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番据理力争,容悦好歹取得了在西次间独寝的权力。
服侍她的仍是赵顺,太监妈妈一边铺床一边唠叨:“这卧单被面是一套的,骊郡的骊锦,上面的刺绣是有名的凤绣,王妃您看,这榴花是不是绣得跟真的一样?帐子是舒国进贡的云霞纱,一整匹才得一两重,宫里也就几位排得上名号的贵主子能得皇上恩赏,其余的只好干咽唾沫罢了。”
容悦盯着手里的书,有一搭没一搭地接话:“你家王爷又是从哪里得来的呢?”
她一向的处世原则,是“既来之,则安之”,天又没塌下来,有什么好慌的?要她留下就留下,然后随机而动,总有办法可想的。
赵顺眨着眼睛回道:“是王爷派人去舒国采买的,王爷说,王妃的饮食起居,一纸一线,一草一木,什么都要用最好的!”
容悦失笑:“你确定不是你家王爷跑到皇上那儿打家劫舍硬拗来的?”
“哈,还是爱妃了解本王。”穆远的笑声自门口响起,听起来颇为愉悦,仔细品咂,却又有股子烦躁夹杂其中。
容悦抿唇,她就说嘛,机会如此难得,时间如此紧迫,王府那些心心念念想要建功立业的智囊们怎肯放过?在他们眼里,再如何得宠的宠妃也不过就一个女人而已,没事的时候当个玩意儿,有事的时候只会碍事,若能侥幸派上用场,还不赶紧物尽其用?便因此折在庾琛手里,也没什么打紧,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这世上别的不多,女人多的是,他们个个都能举荐一大批。
“这房间可还满意?”穆远坐下来问。
容悦点点头:“自然,便是神仙也住得了。”
穆远嘴角微弯:“有些是京里带来的,有些是临时购置的,爱妃喜欢就好,本王只怕委屈了你。”
爱妃,每次听到这个词都觉得特喜感,益发融不进剧情,戏中人差点成了看戏人。
赵顺退下后,容悦放下手里的书,无奈地开口:“王爷还不歇下吗?”
穆远挑挑眉:“爱妃这是在邀请我?”
容悦早已对诸如此类的调戏免疫,语气平淡地说:“王爷自有歇处。”
穆远摇头叹息:“如此不招爱妃待见,时时处处只想着撵人,本王也算是头一份了。”
容悦皱起好看的眉:“王爷可以唤妾身的名字吗?”
穆远愣了一下,随即若有所悟,笑得如云开月出:“悦儿不喜欢听我唤爱妃?那我不唤就是了。”又附耳道:“放心,本王的爱妃只有你,没有别人,所以爱妃与悦儿都是唤你。”
容悦往旁边挪开,继续拿起书。
穆远又凑过来:“悦儿看的哪本?”
容悦把书面翻给他,穆远略感诧异:“还有女子喜欢看这种书?”
容悦看的,是去年楚昭帝亲自作序的一本,上面是集贤阁农事司的人收集整理的各种农作物种植法,容悦特意让赵顺找来,自然是为了将来避居海外做准备,即便真有风景宜人的小岛,也是需要开垦的。
“刚吃过宵夜,还没消食呢,左右无事,随便找本书翻翻。”
“这书也算实用。”
“是啊,就算四体不勤,总不能五谷不分。”
两人随口闲聊,各怀心思。
穆远中途离去,是因为梁竟求见,这么晚求见,而且刚好是在文大夫给她诊治过后,想也知道那些幕僚急了,生怕王爷惑于女色,误了大事。
穆远这人伪装性很强,表面上看起来骄横跋扈,唯我独尊,在父皇面前都一副被宠坏的纨绔子弟模样,容悦却知道,他对幕僚们其实挺尊重的,比如梁竟,称其为师爷——此师爷可不是县衙刑名师爷那种的,而是亦师亦属,就像她的三位师傅一样,称呼中颇有尊敬之意。也因此,即使在王爷陪着王妃的温馨时刻,梁竟也敢遣人传话求见。
暗暗观察一番后,容悦基本可以确定,幕僚们的话,穆远是听进去了。至于突然传医看诊,然后宣布她贵体有恙需要休养,应该是几个太监临时起意的拍马屁举止,穆远也乐得配合,毕竟,他是真的希望自己能留下来。
可消息传到外面,幕僚们不干了。
试想,就算穆远派人跟庾琛搭上线,他父亲要做孤臣、纯臣,做儿子的,再想贪从龙之功,也不敢轻举妄动。外戚与皇子私下勾结可是大罪,一旦暴露要满门抄斩的!
最关键是,庾家根本不需要冒这个险,他家已经是镇守一方的封疆大吏,手握重兵,将来不论哪个皇子继位,对他家都只会加恩,不会无缘无故开罪。荣华富贵已稳稳握在手里,何须铤而走险?退一步讲,就算他家对新帝有从龙之功又能如何?难道还能裂土封王不成?楚溟国连正经的皇子皇孙,都只有空头封号,遑论异性大臣。
所以,拉拢庾家,对穆远而言,是个非常艰巨的、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若一旦完成了,带来的好处也是不可估量的。
鉴于以上种种,容悦跟庾琛的小巷偶遇乃至后来的相交,就成了目前为止惟一的切入点。他们到平城的这几天,肯定四处活动,寻找各种机会,可都没有她跟庾琛的偶遇来得自然,纯粹是送上门的机缘,所谓天赐良机,怎不令那些苦苦思量对策的幕僚们惊喜莫名、期待万分?
可是这会儿,容悦不会揭破,穆远要面子,尤其在她面前,越是要保持说一不二的信用与尊严,如果她此刻提出要走,穆远纵然心已首肯,嘴里必不相让。她既已明白这点,又怎会搞砸自己的机会?
夜已深,穆远仍无视她的各种明示暗示,留在房里和她东扯西拉,容悦也明白,他其实是不舍的,可为了大局,必须放她走,他想多挨一刻是一刻。
又当着他的面打了个呵欠后,穆远开恩道:“困了就去睡吧,别撑着。”
容悦便问:“那你呢?”
“我看着你睡下再走。”
“你看着,我怎么睡得下?”
“我是你的夫君,我们终究是要在一起的,你要慢慢习惯。”
“你也说慢慢啊,习惯需要培养,不能一口吃成胖子。”
穆远总算笑着起身:“好吧,等你睡下了,我就走。”
容悦看他一副你不睡下我就不走的无赖相,只得蹭到床前,正要脱下绣鞋,穆远已经蹲下身去,趁脱鞋之机很是摸了几把。
容悦满头黑线,她又没缠脚,此地也没有缠脚习俗,为什么还会这样?莫非这人是天生的恋脚癖?
摸完脚的男人又立起身来要给她脱衣服,容悦坚决拒绝了。
穆远很自然地表达他的惊讶:“你睡觉都不脱衣服的?”
容悦鄙视地看了他一眼:夏衫这么单薄,里面连中衣都没有,只有亵衣,我可没有让人吃冰淇淋的习惯。
穆远也没勉强,扶她躺下后,自己在床沿坐下,一遍遍地抚摸她的发,她的脸,眼里深情似海——似海,发明这个词的真是妙人,可不就是“似”。
容悦闭目装睡,装久了,真的睡着了。
第二天用过早饭后,容悦提出逛街,穆远欣然陪同。走到最热闹的一条街,容悦提议步行,带上幕帘一家家逛过去,走到街尾时,看见了不远处的苗砺和周泰。
此时穆远正在和珠宝行的掌柜品鉴几套珍藏,容悦指指苗、周,对陪在身侧的云肆说:“我的人来了,我过去打声招呼。”
苗、周在雍郡王府混过一段日子,虽然总是隐在暗处,赵顺未必见过,云肆却肯定认识。
故云肆并未阻拦,容悦走下台阶,三人谈着谈着越走越远。
赵顺慌忙进去禀报,穆远从店里追出来,正要下令拦截,梁竟和几个幕僚相携而至,笑呵呵地说:“对街有家海味店,做鱼翅最出名,长孙公子说他要做东,邀请属下饮几杯,不知爷可肯作陪?”
穆远朝远处望了一眼,敛下黯淡的眼神,无精打采地跟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