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文光道:“要说永宁宣抚司,就不得不说奢安之乱。
自土酋奢崇明于天启元年叛乱起,直崇祯十年,叛乱才算彻底结束。
前后历时十七年,使得以永宁宣抚司为中心的川云贵三省交界之地生灵涂炭,民生凋敝,至今也只不过恢复了两三成元气。
原本,平定奢安之乱后,朝廷是要顺势将永宁宣抚司改土归流,设置府县的。
然而朝中数次大议之后,有不少人都持反对意见。
其一,是因为播州之乱后改土归流并不成功,每年耗费国家许多钱粮,却不见多少收益。
其二,有些人认为,之所以会有奢安之乱,是因为朝廷改土归流之心太急,对土司们压迫过甚。
再加上崇祯十年后,流寇及东虏越发势大,国家钱粮严重贵乏,对永宁改土归流之事便只能不了了之。
而在奢安之乱中,奢氏虽然几近族灭,但水西安氏依旧保留有不小的势力。
因此,臣以为当前监国府对永宁应以安抚拉拢为主,勿使其为敌所用。”
奢安之乱的主要人物奢崇明在崇祯三年便被杀了,只因这是一场几乎云贵川三省交界所有土司都参与了的叛乱,所以才迁延到了崇祯十年。
朱媺娖对奢安之乱自然是知道的,却了解不多。
郝光明倒是查到了奢安之乱的资料,但发现内容太多了,而且如今都已经过去了七年,便没念给朱媺娖听。
准备等到晚上,再和朱媺娖一起研究下这个看起来颇为复杂的“奢安之乱”。
朱媺娖听了龙文光的话微微点头,然后便问:“那永宁安抚司如今各方都以谁为主?”
龙文光道:“永宁虽未改土归流,但早在天启三年就划归叙州府管辖,故文官当以叙州知府、叙永同知为主。
至于当地土司——奢安之乱平定后,朝廷行细分弱化土司之策,将原属于奢氏等大土司的地盘分给了诸多小土司,故而如今当地土司并无堪为首领者。
但昔日奢氏与水西安氏关联极深,如今奢氏已灭,反倒是水西安氏对永宁的土司们有一定号召力。
至于我大明在永宁的武将,当以昔日永宁卫世袭指挥使侯家最堪用。
如今永宁卫指挥使乃是侯良柱养子侯天赐,其人曾以游击将职从杨嗣昌剿流寇,只是数年徒劳无功。
再加上永宁民生凋敝,人口稀少,恐怕永宁卫并无多少兵可用。”
听龙文光说完,朱媺娖先是沉思。
很快,她注意到殿中一片安静,便抬头道:“永宁卫具体该怎么安排,诸卿也议一议,有好建议的,都可以提出来。”
在场的人并非都对永宁宣抚司、永宁卫、侯家有所了解,或只是一知半解,早就想向龙文光、刘鳞长等人询问了。
因此,听了朱媺娖的话,李岩等人立即小声交谈起来。
武将这边则是围住了曾英。
曾英虽然年轻,毕竟长与成都,又曾在重庆征战过半年,对旁边的永宁也是有些了解的。
朱媺娖则是趁机拿出手机,用文字跟郝光明交流起来——郝光明说话,她打字。
她如今打字已经颇快了。
不过,郝光明对如何安排永宁卫也没什么成熟的想法,便查找到侯天赐以及侯家其他人的资料告诉了朱媺娖。
然后朱媺娖又是好一阵沉默。
说侯天赐,必须说侯良柱。
在平定奢安之乱中,侯良柱创下“西南奇捷”,因功封为永宁卫世袭指挥使,尚功田千亩。
崇祯十年,李自成部流入四川,侯良柱率部拒贼众于绵州,因寡不敌众,力战而亡。
崇祯都还不知道侯良柱战死的消息,就下旨剥夺了侯良柱的官爵,令侯家蒙受不白之冤。
后来崇祯虽然知道闹了乌龙,却也没给侯良柱平反。
崇祯十三年,侯天赐到京城伏阙言志,表示愿带领侯家子弟及侯良柱旧将,招募劲旅,与贼寇血战,下雪父耻,上报国恩,这才被崇祯嘉许,补为永宁卫指挥佥事,受游击,从杨嗣昌剿流寇。
杨嗣昌夸侯天赐兵精锐,崇祯于是又为其增一秩,为指挥同知。
又因功再增一秩,复为永宁卫指挥使,却再非世袭。
等到南明时期,侯天赐尊奉永历帝,先后与大西军、清军征战,侯氏子弟多有战死者。
最后侯天赐也死于大西军三王相争的曲靖内战中。
侯氏剩余人由此心灰意冷,恰逢清国下旨,允许侯氏回归故里为民,并享有之前的封地,侯氏这才降清。
从历史来看,侯氏一门虽然后来也降清了,但前面所为,足以称得上忠烈。
尤其是侯天赐这个人,不仅军事能力不错,对大明也是相当忠心的。
等郝光明说完了侯家的事没多大会儿,承运殿中也静下来。
李岩出列道:“监国,臣以为可以发旨永宁,召侯天赐来成都觐见。
若其人愿尊奉监国,可封为永宁卫戍军参将,带令其从成都带两营兵马回永宁镇守,以固永宁及周边土司之心。”
永宁卫的存在,就是为了镇压当地土司。
虽然经过奢安之乱,永宁的土司力量削弱了很多。
但经过七年的修养,如将来有敌人到来,与土司勾搭,这些土司未必不会起异心。
而要想让这些土司不起异心,强兵镇守就是当下最合适的政策。
于是朱媺娖点头,道:“诸位若无异议,此时便依李督理所奏。”
“臣等无异议。”
此时朱媺娖又道:“石柱秦良玉老将军为我大明征战数十载,战功累累,本宫以为当破格为其封爵,便封为忠贞侯吧。”
这话顿时让殿中众人几乎都愣住。
旋即刘之渤便先忍不住道:“监国,破格为秦老将军封爵或可,但直接封侯会不会太过了?”
张继孟也忍不住出列道:“我大明爵位贵重,秦老将军虽功劳颇多,却也不好直接封侯啊,不如降一等。”
其余人各有心思,一时都不说话。
朱媺娖道:“两位可知秦老将军今年高寿?”
刘之渤此前与秦良玉多有书信往来,对秦良玉还是颇为了解的,闻言便道:“秦老将军乃万历二年生,如今已七十有五了。”
朱媺娖又问,“那秦老将军又是哪一年开始为大明征战的呢?”
刘之渤闻言额头细汗变多,但还是答道:“应是万历二十七年,平播州杨应龙之乱时。”
朱媺娖道:“如此算来,秦老将军如今已为我大明征战了四十五宰吧?
敢问刘巡按,人生有几个四十五宰?以秦老将军的高寿,又还能为我大明征战几载?
听闻此前秦老将军带兵欲援重庆,因兵少将寡,为贼众击溃。
石柱宣抚司历来朝廷大战皆出兵相助,不用想,便知道已民寡财竭。
秦老将军及石柱为大明付出这么多,本宫封她一个侯爵难道不应该?”
刘之渤被朱媺娖这一通话问得无话可说,只能低头道:“应该。”
朱媺娖嘴角含笑,道:“那散会后便由你与张继孟到东府协助李督理,将为秦老将军封爵的旨意拟写出来。”
张继孟、刘之渤一起应道:“是。”
朱媺娖嘴角笑容更浓了些。
其实她给秦良玉封侯,不仅因为秦良玉确实该得到这个爵位,更因为她需要尽快树立一个打破世俗偏见的女性功勋人物出来。
因为她知道,在明末这样的环境下,这种打破世俗偏见的优秀女性名人越多,将来她执掌大明江山时的性别方面阻力便越小。
从王座上站了起来,朱媺娖朗声道:“今日会议便到这里吧,散会后,龙巡抚也请去东府看着些,免得送往各方的旨意拟写得不妥当。
至于各位将领,当回营加紧练兵,待秋收结束,便听监国府军令,平定川内贼寇及不服本宫监国者。”
红娘子等六位武将立即一起抱拳行礼道:“臣等领命!”
···
九月中旬。
龙安府。
作为知府的詹天颜并不在治所平武县,而是带着仪仗和三千人的标营来到了江油。
龙安地处四川西北,可以说十分之九的地方都是崇山峻岭,唯有最南边的江油县落在了四川盆地里,是一片平原。
又有涪江穿流灌既,两岸便成了一片良田沃野。
因此,江油可以说是龙安府的粮仓。
如今正是水稻收获季的时节,念及川中贼匪多如牛毛,詹天颜放心不下,便带着标营前来查看。
不过他这一营人马是春末听闻张献忠入蜀才开始招募训练的,成军不久,也就能对付下普通匪寇,要是遇上了张献忠所部,怕是只能退避。
詹天颜已是知天命的年纪(五十),头发花白,长相清瘦,不高也不矮。
他走在田间地头,虽然身后带着一队官兵,可田地里的百姓瞧见了都没有躲避,反而一个个遥遥地冲他躬身作揖。
詹天颜见了,皆报以微笑。
如是见到年纪比他大的老丈,还会停下来问候、攀谈。
附近百姓见到了,有胆大的,便送来茶水、水果。
因为百姓都知道这位詹知府是位好官——这几年他们的日子比以前可是好过了不少。
瞧见路边田里有位发虚花白的老丈刚割完稻谷坐在田边歇息,詹天颜便过去问:“老大哥,今年谷子收成如何啊?”
这老丈匆忙给詹天颜行礼,让詹天颜扶起了。
似乎知道詹天颜是位好官,平易近人,老丈倒没太过害怕,回道:“今年谷子收成还行,等交了税粮和佃租,应能剩下不少,年前该不会挨饿了。”
詹天颜听了暗叹:便是丰收,百姓也只是年前不会挨饿,到了明年春上小麦收获前,还是得熬。
老百姓难啊。
随即,他注意到这老丈并不高兴,脸上还带着明显的忧色,就问:“老大哥可是有什么难处啊?”
老丈道:“我听说东边又打仗了,八大王都要打到成都了。
好几年前闯王、八大王打过来的事,我都经历过,收成再好也不顶用啊,贼兵一来,什么都没了。
老父母啊,你是个大好官,你说说,这回流寇还会打来我们这里吗?”
如果是某些架子大的官员,此时说不定就呵斥这老丈不该用“闯王”、“八大王”这种称呼了。
但詹天颜没有。
他想起前段时间派人从东边打听到的消息,便露出笑容,道:“老大哥放心,八大王是打到了成都,但已经被官军打败了,不会再来龙安的。”
“真的?”老丈下意识这么问了句,不等詹天颜回答就选择相信,笑道:“好,好哇,这下我们可能放心地收粮了。”
詹天颜还想再跟老丈说点什么,后面忽然传来马蹄声。
瞧见来人穿着县里捕快的衣服,跟着詹天颜的官军就让开了路。
但詹天颜的护卫并没疏忽,将其拦了下来。
这骑手倒也识趣,当即下马行礼,喊道:“府尊,县城里来了天使,请府尊速速回城接旨!”
“天使?”詹天颜听了眉头微皱,问:“这天使有说他从哪里来的吗?”
“说是来自成都,特传监国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