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决定搬家,容悦便问:“我们是搬出大宅呢,还是继续留在这里?”
若要自由安逸,最好是搬到外面,与容徽一家完全不往来才好,就像她们前阵子住在桃花别苑一样。
萧夫人露出了讽刺的笑意:“容徽是不会让我们搬出大宅的。一来,他要名声,弟弟新丧未久,就把寡妇弱女赶出家门,传出去不好听;二来,我们住在他的眼皮底下,他才好掌控。上回容我们在外面住那么久,不过是为了把梧桐院的人情理干净,好给他儿子挪地方。如今目的达到,他会择一处偏院安置我们,然后把我们关在大宅里,直到你出嫁,我老死。”
容悦也笑了:“那我们就如他的愿,乖乖住在大宅里吧。院子越偏越好,房子不要很多,庭院大一点,可以种些药草。”
萧夫人惊讶地问:“你何时学了这个?”
容悦轻描淡写地说:“只是看了两本书而已,学着种。反正长日无聊,种种花草还可以怡情养性。”
记得以前有一次出任务,在深山老林里埋伏,差点被毒蛇咬死,是同伴用嘴为她吸出毒水,再就近找来草药敷上,才捡回了一条命。从那以后,她买来《本草纲目》,学着辨认药草,跟同伴一起试验配方,几年下来,也积累了一些知识。
曾经,她用自己配的迷药将嫌疑对象放倒过。可在桃花别苑时,她让家仆准备这些药材,却发现其中一味药店居然没有,店铺伙计更声称从未听说过此种药名。她来这里后吃的蔬菜品种丰富,基本上前世有的,这里都有,她相信药材也一样,只是还没被人发现而已。
萧夫人宠爱地摸了摸女儿的头:“你想种就种吧,只是有什么活叫她们去做,你别把自己累着了。”
“好的,我知道了。”
这一世的娘亲,就跟前世的父亲一样,对她百般宠爱,只要是她喜欢的,怎么做都行。她实在是个幸运的人。
想到这里,容悦恳求道:“太太,有些稀罕的药草,要去山里找,然后移植到咱们家的庭院里。这个非女儿自己去不可,跟下人说也说不好,他们不认得的。”
她在桃花别苑就提出过这样的要求,当时萧夫人以她身体虚弱为由拒绝了。
经不起女儿再三央告,萧夫人总算松了口,但有个前提,“等搬好家,娘陪你去。”
听说萧夫人要跟着一起上山,容悦笑睨着她:“您不会把暗部也带上吧?”
萧夫人居然答:“肯定要调几个跟着的”,见女儿面露惊讶,索性告诉她:“其实你周围一直有暗部的人,一天十二个时辰盯着。”她生怕女儿有什么闪失,尤其怕她想不开做傻事,不敢稍有懈怠。
“不是吧?”容悦大惊,那她晚上偷偷训练的事岂不是曝光了?她有些气急败坏地问:“晚上我在房里睡觉时,他们在哪儿?”
“自然是在窗外,放心,他们只是守在外面,轻易不会打扰你。只要你屋里没有异常动静,他们就不会露面。”
异常动静?吹熄了灯在幽暗的房间里习武不知道有多大的动静,他们一次都没出现,应该没被发现吧。容悦如此这般安慰自己。
母女俩一边闲聊一边整理值钱的细软,无非是首饰银票地契之类,普通物什就等明天下人们处理了。
容悦没想到,光是细软,她们就整理了半宿。虽然她早猜到萧夫人手里颇有积蓄,却没想到那么多,看着一叠叠银票地契,一匣匣珠宝,她再次升起无力感:难怪大伯一家要处心积虑除掉二房的人,要是二房的人全都不在了,这些东西可不就是他们的了?
意识到这一点,她放下手里的包裹问:“太太,您说爷爷是不是早就发现了大伯的狼子野心?”
萧夫人告诉她:“不算很早,近两年吧。要是很早就发现,他不会把邹氏抬成侧妻,让容徽由庶子变嫡子。”
容悦不解:“就算不抬,只要父亲不在了,爷爷就剩下大伯一个儿子,还不是得交给他继承?”
萧夫人叹口气道:“你还小,不懂这些讲究。要是不抬的话,就算你父亲不在了,你大伯作为庶子,也没资格袭爵,只能从他的儿子中过继一个到你父亲名下,算是你父亲的儿子。将来进祠堂祭祖时,那儿子也只能拜你父亲的牌位,不能拜他亲爹,反倒是你大伯逢年过节要到上房拜见他。袭了爵,就是主子,庶子是奴,只能奴拜主,不能主拜奴。”
“所以,他早些年一直是温良忠厚的大哥,直到抬成嫡子,才露出了本来面目?”
萧夫人默然无语。她何尝不知道自己的丈夫死得蹊跷,好好的人,也没染上什么绝症,怎么昏昏醒醒几个月就死了。她不是不想为丈夫报仇,只是时机未到。她相信,九泉之下的丈夫也不想她带着唯一的女儿去冒险。
和容徽斗法是很危险的,那人心狠手辣,狡诈多谋,一个连亲爹和亲弟弟都能毫不手软除掉的人,你能指望他有什么人性?一旦惹怒了他,再卑鄙的手段都使得出来,她女儿是一朵娇嫩的花,经不起摧残。
像这次,只为了把她们赶出梧桐院,就不惜败坏悦儿的名声。真论起来,悦儿和夏御,不过是小时候的交情,谁家的孩子不是这样长大的?亲戚邻里,来来往往,孩子们也聚在一起玩耍。怪只怪他们做父母的太疼女儿,看一对小儿女感情那么好,在女儿满十二岁后,没及时把他们隔离开。
外面那些谣言,说得像她女儿跟男人私奔过一样,不是容徽一家子故意加油添醋到处乱传,决不会闹到如此地步!她可怜的女儿,昨天在秋祭典礼上一露面,那些人就像看怪物一样,亏得她一直忍着。她怕女儿承受不住,叫她先回房,容恬姐妹又带着人堵在门口,要不是悦儿装晕,还不知要骚扰多久。
萧夫人越想越心悸,拉住女儿的手急急地说:“你以后千万别再跟那个人见面了。”
“女儿没想见他”,容悦知道萧夫人说的是谁,要不是那个人来了,她还不会急中生智,借着装晕来闭门谢客呢。
在别苑时,她曾打算会会这人,但看今天上午那架势,还是算了吧。外面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等着看她的笑话呢,“临风公子”已成了麻烦的代名词,她避嫌都来不及了,怎么会去沾惹。
“嗯,你的办法好,闭门谢客。我们正好把院子里的东西好好归置一下,该转走的转走,该存钱庄的存钱庄。等清理完了,再开门搬家,免得那些人看着眼馋,又想出什么损招来夺占。”
容悦指着满屋子细软说:“太太,您应该还有别的宅子吧,难道别的宅子里就没有密室?银票存钱庄可以,珠宝之类的,还是自己收藏比较好。”古代的银行多是私人经营的,又没个人保险柜租赁服务,在容悦看来,信用要大打折扣。
萧夫人点点头:“有一个,就是不在碧水城里。那是你祖母陪嫁的宅子,后来你父亲在那院子里修了秘道和藏宝室,原也是想着狡兔三窟,都没准备真用上的。”
容悦马上问:“那宅子,大伯不知道吧?”
“当然,连你祖父都不知道,你祖母可是个有头脑有心计的女人。有人说,你祖父之所以子息单薄,都是她动的手脚,但你祖父不说什么,别人也只能瞎猜猜。可惜她死得太早,若她还在,哪能让邹氏上位,容徽也不可能有今天,唉……”
容悦却联想到了别的,仗着萧夫人的宠爱,很“大逆不道”地问:“父亲也只有我一个,别的女儿都没生育,太太,您是不是……”
“不是”,萧夫人立刻打断她的话,倒也没生气,只是有些无奈,这女儿脑子里都装的什么,哪有这样怀疑自己母亲的。
容悦收起戏谑的笑容,正色道:“如果不是太太,那就是大伯!您想啊,您能生下我,说明父亲那边没问题,那为什么后来再没人生育了呢?”
萧夫人没回话,似乎陷入了无法言说的懊恼与痛苦中。
容悦知道,对于那些女人的死,母亲心里的感受是复杂的,一方面内疚;另一方面,她也的确无能为力。她连唯一的女儿都差点没保住,哪里还顾得了她们。
从木格窗棱看向屋外,梧桐森森,桃李间杂,木芙蓉开得正艳,沿着游廊一直延伸到月华门,在皎洁的月光下,散发着似有若无的香味。如此美丽的庭园,却让容悦泛起了阵阵寒意。这个地方,曾住过一群望穿秋水也盼不来子嗣的可怜女子,最后,连她们依附的那个男人也死了,主母带着小姐离去,她们失去了所有的依傍,被人驱赶,买卖,殴打,毒害……直到全部被清除干净。
回过头,见母亲仍沉浸在伤痛中,容悦劝道:“您也别多想,各人有各人的命,大难临头,谁都只能自保。夜深了,我们睡吧,剩下的明天再清。”
萧夫人拉住她说:“这么晚,你也别过去了,就在娘这儿歇一宿,以后你想在这屋里睡都不可能了。”对于被迫迁出主院,萧夫人终究是愤懑不甘的。
容悦迟疑了一下,还是没挣开。她以前独居多年,习惯了一个人睡,不喜欢过近的身体接触,哪怕对方是亲人也一样,可现在……如此脆弱伤怀的母亲,实在让她无法拒绝。
今夜,只怕要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