续对视下去,只是一个劲地重复着:“他回来了....…他回来了.....但我知道那不是他.……”
“你.....是怎么杀死‘它,的?”阿加莎皱了皱眉,又问道,“你还记得当时的具体经过吗?”
一边说着,她一边伸手从怀里摸出了一支药剂瓶,单手捏开瓶盖之后,瓶中令人心神宁静的香气便静静弥漫开来,逐渐笼罩四周。
守门人的药剂产生了作用,沙发上的长发女人呼吸显得平静了许多,她微微抬起头,目光从头发的缝隙间看着外面,声音很低:“我...我在后面用锤子敲打那东西的后脑,然后那东西就倒了下来,可即便脑袋瘪下去那么大一块,它也没死,反而又挣扎着爬起来,我就把它踢到更里面,然后关上了浴室的门....它在里面敲打,发出吓人的喊叫声,当时是凌晨,它
一直喊叫了十分钟才停下...…”
女人停了下来,又平复了几秒钟才继续说着:“后来,后来我偷偷打开浴室门缝...那东西就不见了..…”
阿加莎轻轻点着头,一边在脑海中还原着事情经过一边又问道:“那‘它,是怎么出现的?你还记得他‘回来,的过程吗?”
“我.....我不知道,”女人摇着头,语气中带着惊恐,“他…...它突然出现在家里!家里的门是锁着的,但我听到客厅里有动静,从卧室出来便看到了那东西....穿着我丈夫当初下葬时的衣服,在客厅里走来走去,身体里面传来腐烂的粘液一样的声音..…”
阿加莎表情突然严肃起来,她侧过头,而还不等她开口,一名守卫者便在旁边汇报道:“我们检查过了这处房屋的出入口,所有门窗都没有破坏痕迹,而且所有窗户都从内反锁。”
门窗紧闭,门锁没有被破坏过,“赝品”直接出现在居民家中。
比起正大光明的“入侵”和“进攻”,这种仿佛凭空出现般的现象.....更令她心中警惕陡升。
而且今天这桩案子值得在意的点还不止这些。
阿加莎低下头,看着沙发上的女子。
她还记得在今天之前接触过的那些案例,尤其是壁炉大街42号发现的那件案子--死亡回归的民俗学者和受到严重认知污染而不自知的女学徒,在那样的典型案例中,幸存下来的当事人根本没能分辨出眼前的“赝品”。
但眼前这个女人分辨出来了。
她没有受到认知污染的影响?
“女士,”阿加莎开口了,她斟酌着自己的用词,“你是怎么分辨出那个‘怪物,不是你丈夫的?”
“这还用问?我的丈夫....他几年前就死了,那东西浑身都不对劲,怎么可能是我的丈夫?”女人有些激动起来,“更何况.更何况那东西还走向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他指着那个怪物叫爸爸,他.....他被那怪物给控制了,一定是被那怪物给控制了,他...…”
“你认为自己的孩子被怪物控制了,所以掐住他的脖子?”阿加莎眉头一皱,又问道,“你知道自己当时..…”
“我没有掐他的脖子!我只是想把他拉回来,没有掐他!”
女人完全激动起来,甚至从沙发上跳了起来,仿佛要扑向眼前的守门人,而她那双充血的眼睛里再度恢复了之前的恐惧疯狂模样,以至于连理智都似乎蒸发殆尽了——站在附近的守卫者们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想要按住失去理智的可怜女人,但阿加莎的反应更快一步。
守门人提起手杖,轻轻点在女人额头。
后者瞬间昏睡过去。
“她被吓坏了,”那位留着黑色短发的女性队长摇了摇头,“这种事情对普通人而言实在.……”
“不,不是单纯的惊吓,是另一种形式的理智污染——她处于暂时疯狂状态,只是保留了交谈的基本能力罢了,“阿加莎摇了摇头,眉头始终紧锁着,“她没有受到认知和记忆干扰的影响,虽然不知道具体原因,但她显然识别出了那个‘赝品,的本质,但‘看透真相,本身对普通人而言就是一种损伤。”
一边说着,她一边抬起头,环视着这个并不大的居所。
“孩子呢?”
“暂时送到安全的地方了——惊吓过度,又经历了短暂窒息,可能无法接受问询。”
“嗯,”阿加莎吩咐道,“将这母子暂时分开,做好看护和心理疏导,尤其是那个孩子,好好安慰安慰,如果他们母子有想起任何有价值的情报,第一时间报告我。”
“是。”
阿加莎点点头,随后又迈步穿过客厅,来到了那间小小的盟洗室兼浴室里。
淋浴花洒附近的地面上,还可以看到守卫者取证之后留下的标记。
那个赝品曾被关在这个浴室里,但最后….它却只残留了不到一根试管的“样本”。
这很不正常。
赝品本身虽然性质诡异,来历成谜,但起码有一点是明确的:它们也由一定量的实体物质构成,而即便本身崩解,这些实体物质也不会凭空消失掉。
阿加莎眉头微皱,在狭窄的盟洗室里转了两圈,突然,她停了下来,目光死死地盯着一个地方。
位于墙角,锈迹斑斑的下水管入口。她飞快地来到那地漏旁边,用锡制手杖的杖端敲了敲铸铁栅格,俯瞰着那里面黑漆漆的洞口。
下水管内的黑暗不可见底,仿佛掩埋着所有的真相。
”…不会吧….…该死!”
阿加莎突然深吸一口气,意识到了一个可能性,而这个可能性让她甚至手脚有些冰凉。
“疏散这座建筑物,所有居民就近转移到街区教堂和公共避难所中,”她飞快地回到客厅,语速极快地下着命令,“去联络街区市政办公室,关闭这座建筑物......不,关闭与这座建筑物相连的所有二级管道,包括污水管和供水管——另外派一队人立即前往最近的污水处理站,检查沉淀池和滤网!”
小队长在听到这一连串的命令之后吃了一惊,但她没有提出任何疑问,服从命令的本能让她立刻绷直了身体:“是!守门人阁下!”
阿加莎下完命令,接着又来到了沙发旁那个昏睡的女人身旁。
这个女人为什么没有受到认知和记忆干扰的影响,而是看透了“赝品”的真相?
哪怕这时候,阿加莎仍然十分在意这件事情。
就在这时,一名此前在其他房间调查线索的守卫者突然跑进了客厅,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
“守门人阁下!我们发现了这个!”
阿加莎立刻循声望去,看到对方手里捧着的原来是一个看起来颇有些年头的小型石膏像。
那赫然是寒霜女王的侧身像。
“疯女王的塑像?”房间里立刻有其他守卫者低声说道,“没想到这里还有这东西。”
阿加莎神色严肃,她走上前接过那个大约有十几厘米高的半身侧身像,仔细观察着塑像上的细节。
“...是当年的正品,雕塑底部带有特殊的防伪印记,”她简单判断着,抬起头,“这东西放在什么地方?”
“一个壁橱深处的暗门里,”发现女王侧身像的守卫者立刻报告道,“里面还发现了女王时代的硬币和纪念册,看样子....是仍然在偷偷怀念寒霜女王的人。”
阿加莎一时间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手中的石膏像。
寒霜女王...…哪怕是半个世纪后的今天,城邦里仍然存在偷偷纪念女王的市民,这件事本身其实并不让她惊讶。
那毕竟是个辉煌的年代,那毕竟是一位曾经伟大的女王—-区区五十年的时光消磨,尚不足以将女王时代的所有痕迹都从城邦里抹除掉,一些经历过那个时代的老人,以及他们的后人,仍深受其影响。
民间是存在零星的女王支持者的--在五十年前,这种偷摸的纪念行为足以导致绞刑,但在五十年后的今天,这方面的禁令事实上已经宽松了不少,在担任守门人的几年时光里,阿加莎也不止一次听说过这方面的事情。
在大部分情况下,如果只是民间自发的“收藏纪念品”行为,如今的守卫者和治安官们都不会过度追究,有时候甚至会假装没看到,或只是进行口头的警告。
这户人家也只是收藏了一个女王半身像,以及几枚硬币和一本册子罢了,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但联想到这处居所中刚刚发生的异变,阿加莎便忍不住会多想了。
本次事件中的当事人没有受到认知干扰的影响,反而识破了“赝品”的真相,难道...…跟这里的女王纪念品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