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悦走进槐花巷穆远的宅子,从大门到二进院的上房,不断有人向她请安问好,有的打躬,有的作揖,有的下跪,根据身份的不同各尽其礼。//更新最快78xs//
她一路点头致意,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容。她和穆远的关系究竟如何,大伙儿都心里有数,在未彻底破裂之前,他们愿意维持假象,她也乐得配合,敦亲睦邻总比图穷匕现来得好。
赵贵又领着她直接进了穆远的卧室。
对此种情形,几次抗议无效后,她现在也释然了。和穆远在一个屋子里“同居”了那么久,再亲密的行为也有过,仅差临门一脚没踢过去而已,现在再来计较这些,未免太虚伪。何况也并非内寝,而是用屏风隔出的小书房。
站在古人的角度,她早已失贞于穆远,乃是名副其实的侧妃,不能因为那层膜尚在,就厚颜无耻地说,她还是个冰清玉洁的女孩儿。
容悦的眼神闪了闪,如果,庾琛知道了她和穆远之间相处的细节,也会心有芥蒂吧?
为了掩饰自己的烦躁,她看也没看就接过赵顺奉上的茶猛灌了两口,因为喝得太急,茶水没咽下就咳了起来。
穆远一面拍着背一面紧张地问:“怎么啦?是不是烫到了?”
回头就骂赵顺:“你是怎么侍候的?一杯茶也泡不好,留着你有什么用?”
容悦忙摆手:“茶水不烫,是我喝得太急……咳咳……呛到了。”
赵顺早已吓得跪倒在地,容悦呛咳甫定,便招呼他:“你起来吧,是我自己不小心。不关你的事。”
赵顺却磕着头说:“多谢王妃不责罚,还有上次的事。也要请王妃恕罪。”
容悦不解:“上次什么事啊?”
赵顺道:“上次给您上的糕点太甜了,配蜜露不合适,这都是奴才粗心所致,王爷已经训斥过了,奴才心有愧疚,特地向王妃请罪。”
容悦迷糊地转着眼珠,上次的糕点是什么味道,她早没印象了,包括吃了什么都不记得。可瞧这主仆俩的样子。好像挺当回事的,要是她直言“毫无印象”,不仅会显得穆远多此一举,更让赵顺摸不着头脑。不知道王妃到底是真不讲究呢。ШШШ。8jΖШ。ΓóΜ还是故作大方,毕竟他是王爷的近侍,不是王妃的。
意识到这点。容悦启唇道:“没什么,上次我也没用多少,你以后主意点就行了。还有,我确实不怎么喜欢太甜的东西,相信王爷也一样,你可以向周厨建议一下。让他试试别的口味,比如椒盐、抹茶。”
穆远立刻来了兴趣:“椒盐我知道。但抹茶是什么?”
“抹茶是……”容悦恨不得把那句话给吞回去,她看这边茶文化如此丰富,就以为抹茶不过是寻常口味,怎么晓得,这里居然没有抹茶!要早知道这茬,打死她也不会多嘴的。
穆远思忖了片刻,忽地眼睛一亮,抚掌道:“我想起来了,在白羽所著的里确实有抹茶的记录,但他也只是从故纸堆里翻到了片言只语,并无完整的制茶方法,不知王妃是从哪儿看到的?”
“我也记不清了”,事到如今,容悦只求能含混过去,同时把手伸进袖袋里掏摸,但愿这封信能引开穆远的注意力,跟信比起来,区区抹茶算个屁。
可她错估了这个时代的贵族们对精致生活的讲究程度。还记得初穿越时,所谓的桃花鱼片粥就是夏御整出来的,一碗粥都弄得这般风骚,真是粥如其人。相比较而言,穆远显得更务实一些,不过也是极在乎细节。
被穆远用期待的眼神打量着,容悦只好硬着头皮说:“抹茶就是把茶叶碾成粉末,或冲成茶水,或搅进食料里做成糕饼点心,这样糕饼中就带着绿茶的清香,又好闻,又解暑。”
穆远点点头:“里也说要磨成粉,但最后出来的茶粉冲水跟泡的茶水没什么两样,白羽自己试过多次皆是如此,后来便放弃了。不过,制成糕饼倒是新路子,可以一试。”
赵顺在一旁凑趣:“这好办,就依王妃说的,咱们把茶叶磨碎,再让周厨做糕点,一次不成,多做几次,总能试出好口味。”
穆远表示支持,一摆手道:“行,交给你去办,你和周厨一起想办法。”
赵顺屁颠屁颠地告退,容悦忙喊住他:“回来,这天儿都黑了,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至于那么赶吗?而且,没那么简单的,抹茶和茶粉是两个概念,工艺复杂得多。”
穆远惊喜地握住她的手:“这么说,你会做抹茶?”趁机吃豆腐若干,才被挣脱。
容悦的本意,只是想让这主仆俩停止见风就是雨的行为,没想到穆远兴致更加高涨,让赵顺侍候笔墨,自己正儿八经地坐在书桌前说:“具体有几道工序,你说,我记。”
被逼上梁山的容悦只得搜肠刮肚,努力回忆这方面的知识。幸亏她前世尝试着做过抹茶蛋糕,买过灌装抹茶粉,隐约记得上面的说明:“在采茶之前,好像要先遮光。”
“遮光?”穆远疑惑地问。
“是的,用黑布,或别的什么东西,把要采的茶叶遮起来,不让它见光,要遮二十天左右才能采茶。第二道工序是蒸青,把茶叶放在蒸笼上蒸;第三道工序是烘培,就是把茶叶烘干;第四道工序才是磨粉,要把干燥的茶叶放到石磨上碾碎,为了保持茶叶的独特香味,一般专磨专用,免得串味。嗯,大概就是这些了,具体该怎么做,每道工序的火候怎么掌握,我也不知道。”
穆远朝她宠溺地笑笑:“你当然不知道了,你是做这种事的人么?能记得这么清楚已经很了不起了。要是白羽在世,准得拜你为师,听说他到处搜集茶方,遇到新奇罕见的,就拜人家为师,好让人家传他秘方。”
容悦不由得感叹:“真是个茶痴!”
穆远告诉她:“白羽生前的外号的确就叫‘茶痴’,为了寻茶访茶,常年离家在外,其妻不甘冷落,自动下堂求去。白羽到死时,身边无一个亲人,家徒四壁,惟余一本,连丧事都是乡邻给办的。生前如此凄惨,死后却被尊为‘茶仙’、‘茶圣’,凡种茶、制茶之人,都在家中供奉白羽神位。”
容悦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世事皆如此。”
穆远深深看了他一眼:“可见外在的名声都是靠不住的,若依名断人,往往谬误,关键是看他每一天怎样过日子,悦儿如此聪明,自当明白我的意思。”
容悦先错愕,进而失笑,这都赶得上脑筋急转弯了。由抹茶而茶圣,由茶圣生平到依名断人,隐晦地为自己喊冤。他的意思不会是说:虽然我穆远凶名在外,可你不能“依名断人”,而要看我平时都是怎么生活,怎么对你的。
他讲的道理没错,问题是,她对他的成见,是由亲身经历而来,与他的名声并无多大关系。
穆远见容悦不但不附和,神色间似有讥嘲,目光略沉,随即掩去,拿起才写下的单子交给赵顺道:“你把这个给周厨,让他好好琢磨,难得王妃喜欢一样东西,叫他务必弄出来。”
容悦汗颜,她什么时候说过喜欢啊,她只随口提了一下好不好?
而且,她不顾辛劳而来,可不是为了吃吃喝喝的。
容悦不再迟疑,言归正传:“王爷,我今天收到了一封信,是穆师傅派人送来的,事关您的将来,妾身不敢耽误,赶着就来了。”
穆远伸手接过,煞有介事地看了起来,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容悦如坐针毡,因为这件事,她才是罪魁祸首。
穆远察觉到她的反应,心里暗暗得意。
这封信,根本不是穆坤写的,而是云容模仿他的笔迹,也就是说,会出现这封信,完全是穆远的授意,为的,就是试探容悦的心意,最好是能让她主动上门。如今目的达到了,穆远怎能不乐?
其实,云容还使了个心眼。穆远只叫他模仿穆坤的笔迹写封信,可没要他弄神弄鬼地塞进金凤步摇里。
穆远要确保容悦能看到那封信,云容的想法,则跟卢骏的猜测不谋而合,云容故意藏那么严,就是想试试,这位传奇王妃,跟他家王爷到底有没有默契,有没有缘分。
容悦来得这么块,让云容很是满意的,说明这女子的确机敏聪慧,配得上他家王爷。
不提云容如何,且说容悦觑见穆远一脸凝重,不由得满含歉意,出言劝道:“既是如此,你明儿便启程回去吧,反正,反正我也要走了。”
“你明天走?我让云贰带一对人马,跟云肆一起护送你回家。”
“不用了,云肆我也不带,我赶时间,快马独骑,有几个人跟着就行了,人多了反而拖拉。”
“那好吧。”
容悦倒有些惊讶,要是以前,他准得坚持一定要云肆跟着,今番却这样爽快。
穆远随手递过去一张路线图,上面标明了从平城到天心镇所途径的重要地名,何处有树林,何处有江河,何处可打千,何处可歇宿,全都一清二楚。
除了谢谢,容悦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不用谢”,穆远笑着回道,真的不用谢,这样其实是方便了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