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两朵,单表一支,如今且说穆远回到云都,先去清泰殿见过父皇,然后去了母妃姜氏所居的畹华宫。
算起来,母子俩已有将近一年未见面了,姜贵妃自然没有好脸色,冷冷地睨着他:“你还知道回来呀。”
“母妃,是儿臣不孝,请母妃责罚。”
穆远直挺挺地跪下,要说这世上还有谁让他挂念,便只是眼前的这个女人了。
可纵使如此,他也不愿留在云都,这里耳目太多,根本伸展不开手脚。
世人都以为父皇迟迟不立储是因为对他们兄弟几个不放心,想考验一段时间,再挑一个最合适的人选,他却心里清楚,父皇对权力有一种疯狂的偏执,只想把一切牢牢抓在自己手里,压根儿就不想立储。一旦立了储,朝臣中必定会有人攀附上去,渐渐形成一股异己的势力,撼动他的绝对权威。
这样重权欲好猜忌的父皇,皇子越是能干,越是遭嫉,留在云都,不仅不能有所作为,反而处处受制,别说建立自己的人脉,刚有点苗头就会被打压下去。所以,他才秘密向外发展,每年只年关之际回来参加庙祭,陪母妃过年,当然,也让朝臣们不要忘了他这个皇子。他的二皇兄可是像母鸡抱窝一样死死守在云都,俨然以东宫太子自居,他倒要看看,父皇能容忍多久。这对父子要是自相残杀起来,那场面可精彩那。
除此而外,不在云都有一个附带的好处,就是避免了整天被逼婚。
“娘娘,三殿下今早从云门山出发,到现在还没吃上一口热饭呢。”说话的,是畹华宫的大太监赵连,因为贵妃娘娘望眼欲穿,他一天数趟跑去宫门口打探,遇到了三殿下身边的梁师爷,因为外臣不便入后宫,便把这话告诉他,请他照顾殿下的饮食。
“姑母,您快点让永遥哥哥起来啦,都饿一天了。”又一道娇软的嗓音响起。
穆远这才注意到,母妃身后站立的粉衣女子不是宫娥,而是他的表妹姜颀。
姜颀眼中的羞怯与爱慕让穆远的眉峰几不可察地拧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阴霾,好不容易才摆脱了姜颐,又来一个姜颀,这姜家有完没完了?
他母妃的胞兄姜洛有三个嫡女,分别叫姜颐、姜颀、姜颖。嫡长女姜颐比他小两岁,在母妃和姜氏族人眼里,表兄妹年龄相仿,正该亲上做亲。姜颐从小出入楚宫,在大大小小的宫宴上不遗余力地展示才华,终于赢得了他父皇的青睐,获封颐慧郡主。
母妃欣喜不已,他则落荒而逃,生怕多留云都一天,就会接到赐婚旨意。
他可没天真地以为,只要人跑了就能解决问题,故而离开云都前夜,潜入姜颐的房间,把那女人狠狠地警告了一番。
他懒得浪费口舌,直接命令:“明早就告诉我母妃,你另有心上人,不愿嫁予我,你最好乖乖照做,否则,下次再劳动我出面,就是你的死期。”
一惯装腼腆淑女的姜颐,却表现出了非凡的固执与蛮横,甚至泪汪汪地宣称:“能死在永遥哥哥手里,是颐儿的荣幸。”
“可我怕脏了自己的手”,他不客气地回敬:“还有,请叫我殿下,只要再让我听到一声永遥哥哥,我会让你死得不明不白、不干不净,让整个姜氏家族因你而蒙羞。”
“永……殿下,您怎么能这样对颐儿?您明知道颐儿从小就喜欢您,一直拖到现在都不肯订亲。”
“那更该死了!难怪母妃昨天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什么不喜欢就不要耽误了女孩儿家的青春,原来都是你在背后捣鬼!”
啪!重重一巴掌扇过去,姜颐美丽娇嫩的脸蛋上立刻浮现出五个红指印,外面陪夜的丫头听到动静,刚冲到门口,就被一枚小小的金钱镖嵌入眉心,抽搐了两下,当场死掉了。
“啊”,姜颐的惊叫声鲠在吼间,因为她另一边脸上也挨了一巴掌,这回力道更大,姜颐耳朵里轰地一响,眼前一黑,直直栽倒在地。
再恢复意识时,嘴里塞满了东西,一头一脸的冷水,嘴角还挂着一片茶叶,显然是被残茶泼醒的。
看着眼前如地狱修罗般的男人,姜颐哪里还敢有丝毫的觊觎之心,除了恐惧还是恐惧。余光扫到门口的尸体,眼泪滚滚而下,那是她的贴身丫环穗儿,跟了她十多年,她想念永遥哥哥想得无法克制时,从来只敢跟穗儿倾诉。是穗儿鼓励她坚持,鼓励她一次次以探望姑母的名义进宫,她后来瞧出端倪,穗儿多半也喜欢上了永遥哥哥,指望跟着自己嫁过去,将来也许能混个通房。她怎么想得到,穗儿最后会死在她们共同的心上人手里。
可是再多的委屈与怨忿也无法诉说,因为姜颐的嘴被布堵住了,只能被动地听着穆远下达最后通牒:“最迟在今年年底之前,我要听到你订婚的消息,你最好照办,不然后果不是你承担得起的。”
也许真被他吓到了,不久,穆远就听到消息,申公夏康为嫡长孙夏御聘下了尹公姜洛的嫡长女为正妻。
穆远觉得一阵轻松,总算摆脱了鼻涕虫一样的女人。
可姜颐走了,又来了姜颀,比姜颐更不讨人嫌。当他在畹华宫的餐厅坐定,母妃都没说什么,姜颀就在一旁呱噪个没完:“永遥哥哥,这些菜都是姑母和颀儿亲手做的,姑母听说你今天要回来,一大早就在厨房里忙乎,手上烫了个大泡,颀儿也不小心切到了手指。”
“母妃,这些事交给下人做就是了,您何必亲自动手。”他想看看母妃手上的烫伤,却被她避过了。
他的母妃有一手好厨艺,以前父皇宠爱母妃的时候,常来畹华宫陪他们一起用膳,他也跟着享了不少口福。可印象中,单独为他做菜,这还是第一次。
吃完晚饭,打发姜颀和其他下人走后,姜贵妃脸上的笑容不见了,略有些焦躁地问他:“你去见你父皇时,他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没说什么,父皇本来在跟几个大臣议事,临时抽出一点时间见见儿子,就随口问了几句。”
姜贵妃沉下脸:“你一年到头不在宫里,他都快忘记你这个儿子了。你那二哥恨不得一天给他请八回安,有事没事就往跟前凑,皇后更是日日送汤送水,皇上根本都不喝,她只管忝着脸送,亏她还是一国之后,真是丢尽了女人的脸。”
穆远只能打起十二万的耐心做个倾听者,母妃这一通数落起来,没两个时辰不会放他走。
母妃性子要强,不肯趋奉父皇,不肯献媚讨好,这本是为他所欣赏的,而且他也从不认为,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失去兴趣后,女人拿冷脸贴着热屁股会有什么作用,只怕会厌弃得更快吧?母妃不汲不求,父皇反而对她保持着一份情,新宠再多,一月里头总能匀出一两天到畹华宫走走。别以为他离了云都,就不知道这些,宫中朝中那些头头脑脑的一举一动可都在他的掌握中。
可惜这些令他欣赏的品格,后来渐渐变味了,只是别人不知道,因为母妃在人前永远高贵矜持。只有在他面前,才会释放出最真实的情绪,对皇后母子及宫中诸妃的争宠之举极尽冷嘲热讽之能事,无非想说明一点:她们不过靠奴颜婢膝邀得了一点恩宠罢了,若我肯如此,皇上会瞧她们一眼么?
他不忍打破母妃的幻想:若母妃也如此,父皇早就彻底冷落她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还会偶尔登门,让母妃不至于太落魄。
这就是男人的劣根性,越是一盘火似的上赶着,越是兴味索然。
一个名字倏地跃入脑海,穆远仔细回忆起和容悦相识的始末,不得不承认,自己对她的兴趣,似乎也是从被她骂过后开始的。被姜颐之流含情脉脉的眼神恶心到了,容悦喷火的眼眸,毫不留情的斥骂,让他惊诧之余,亦觉得格外惊艳。
待他终于从畹华宫出来,已将近二更,云翼早就在阶下等着他了。
穆远的心陡然漏跳了两拍,紧走几步过去问:“人安置好了没有?”
云翼跪下道:“属下惭愧……”
穆远眯起眼:“你没去接她?”
“不是”,云翼吓得不轻,赶紧表明:“属下怎敢违背殿下的命令,是容姑娘自己不肯。”
“不肯?”穆远的声音猝然冷了几十度:“那她去哪儿了?”
云翼战战兢兢地禀道:“回云门山了,容姑娘说,要闭关百日,然后出家修道。”
这句话说出口,云翼缩着脖子,等着主子的雷霆之怒,可等了好半晌,主子既未叫起,也没下达任何旨令。他悄悄抬起头,却见主子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语气中竟带着淡淡的戏谑:“出家是吧,果然是个知情识趣的人呢。”
云翼听傻了,出家修道与知情识趣有啥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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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上不了网,重启无数次,差点拖到明天早上发的,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