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卯时刚过,阿土就驾着车出现了。,:。
睡意尚浓的容悦艰难地爬起身,用面帕沾着冷水敷了一会儿眼睛,才换上衣服出门。
阿土态度恭谨的请她上车,车门却只肯半开,容悦意识到什么,着意朝车里一瞄,果然,一身灰绿夏装的庾琛就坐在里面,比起昨日的深蓝袍服,少了些端严持重,多了些潇洒自在。
始终是要面对的,容悦也不矫情,毫无异议地踩上了脚踏。
“昨晚没睡好?”庾琛的语气亲切自然,随手给她斟上一杯尚带着热气的奶白色饮品:“这是花生牛奶,还是我教人做的,此地花生叫红衣果,所以我们府里的人叫它红衣牛乳。”
容悦捧起杯子喝了一口,点头赞道:“不错,挺香的。”
庾琛又推了推小茶几上的碟子:“再吃些点心填填,还得一会儿才能到云宾楼呢,到时再给你叫碗丝面,或者小馄炖,好不好?”
容悦略尝了尝就罢了,在未表明彼此的身份之前,她心里总有些忐忑,万一不是故人,那对方就是纯粹的陌生人,到底男女有别,总要避些忌讳。
庾琛含笑打量着她:“是不是有很多疑问?有的话,尽管问,我肯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容悦用手指指外面,庾琛会意,拿过纸笔写了几个字递过来。
容悦接过一看,只见上面写着:“我是叶永琛,你可是薛琳?”
容悦飞快回了一个字:“是。”
再递回给庾琛,他却不再动笔,而是闭上眼睛静坐,再挣开时,已隐见泪光,声音哽咽着请求:“你坐过来,我们说悄悄话,我这会儿手指不听使唤,恐怕无法书写。”
容悦稍微往那边挪了挪,庾琛猛地抱住她,伏在她肩头低语:“谢天谢地,我终于找到你了!”
容悦的眼眶亦有些酸涩,心里却五味杂陈,就在不久前,也是在这样的马车里,她被另一个男人紧紧搂着,那人也为见到她而欣喜,说了许多感人的话,让她一向如止水的心起了一丝波动,甚至产生了跟现实妥协的想法。
“对不起”,容悦只觉羞愧难当,她从不是花心滥情的女人,更不喜跟许多人牵扯不清,却不知不觉中陷入了这样的境地。,
庾琛松开她,面带紧张地问:“为什么要道歉?”
容悦不答,反问他道:“你知道我现在是什么身份吗?”
庾琛摇头,旋即脸色大变,上下打量着她说:“莫非你真是男孩?”
容悦强笑道:“那倒不是,其实我这个样子是易了容的,真实的形象要比这秀气一些。”
庾琛咧开嘴,眼角眉梢都是喜悦,伸手欲抚她的脸,被容悦躲开,他也不在意,很快乐地说:“你已经很秀气了,老天爷对我们真是不薄,穿越重生后,我依旧是男,你依旧是女,而且年龄相仿,我今年十九岁,敢问小姐芳龄?”
容悦告诉他:“我前不久刚满了十六,现在应该是十七岁了。”
庾琛点头叹道:“真好!上辈子我比你大六岁,总怕你嫌我老,尤其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你还是小萝莉,我却已成年,满心想追你,又怕别人说我有恋童癖,‘老牛吃嫩草’。这一生,我只比你大三岁了。”
容悦忙纠正:“是两岁。”
庾琛坚持:“三岁!我下月就满十九了。”
觑着他神采飞扬的脸,容悦真不想说下面的话,可有些事,非说清楚不可,而且,越早说明越好。
于是容悦试探着问:“这里的人,一般十四五岁就成亲了,你都十九岁了,难道还没成亲?”
庾琛笑答:“当然没有,如果我是已婚人士,会有那么多女人围堵吗?”
容悦道:“那不见得,反正这里可以娶很多个,除三妻有定数外,其余侍妾爱纳多少纳多少,只要养得活就行。”
庾琛瞅着她说:“你看我是那样的人吗?”
容悦倒有些纳罕了:“这么说,你真的一个都没娶?”
庾琛很肯定地答复:“一个都没娶!我等着你的呢。”
容悦低下头,心情无比沉重,勉强扯开话题:“你父母也不逼你?”
庾琛答道:“若是平常人家,可能不行,可庾家是军人世家,男孩子一生下来就丢到军营里操练,长辈们看重子弟的军事才能远超过指望他们传宗接代。像我,一年到头都在海上练兵,即使人在平城,也基本窝在军营里,我父亲一向强调,男儿当以保家卫国为第一要务,他自己也是二十几岁才迎娶我娘的。”
容悦撇嘴:“他不是有侍妾嘛,不然你大哥从哪儿来的?”对一个有侍妾的男人而言,早娶迟娶有什么区别,只可怜那未婚妻,在深闺里等成老姑娘。
庾琛点着头说:“他有,我没有。我前后两辈子都是军人,很忌讳弄些莫名其妙的女人在身边,军营重地,岂容闲人进驻,万一混进来一个奸细,后患无穷。”
容悦承认他说得有道理,可对真想养侍妾的人来说,总能想出办法:“你父亲能,你也能。”
“他养在家里的,也是聚少离多,所以我也只有一个庶兄,一个庶姐。”
容悦不知该如何进入下面的话题,手指在膝盖上划着圈,庾琛也察觉到她情绪不对,很关切地问:“你有什么心事?什么都可以跟我说的,我是你的长官啊,也是你的兄长,你的朋友,我们有两世的情谊,谁都不会比我们更亲。你以前不管遇到什么麻烦,都会一五一十地告诉我,然后我们再一起商量着解决,现在也是一样,我还是从前的我,你还是从前的你,一切都没有改变。”
容悦慢慢梳理着思路,尽量用平和的声音陈述:“薛林并不是我此世的真名,那只是我在外游历时随便取的一个化名,我真名叫容悦,家住在景国的碧水城,是前景侯世子容征的独生女儿。大约三年前,我父亲容征和前景侯容昶相继去世,由原本是庶兄的伯父容徽袭爵,我和母亲在家里的处境变得很尴尬,渐渐存身不住,后来搬到外面去了。”
庾琛握住她的手问:“那你母亲现在人在哪里?如果本家容不下,你可以带着你母亲搬到平城来,我会照顾你们的。”
容悦有些悲哀地看着他:“听到我的名字,你就没什么感觉吗?想想你妹妹庾嫣,妹夫穆远,再想想他们的家庭成员,你想到了什么没有?”
庾琛想了一会,终究只是摇头:“我四妹庾嫣嫁给了三皇子,好像封为雍郡王,至于他府里有多少成员,我真不知道。”
容悦一琢磨,也是,他穿过来总共才两年多,又长年累月住在军中,而庾嫣去年就嫁到云都去了,兄妹俩相处的时间实在不多。他既不是真正的庾琛,对庾嫣也就没多少兄妹情,对妹妹的夫婿有多少姬妾,更不会关心。
容悦只好自己告诉他:“三皇子穆远除了你妹妹庾嫣这个正妃外,还有两位侧妃,一个姜侧妃,一个容侧妃。”
庾琛眼瞳收缩,过了好一会才发出干涩的声音:“那个容侧妃,不会就是你?”
容悦字字清晰:“就是我,而且我获封怡妃,正四品,跟你妹妹品级一样。”
庾琛沉声急问:“那你为什么在这里,还扮成男子模样?”
容悦轻声作答:“因为我是逃婚出来的。”
庾琛已墨如深海冰潭的眼睛顿时放射出熠熠辉光,就像被判了死刑的人突然得到了赦免,惊喜万分地抓紧她的袖子问:“你逃婚?你没有嫁给对不对?你根不想嫁给他!他妻妾成群,你是现代婚姻制度熏陶出来的,怎么能受这种委屈。”
容悦实话实说:“我确实不想,所以我逃了。可他又找来了,不但没怪我,还诸般体贴。他现在就住在平城,我们不要去什么云宾楼了,就在车里谈,声音小点就行,免得被他发现了,又是一场是非。”
说到这里容悦苦笑,云肆只怕早就发现了,还不知怎么向穆远汇报的呢,她也顾不得了,难道就为了这个,拒绝跟差不多因她而死的长官见面?
庾琛却已经恢复了斗志:“那又如何?只要你不想嫁他,他追到天涯海角也枉然,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怕。”
“可是……”
“没有可是!我准备在家里再休整两天就出海,你跟我一起。至于你母亲那里,如果你不放心,我这就派人去把她接出来,再给她找个安全的地方颐养天年。”
容悦仓促找了个理由:“你刚刚还说,军营不许女人进驻。”
庾琛语气干脆:“你例外。我们俩这么多年的搭档,彼此互信互助,一直合作愉快,再说你本身就是军人,在军营里再合适不过,你继续易容成男孩子就好了。”
容悦真的很动心,自穿越以来,她一直渴望着能够摆脱身份的牢笼,自由自在地呼吸,自由自在地生活。如今机会就在眼前,可,穆远怎么办?她亲口答应了要跟他培养感情的,亲口答应了过几个月就回云都跟他成亲,现在面对巨大的变数,她该何去何从?
她再次深深感叹:“长官啊,你为什么不早点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