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悦醒来时,发现床边趴着一个人,她略一动弹,那人就坐起来,布满血丝的眼里绽放出惊喜的光芒,扑到枕上问:“你醒了,可有哪里不舒服?”
“你……你怎么这个样子啊”,往日干净俊美的脸,如今憔悴不堪,下巴处冒出一圈青色的胡茬子,身上的衣服也皱巴巴的,整一个几日未梳洗的邋遢样,跟往昔那个奢靡讲究到极致的家伙判若两人。
穆远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形象,望着她讪讪地笑,闻声赶来的春痕抹着泪说:“王妃昏了三日,王爷也守了三日,太太原先也守着的,后来实在撑不住了,才被人送回自己房里。”
容悦喃喃自语:“原来已经三天了”,眼波回转处,有几许感慨、几许复杂,兼带着几许自嘲:“真对不起,在这个节骨眼上,偏偏出这样的篓子,让王爷担心守护,那人准以为我是有意的,可天地良心,我……”
话未完,嘴已经被一只温热的手捂住了,那双因连日失眠而难掩倦意的眼眸里,除了疼惜,还有深深的自责:“别说了,都是为夫的错,要是我早点解决这婚约,你也至于气怒攻心,弄得走火入魔。”
气怒攻心?她没有啊,她都不晓得自己怎么就练岔了气,可这会儿,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歪曲事实,她只能顺着他的话回一句:“父皇的指婚,你怎么解决?”
“怎么不能,上回那几个不就解决了。”
“事情可一,不可再,父皇精明得很,迟早会发现你玩的把戏。”
“发现了又如何?他让我娶正妃、娶侧妃,我都娶了,府里又不是没人,少娶几个就犯法了不成。”
容悦勉强扯出一丝笑纹,嘟囔着说:“人都娶回家了。还说这些作甚。”
穆远忙附耳告知:“你别气,我根本没碰她,我向你发誓,以后除了你。我不会再碰其他任何女人,若违此誓,叫我天诛……”
这回轮到容悦半道打断:“停!你干什么发这么重的誓,此一时彼一时,我相信你此刻是真心的,可人的一生很长,未来会发生什么。我们谁都无法预料。就如当初,你狠心向我下手时,也没料到会有今日。”
穆远伸手抱住她的脖子,埋头在她颈间挫败地说:“我知道你还不够相信你,反正我们要做一辈子的夫妻,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的心。”
容悦没吭声,只抚了抚他的头以示安慰。
穆远换上严肃的口吻:“不管你信不信我。都不该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你不知道,当我看到你满脸是血躺在地上,我有多怕?吓得心都快跳出来了。”
容悦只得再次申明:“我不是有意的。也绝对没有存了跟你赌气的心思,当时就像平时那样练功,起初一切正常,练到最后,不知怎么搞的,突然真气乱串,丹田剧痛,把我给痛晕过去了。”
“你还好意思说!练功练到走火入魔,多危险啊,要不是我及时赶到。你就当场交代了。”每想到那个场面,穆远就后怕不已,若是他听了那帮老头子的话,真留在新房里陪伴新娘子,等第二天早上敬茶时再出现,什么都晚了。容悦就算能侥幸保住一条命,一身筋脉尽断,以后别说练武,寻常起居都艰难,后半生只怕要抱着药罐子过活了。
还好他到得早,还好他素来谨慎、总是随身携带救命的良药,本身又修炼有成,可以用自己的真气助她吸收药力、修补破损的筋脉。就算如此,也整整用了三天,才勉强修复。
容悦暗暗运气,虽略有凝滞,却基本是畅通的,走火入魔后能在极短的时间里恢复到这个程度,已经近乎奇迹。
情知穆远肯定损耗甚巨,她却不知道如何开口——恩重若此,岂是一声谢谢能表达的。
她到现在才明白,穆远之所以这般憔悴,并不只是熬了夜的缘故。事实上,以他的修为,两三晚不睡,根本不会有什么问题,如今却生生老了几岁!
第一次,她在他面前觉得愧疚,再也不能维系“你是恶霸,你欠了我好多好多”的受害者立场。
嗫嚅半晌,她才支支吾吾地说:“你的内力……是不是……是不是……”
穆远摸摸她的头:“别担心,练一段时间就回来了,顶多三年就能恢复到原有的水准。”
三年才能恢复!容悦简直不敢看他了,抓着背角低问:“你的手下不乏高手,为什么不让他们来,非要自己亲力亲为呢?”
“傻瓜”,穆远轻点她的额:“你是我的女人,怎能让外男贴身运功。”
容悦噎住了,想起“三天”之说,期期艾艾地问:“今天是新娘子回门的日子,你不打算陪她去吗?”
穆远冷哼:“本王都娶了好几房了,从没陪任何人回过门,她一个人特别高贵些?”
“这……”话是没错,问题是,之前几位,她们的娘家都不在云都呀。
但她不可能“贤惠”地帮赵筠说话,好让她更有面子地回门,让她多些机会跟自己的丈夫相处。
姑且不论这姑娘的品性,单是她们两个人的身份,就决定了她们只能是对立关系,虽没到“有你无我,有我无你”的决绝境地,其实也差不多了。
赵筠不比姜颀,姜颀失去了姜贵妃的支持啥都不是,赵筠却在本国有深厚的背景。庾嫣靠军队支持,她背后是清流,是比武力更难对付的、只用唾沫就能淹死你的言官群体。
容悦决定以后都绕着这个女人走,她也是军人出身,骨子里厌烦文人的腻歪,更怕言官上纲上线、胡搅蛮缠的功力。真对垒起来,她比较喜欢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那样才快捷爽利。
不搭理赵筠,最多落个目中无人的评价;跟她来往,只会麻烦不断。在宫里遇刺那回,她已经领教了这姑娘的脑子有多灵活。下手有多快,心肠有多狠。就算自认冷心冷情的容悦,也做不到对一个怀胎六甲、即将临盆的孕妇动手。
见容悦垂睫沉吟,以为她质疑新婚夜的情况。穆远主动把莫戟说的话,以及主仆俩合谋的始末都坦白交代了一遍,甚至从怀中拿出药瓶给容悦过目。
容悦震惊了!她真没想到古代的炼药技术已高明至斯,前世虽也有致幻剂,但还没精微到能控制人产生某种特定幻觉的地步。
“可”,她迟疑地问:“即便产生了这样的幻觉,自己有没有失去处女之身。难道她心里没数吗?”
“这点你不用担心,本王既用了那种药,自不会留下漏洞。”
容悦再不待见赵筠,也有些同情这姑娘了。她美貌和心机都不缺,可惜她遇到的是穆远,别人做不出的事,他做得出,而且决不会有丝毫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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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筠嫁进府前。对雍王府的几位王妃做过一番深入的调查,知道容悦独宠,正妃庾嫣和侧妃姜颀都只是摆设。
她也曾有那么一点儿担心。就怕自己沦落到和庾嫣、姜颀一样。但同时,她对自己的容貌和手段又有相当的信心,总觉得,自己是不同的,只要自己进了府,容悦专宠的局面就会被打破,甚至,王爷会为了自己而渐渐冷落她。毕竟,自己还是鲜嫩的女儿家,容悦却已经做过大肚婆。是孩儿他娘了,听说产妇身上松弛得很,还有可怕的妊娠纹——她忘了自己也是女人,正常情况下,自己不久之后也要怀孕生育。
新婚第二天早上醒来,看到染着点点梅花的喜帕。赵筠是欣喜的。但冷清的新房,空了半边的新床,又让她有些黯然,更多的,则是不甘和不忿。
王爷既然肯要她,为什么不给她这个体面,让她早上和新婚夫婿一起去见他的其他妻妾呢?如果王爷肯陪她走一趟,无疑是在府里所有人面前为她撑腰,彰显出王爷对她的宠爱和在意,以后,她在府里的地位会高得多。
乳母黄氏安慰道:“姑娘别想多了,听说王爷每早平旦即起,练功一个时辰用早膳,卯正出门办事。练武之人,都讲究拳不离手,非独王爷如此”,她不想直言戳了姑娘的心,又怕自家心高气傲的主子钻了牛角尖,才新婚就闹得不愉快。
赵筠挤出一个牵强的笑:“妈妈别担心,我明白的。”
她只是侧室,王爷可以不在她房里留整夜,可以不陪着她去见正妻和平妻,这都在世俗人情可以接受的范围内,外人挑礼也挑不出毛病。
可穆远是什么样的人,他为容悦打破了多少规矩啊,为什么到她头上,就只有敷衍,敷衍得只要大体上过得去就行,一点多余的偏爱也不肯给。
回门那天,赵筠倒是带了整整一车礼物,都是管家叫人搬上去的,说礼单为王爷亲自拟定,其中有给她祖父的翡翠扳指,祖母的松鹤延年手杖,父亲的黑玉砚台,母亲的蓝宝石头面……样样精致名贵,再加上人手一套价值百两的时新夏裳,一家老小喜得眉开眼笑,对这个大方的女婿满意得不得了。至于管家代述的那套“王爷忙于公务不克相陪”的官方辞令,大家都表示理解、支持。
赵筠忧桑了,她家是书香门第,清流一脉。清,可解释为清贵,也可解释为清贫,她父祖都是窝在清水衙门里领干俸的队伍,穆远那一车闪瞎眼的回门礼,比什么都打动人心,且与清流文人爱惜羽毛的习性一点儿不相背,又不是贪污收贿,自家女婿孝敬的,拿得多正当啊。
雍王府的幕僚们也闭嘴了,王爷说得对,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