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如此这般地计较思量,是因为容悦明白,她要找的地方,不只是母亲的避难所,更是自己在陆上的栖息地,所以,要慎之又慎,不仅要隐秘,还要狡兔三窟。
遂慢慢说出自己的想法:“平城这边就算了,最好离平城远点。”
“在沿海一带的小城镇,多买几个宅子——所谓大隐隐于市,让母亲换着住,四处走走看看,除楚溟国外,其他如东越、南海、舒国等地也可置上一些。”
“置这么多……”卢骏话未说完,容悦已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就是担心银钱不够嘛。
尹惟替她说道:“从周家弄来的银子还剩了近两万两,买几十间宅子也够了,又不需要多大,一个二进的宅子不过几百两,再大点,顶多千两吧。”
容悦有些讶异:“这么便宜?逸居山庄也不大,就是多了几十亩水田和几片山林,怎么要了三千两?”
卢骏答道:“逸居山庄要价那么贵,是因为山上有座茶园,瑞地的茶叶很有名的,天圣朝还在的时候,瑞地每年进贡,贡茶是重头戏,尤其天心镇那一块,出的好黄茶,叫天心黄芽,顶级黄芽一两茶叶一两银,还根本买不到,都是老早就叫人订了,拿去送给达官显贵。要不然,光为了两个乡下的破庄子,瑞伯府里怎么会争得打破头?伯府的公子,哪个手里没几个庄子,根本不值得稀罕。”
“难怪郑珩急着抛出,分明是烫手的山芋。”
容悦的关注点是:“黄茶?我在庄里怎么没喝过?”
卢骏给她解释:“姑娘平时只喝绿茶,太太便叫人制绿茶。属下也曾提议过,难得一园好茶,不如请两个制茶师傅进庄。太太说,姑娘特意把一家人迁入此地,又让穆长老花大力气设下幻阵。为的就是安居乐业。既要隐世,要躲避外面的各种窥探,就应尽量避免跟外面的人接触。尤其不能随便让外人进庄,情愿损失些银钱。也不要为了点蝇头小利坏了姑娘的苦心安排。属下见太太说得在理,也歇了制黄茶的心思,由着几个下人捣鼓,制出的好绿茶留给姑娘喝,差一点的拿出去卖,因制茶水平实在一般,没卖多少钱。“
容悦笑问:“听大师傅的口气挺遗憾的。莫不是这块损失很大?”
卢骏连连点头:“是啊,隔壁郑公子的茶园,比我们家大不了多少,一年光卖茶叶就有六七百两的收益。”
容悦也惊到了:“这么多?难怪当初要三千两呢,只靠着茶园,几年就能回本。等把母亲接出来,那儿留几个靠得住的人打理,我们也请师傅制黄茶。”
在坐诸人均点头,这事就算定下来了。
除了买宅子之外,容悦真正想买的是太子镇那样的码头。小一点,偏僻一点,不打眼,不会引人觊觎。
她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大伙儿也不是不赞同,而是担心,“有港口码头的地方肯定早就被人占了,即使明面上荒着,暗地里也是有主的,周家为什么能攒那么多钱?就因为他家帮着守码头。”
“我知道,但海岸线那么长,多的是无人烟处,越是乱石堆空、海水拍岸的地方,越是安全隐秘,好好整治一下,说不定能用呢,到时再在附近建个庄子,你们觉得如何?”她也没指望能买到现存的,就算有人肯卖,她也没那么多钱,但可以自己勘察,自己建造。
这事放到现代,基本没可能,沿海一带早就开发过度,哪个犄角旮旯没被人勘查过?可她闯入的这个时空,还有许多地方未被人类的足迹侵入,海上有若干荒岛,岸上有寂静千年的海湾,等她找到后,就把那块地方买下来,只说要盖房子隐居,然后再慢慢开发。她以后肯定会买船,而且不只一艘,就像买车需要准备车库一样,买船也要先准备好港口和码头。
容悦皱起眉头,要大规模置产,她手上的银钱的确不够,最好的办法,就是她亲自回去一趟,一方面表示对母亲的敬重;另一方面,也可以陪着母亲把藏在各处的财物取出一部分备用。
可她没那么多时间,这一往返,少说也要近一个月。母亲不是她,她可以快马加鞭,日夜兼程,甚至用上轻功,日行千里,带着母亲,必须陪她乘车,中间打尖歇宿,一天能走三百里就算不错了。
如果她一定要延迟出海之期,庾琛这边不是问题,他本就才从海上归来,可以在家多歇歇,有问题的恰恰是穆远。
穆远会放自己走,是因为他的幕僚们希望自己多跟庾琛结交,从庾琛这里打开缺口,最终为穆远和庾琛牵上线,让庾琛为穆远所用。
如果她打着为穆远做马前卒的借口,跟庾琛勾勾搭搭,让穆远呷着一缸醋,一转头却跑回家去,那不是公然欺诳么?此种行为在穆远眼里,分明是逃婚的后续——从云都逃到平城,再从平城逃回老家。
此前的种种表现,都是为了麻痹他、稳住他,好寻得机会再一次逃跑。
到那时,她纵有一千张嘴也说不清了,一旦彻底惹怒穆远,后果根本不是她所能承受的。
思及此,容悦只能打消回去的念头,叹着气说:“等下我写封信,这次只怕要麻烦大师傅亲自跑一趟,母亲在雍、景之地生活了几十年,早已习惯了那边的生活,都说故土难离,忽然让她远走异乡,她一时半会未必想得通,还请大师傅多多开解,就说,一切只是暂时的,也许过不了两年,我们就带着人马回去了。”说到这里,不自在地清咳了两声,以掩饰心虚,旋即坐正身子:“顺道约方总管见一见,问问各地庄子、铺子的情况。“
这时澹台岷出声回禀:“方总管每月初一都会带上账本去山庄给太太请安,听说去年各地庄子铺子的收益都不错,尤其是碧水城的几家铺子,以前侯爷总会暗地里捣鬼,现在收敛多了。”
甘盛嗤道:“还不是看姑娘得了穆三的青眼,他怕得罪穆三,不敢公然挑衅,但他那人,狗改不了吃屎,又对姑娘极为忌惮,姑娘跳水时他的家眷正好在场,姑娘逃婚的内幕他一清二楚,只怕以后还会故技重施。他心心念念就是霸占二房的产业,我们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容悦“嗯”了一声:“所以我才要麻烦大师傅亲自走一趟,以前即使避居瑞地,到底离景地不远,还有一定的威慑力,等我们全体迁过来,那边只留下方总管和一些管事小厮,越发势单力孤,需要大师傅好好安排一下,看是不是留几个好手在那边镇守。”
尹惟马上摇头:“不需要,老方那老狐狸你不用担心,他都成快精了,这些年,容徽派了多少人跟他斗,明里暗里,出尽妖蛾子,我们的铺子可有挤垮一间?不只没垮,还增开了几家分店。老方看着像教书先生,其实身手不错,身边的小厮都是练家子。更何况,暗部是暗部,生意是生意,这两边从没混在一起过,老卢可以陪着太太去查账,但不能自己过问生意,也不能把暗部的人放在老方身边,这是老侯爷的规矩。”
容悦眼中精光一闪,尹惟的话给了她莫大的启发。
暗部是直属容氏家主的地下组织,各地产业极其管理者则是明面机构,双方各自为政,互不干涉,这样的安排是相当明智的!两边裹挟不清,一旦暗部几大护法起了贪心,管事们哪是对手。暗部的护法和堂主们已经拥有了强大的武力,若再掌握庞大的财势,暗主岂非养虎为患?
循着这个思路,容悦的脑海里涌起了一个疑问:按祖宗的规矩,明面机构与地下组织不能互相勾连,暗部作为景侯府最大的底牌,养着上百号人,难道就真的没有一点活动基金,只能眼巴巴地等着家主按月关饷?
暗部并非是从容昶手上建立起来的,早在容昶出生之前,暗部就已经存在了,容昶也是从父辈那儿继承下来的,不知是那一代祖宗的手笔。换言之,暗部的存在,也许超过了几百年,跟景国的历史一样悠久。
哪怕暗部最初建立时,只是一个纯粹靠明面产业的出息养着的地下组织,几百年的经营,难道就没有一点儿自己的积累?
容悦越想越怀疑,哪有一个完全没有任何财权和任何财产积累的独立组织?前世她和长官做搭档,两个人的小组,还有个小金库呢,活动经费有时会有结余,或任务期间得到些额外收益,不好独吞,就存入共同账户,存着存着,没几年就变成了一笔可观的款项,供他们闲暇时吃喝玩乐。
容悦因此产生了一个大胆地设想:有没有可能,暗部另有一套财产管理机制,只是容昶猝逝,没来得及交代?
她的目光从卢骏和尹惟身上依此闪过,这两个人,应该不可能偷藏起一笔钱,他们面对她时,目光太坦荡,而且,基于之前已陈述过的理由,容昶也不可能让暗部的某位头领掌握财权,以致对自己造成威胁。
电光石火间,容悦想到了一样物事,萧夫人郑重其事交给她时,说了什么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