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夫人对女儿的婚事发表了若干意见,说得口干舌燥后,见女儿只是低着头弄衣带,一副左耳进右耳出的懒散样子,哼了一声道:“怎么,嫌娘啰嗦了?”
为了耳朵免遭荼毒,容悦使出了撒娇功:“娘啊,你女儿我这会儿腰酸背痛的,您要教训,也得等女儿休息好了再说嘛。
萧夫人顿时心疼起来:“是娘不好,娘只是心里太着急了,娘十五岁嫁给你爹,家里的其他姐妹,最晚也没有超过十八岁的。”
“女儿也才十六,离十八还早着呢。”
萧夫人瞪着她:“那位十八岁的堂妹,是老早就订了亲的,只不过十五岁上死了母亲,守了三年孝,这才拖到了十八岁。你当人家和你一样啊,这么大了,连门亲都没订下。”
容悦眨巴着眼睛:“娘,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你再好好想想,你女儿真的没订亲吗?”
萧夫人伸手拧她的腮帮子:“订了跟没订一个样,你跑得人影都不见,可怜人家严少堡主,听说你失踪了,特地从庆都赶回来。”
容悦正觉得奇怪呢,“这话,是严少堡主跟你说的?庆都到此,怕不要一个月。”
她一个多月前才从王府走人,穆远肯定是封锁消息的,不然不会有后面那个煞有介事的婚礼,那严谨又是从何处得知内情的?
萧夫人道:“他也是骑快马,只用了十天,悦儿,他是真的关心你。”
“我知道。”若非知道,当初怎么会答应跟他订婚。
“悦儿。你既然连逃婚都做出来了,不如。跟严谨好好谈谈吧。事到如今,娘不求别的,只要你平平安安就好,严谨,倒是个适合过日子的人,对你又一片真心。”
容悦深深呼吸,然后正色道:“女儿相信他是一片真心,可这世道,光有真心是不够的。我被穆远强行带走的时候。他可敢出来一争?我被穆远关在他的王府里,眼看着婚礼一天天临近,心急如焚却无法脱身的时候,他怎么不去救我一救?逃婚出来后。在外面提心吊胆的那些日子。他又在哪里?我不是怪他,我只是在说明一个事实,光有真心是不够的!说得难听点。在强权面前,真心屁都不是。”
萧夫人斜了她一眼,以表达对女儿出言粗俗的不满,可女儿的话,她却无法反驳。//八戒中文网
看最新章节//的确,在女儿被穆远纠缠的过程中。严谨只是个沉默的旁观者,别说帮忙。连句话也说不上。
容悦再次强调:“刚刚那些话,纯粹就事论事,从内心深处,我从没怪过严谨,相反,我对他一直抱愧。都说‘人无信不立’,与他订婚是我应允的,后来却做了穆远的侧妃,虽说不是我的主观意愿,却是不容否认的事实,等会我去看他,会当面向他致歉。”
看萧夫人的样子,对严谨还是有些不舍,甚至有撮合的打算,可容悦的一番话让她醒悟过来,严谨,确实做不来他们家的女婿,不说别的,光一个穆远他就对付不了。
就算以后女儿与穆远脱离了关系,严谨的父母,也决不会为他娶一个嫁过人的妇人做正妻,她的女儿,又不可能给一个平民做妾。可以说,这门婚事,从女儿随穆远去王府的那一天起,就已经没有了任何可能。
萧夫人神色剧变,因为就在这一瞬间,她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不只是严谨,女儿的经历决定了她再嫁给任何男人做正妻都成了奢望。
这一点容悦早就想到了,她敢逃婚,就考虑过一切后果。她本对婚姻无期待,更厌恶关在内院争风吃醋一辈子,只是需要一个儿子,也就是说,需要找个男人借种,那么正妻、侧妻、甚至贵妾又有什么区别呢?她的情形,也许做妾更有利,一旦怀孕就借故离去,上了族谱的妻室要离异很麻烦,妾就简单多了,一乘小轿入,一个包袱走。
遇到庾琛是个意外,从现代来的庾琛没那么龟毛,不会因为她做过有名无实的侧妃就认为她不配如何。
想明白了的萧夫人半晌无言,容悦却有急事待办。
穆远的势力无远弗届,留严谨在庄内是危险的,为了大家好,必须把他送走,越快越好。穆远至今未动严谨,是因为她自进王府后,从未私下里跟严谨联系过,这次可千万别惹来那位爷的怀疑,以为他们是事先约好的。
容悦把自己的分析说给萧夫人听,萧夫人也急了,催着她说:“那你快去吧,我们悔婚就够对不起人家了,可不能害了他。”
“好的,太太您身体不好,先休息一会儿,等女儿谈完后马上过来陪您。”
“你只管去吧”,萧夫人朝她一摆手,又朝外面喊道:“吴彦家的,你进来一下。”
张氏应声而入,萧夫人吩咐她:“你去准备一份厚礼,送给严少堡主的母亲陆夫人。”
容悦停下脚步问:“太太,当日我们收了人家的聘礼么?我不大记得了。”
萧夫人回道:“你放心,聘礼早就退回去了,年后你被穆远带走,我就添了些东西给他家送去,比原聘厚了三成,算是主动悔婚的赔礼。”
张氏嘟囔:“两府又没宴客,都算不得正式行聘,不过寻常礼物罢了,太太平时也没少送他们,说起来,还是我们亏了。”
萧夫人皱眉斥责:“什么亏不亏的,咱家孤儿寡母,难道凡事还占强不成?不过些许东西,值得什么,不落人闲言最要紧。”
张氏叹了一声,自去准备礼物不提。
容悦则去了严谨暂歇的客房。
那房间是他上次来住过的,后来一直空着,可见萧夫人虽然退回聘礼,不过是怕严家听到容悦跟别的男人走后,出于激愤上门索要,闹个没脸,心里其实是存着希望的——这次,应该真正死心了吧。
容悦从内院出来,一眼就看见严谨站在一丛玫瑰花前,素衣当风,散淡潇洒中透着失落与孤寂,听到她的脚步声,回头笑道:“这玫瑰是你种的?”
容悦点点头:“是啊,我喜欢玫瑰,方总管特地从外面找来的树苗,先在内院种了一块,这是从那边的花圃里剪枝扦插的。”
“我走的时候,能不能让我剪几枝带回去?”
“当然可以,一共有三种颜色,我每样剪三枝给你。”
两人表面上笑得云淡风轻,心里早已过了千山万水,感概、遗憾、愧疚、心酸……所有的一切,最后归结为对强权的无力、对命运的无力。
严谨抬头看了看日影:“快戌时了吧。”
“是的,快戌时了。”
“才剪下的花枝,这个时候扦插最好,有点日阳的暖气,又不会晒到。”
“是的,这个时候扦插最好。”
“那我走了?”
“嗯,请多保重。”
“你也是。”
“啊,你等等,我给你剪枝。”
“好的,你小心点,玫瑰有刺,别扎到手了。”
容悦朝秋碧使了个眼色,秋碧会意地朝后院而去,冬雪则找来花剪,几声咔嚓响过,花枝尾地,容悦附身拣拾,嘶……
一只大手紧张地握住她的手:“是不是扎到了?”
“没事”,说话间,一滴血珠渗入玫瑰枝叶间,另一滴,进了一个人的口中。
容悦像被烫着般,嗖地抽回自己的手,严谨低声道歉:“我失礼了。”
“没关系。”声音更低。
没一会儿,秋碧带着吴彦家的来了,后面跟着一溜仆人,手里抬着几口大箱子。吴彦家的敛衽为礼:“少堡主,这是我家太太和小姐的一点心意,不值什么,给令尊、令堂拿去赏人吧。”
“这……”严谨不知怎么作答,如何是给他的,他可以婉谢,可人家指明是给他父母的。
容悦上前道:“家母和令堂乃是多年旧友,少堡主不会连家母给令堂的礼物都不愿帮忙带吧。”
严谨只能应着。
仆人们抬着箱子去门外装车,严谨和容悦一前一后地朝门口慢慢走去。
再长的路也有尽头,何况从前院到大门并不远。
看严谨踏上马车,容悦垂下眼帘,这大概是他们这辈子最后一次见面了吧,以后各自嫁娶,男女有别,再无会期。
她本来还以为,今番得费一番唇舌,既然亲自找上门来,难道不是为了要说法、讨公道的?可他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让她难堪的话,甚至连语调都依旧温柔亲切。
马车缓缓启动,容悦奔到车窗下喊了一句:“是我对不起你,愿你此生幸福安康!”
“你也是!”严谨笑颜温煦,如兄如友:“傻瓜,别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拉,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是我无能,保护不了你,今天能再见你一面,我已经很知足了。”
马车远去,容悦呆立良久。
真是个通情达理的好男人啊,这个她穿越后第一次动念想要嫁的男人,就此从她的生命里远去。
是她没福气,通情达理的留不住,蛮不讲理的甩不掉。
最要命的是,蛮不讲理似乎在向通情达理看齐,要是始终蛮不讲理,她甩起来无负担,偏又要洗心革面……
算了,凡事随缘吧,多想无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