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远的话让容悦很纳闷,又不是去赴春宴,拜神祭祖,如此严肃的场合,怎么会出现争风吃醋类的狗屁倒灶事?
不过,既然他刻意提醒,想必事出有因,她到时小心些就是了。其实以她如今的修为,在女性群体中罕有敌手,想让她中招,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进宫后,女眷先去昭明宫觐见皇后,再由皇后领着去寿安宫拜谒太后,再一起往奉先殿汇聚。
时至卯正,奉先殿巨大的铜门嘎嘎而开,各路人马列队而入,在幽深宏阔的院子里罚站,连白发苍苍的老太后都不例外。
随着内殿开启,男人们都进去了,女人没资格入内,只能在外面等候。容悦回头望了望乌鸦鸦的人群,这些都是楚穆皇族的宗室女眷,略数了数,约摸上千,再从发式上区分,未嫁宗室女有二三百,其余全属于妻妾范畴了。
容悦起初被这个数字惊到了,转念一想,沧溟大陆上的诸侯,都是前朝开国时分封下来的,老祖宗可追溯到一千多年前。按古代的早婚习俗,十几岁繁衍一代,百年就有六代,千年六十代,再辅以一夫多妻制,可以想见子嗣之多。能跨进奉先殿大门的女眷,都是上了皇家玉牒的,至少也是侧妻,妾侍姨娘不在其中,否则人数还要增加数倍。
难怪朝廷国库空虚,连军饷都付不起,只能忝着脸赖给地方自筹,这么庞大的家眷人口,要多少银子养活?
如此沉重的包袱,皇帝真是什么好差使么?偏偏还那么多人抢,连穆远也不肯放过,就他那凡事讲究的龟毛个性,他当了皇帝,开销只会更大。
但愿他手里真有个秘密银矿。
照容悦看来,比开源更重要的,是节流,宗室人口日益增多,朝廷的负担越来越重,终有一天会拖垮的。
站了约摸一刻钟后,天官宣布吉时已到,一时钟鼓齐鸣,乐声悠扬,高冠广袖的宫廷乐手们,用黄钟大吕,奏出了格外厚重肃穆的旋律。
宫廷乐队演奏的曲目是有定制的,像今天这样的场合,奏出来的无非是《飨神歌》、《夕牲歌》、《皇祖》……
与奏乐相呼应的,是歌人的齐声合唱:穆穆我后,道应千龄。登三处大,得一居贞。礼唯崇德,乐以和声。百神仰止,天下文明。
到了叩拜的环节,所有人如同提线木偶般,在司礼太监的唱礼声中,一句口令一个动作:“拜,起;再拜,起……”
大热的天,衣冠齐整,捂得严严实实的女眷队伍里也开始传出异味,再多的脂粉香也盖不住。
熬到仪式完毕,女眷们散入各宫更衣休息,等着午间赐宴熙华宫,那时会有从祭祖现场撤下来的各类肉食、水果分发,让子孙们沾沾祖宗的福泽。
容悦一行自是去了姜贵妃的畹华宫。
在畹华宫正殿的黄花梨木玫瑰椅上坐定,小宫女送上清茶。姜贵妃的饮食习惯跟她的性格如出一辙,喜欢清淡矜贵的东西,讨厌浮华俗艳,所以到她这儿,多半是喝昂贵的清茶,一年只出几斤甚至几两的那种名品。早些年她得宠的时候,有皇帝纵着她这习惯,现在,自然是儿子孝敬了。
姜颀在畹华宫里就跟在自己家里一样,四处乱串,把太监宫女们支使得团团转,摆出一副女主人的架势招待她和庾嫣,又跑到姜贵妃身边撒娇,俯下身子跟她说悄悄话。可容悦看得分明,姜贵妃只是容忍罢了,并不见多亲热,偶尔一垂睫间,甚至可窥见淡淡的厌烦。
庾嫣则中规中矩地坐着,完全没有跟容悦聊天时的那种豪爽劲,反而有点缩手缩脚的感觉,好像生怕哪里做得不合体统,让人看了笑话。
容悦略一思忖,就理解了她的心情。她是在军中长大的,习惯了大大咧咧,成长环境跟普通大家闺秀迥异,平时在府里,也没人要她立规矩,没人挑拣她的举止是否合仪,今儿进宫跟婆婆相处,就有些不知所措了。
好在姜贵妃不是那种喜欢挑刺搅事的人,也无意耍婆婆威风,跟她说了几句场面话,就掉头去招待别的客人。
容悦顿时气平了。原来,姜贵妃不只是对她冷淡,婆婆大人超然物外,所有的儿媳妇都没瞧在眼底,连她的亲侄女儿亦如此。
这个认知让容悦越发淡定了,纤白的手指捧着青花瓷杯慢慢细品,嘴角含着一朵恰到好处的笑容,除非被人点名提问,否则绝不开口。她早就打定注意,把自己当小透明,在权势滔天的后宫里,低调就是王道。
说话间,畹华宫里又进来几拨人,其中夹杂着四五个姿容出色的少女,容悦不由得感叹:这皇家的基因就是好啊,满眼都是俊男美女。
就算穆家祖先自己长得不咋的,几十代跟美女合体下来,基因也得到了改良——某岛国倭皇除外,那小眼塌鼻五短身材的基因,比钻进牛角尖的跋扈太太还顽固,拿老虎钳子都拔不出来,即使N代跟美女皇妃合体,生下来的仍是小眼塌鼻五短身材。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知道我说的都是大实话,绝非人参公鸡。
——不能怪咱们容悦不敏锐,实在是今天这样的场合,她压根儿没想到会有夹带,还以为只要是未婚女,个个都姓穆。
于是误会就这样产生了。
“婉如请王妃姐姐安。”
“好漂亮的姑娘,这镯子拿去玩吧。”
“金蝉请王妃姐姐安。”
“嗯嗯,这簪子的颜色很配你的衣服。”
“碧玉请王妃姐姐安。”
“真可爱,这串珠给你。”
“淑珍请王妃姐姐安。”
“乖,这条小玉鱼儿送给妹妹把玩。”
四位姑娘又羞又喜,围观众人点头赞叹,连主位上的姜贵妃都露出了满意之色,先以一声轻咳引来全场注目,然后作总结发言:“难得你们姐妹投缘,这也是我儿的福气,以后大家就在一起好好过日子吧。”
什……什么姐妹投缘?什么福气?这关穆远什么事啊?
后知后觉的某人傻眼了。
眨巴了好几下,才总算弄明白,这些女孩并非穆远的族妹,而是他的后宫预备役,是楚昭帝和姜贵妃最后圈定的人选,今天是特意带过来“认亲”的。
但为什么是四个呢?
容悦明明记得,雍王府的配额,就只剩下一个侧妃和两个庶妃了,一加二等于三,这样简单的算术题她是不会做错的。几个女孩看起来都出身不差,竟有人肯做没名没份的侍妾么?又或者,让她们四个去争,再来个末位淘汰制?
容悦风中凌乱了,却并没有多少烦恼,心脏跳动的频率依旧如常,姜贵妃难道以为,这样突然袭击,浑水摸鱼,让她糊里糊涂地认了“妹妹”,事情就算搞定了?
到这一刻,容悦才明悟,她对穆远,是存着一分信任的,不,比一分还多,她相信那家伙的本事,也相信他的承诺,他说会圆满地解决“纳妃问题”,就一定会圆满地解决,自己只要照他说的办就行了。
容悦坐在那儿想心事,对满屋子明里暗里打探的目光浑然不觉,这些目光中有评估,有不忿,有嫉妒,更多的却是好奇。
对穆远这位暴戾骄狂的皇子,朝中从来褒贬不一。大家都知道他性子差人品烂,可他的本事也是有目共睹的,从未在朝中担任过任何要职,家资之巨却令所有富豪之家都眼红
-—没担任要职也有没担任要职的好处,贪墨的帽子是扣不上了,即便巨额财产来历不明,你也只能看着干瞪眼。
身份尊贵,长相俊朗,家底丰厚,这三项只要能占其一,就能让人眼睛一亮了,何况三项俱全?故而,穆远性子再坏,仍是炙手可热的择婿人选。
关注穆远,就不得不关注他那位名闻遐迩的王妃了。
最近这半个月,云都最大的新闻,就是雍王府的病秧子王妃终于能圆房了,也不负众望地独占了王爷的宠爱。
听说王爷用紫烟罗做帐,冰龙皮做席,天云锦做枕,银蚕丝做被,来装饰她的新床。紫烟罗号称“寸丝寸金”;冰龙更是修道之人才能捕到的猛兽,一双冰龙皮手套就已千金难求,拿来做凉席,真是暴殄天物!
听说,整个楚溟国只有三床冰龙皮做的凉席,除容王妃房里用的,再就是楚昭帝和姜贵妃各有一床,自然也是穆远进贡的。
听说,这位王妃每日里吃着山珍海味,喝着琼浆玉液,还没个好脸色给王爷,偏偏王爷就稀罕她,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真是千般怜惜,万般宠爱,容王妃不开心,王爷也不开心;容王妃笑了,王爷才会笑。更兼言听计从,百依百顺,凡事只要容王妃点头,王爷没有不依的;若不小心得罪了容王妃,你就等着死吧。
楚昭帝和姜贵妃虽然对这些流言将信将疑,但儿子不肯纳妃是明摆着的,就他那倔驴脾气,哄着不走打着也不走,连父母都没辙。几次交锋下来,大家都疲了,于是把主意打到了儿媳妇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