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八年,四月三日。
太平府,荻港。
数日前,黄得功接了弘光朝廷的圣旨后,先带兵汇合了驻扎在芜湖的江防提督黄斐。
待黄斐也接了圣旨,两人一合计后,便决定在芜湖至荻港的长江两岸布防。
至于说刘良左,两人根本没打算等。
刘良左驻军凤阳府的寿州,离长江这边很有段距离。
即便朝廷以八百里加急传去调兵旨意,刘良左接到圣旨后立即起兵,前后估计也需要十来天的时间。
况且,以二人对刘良左的了解,朝廷如果没送去钱粮,或者说做这方面的允诺,刘良左是不会起兵的。
就算答应起兵,行动起来肯定也会磨叽。
再加上刘良左的军队本多乌合之众,行军快不了,就算从最乐观的情况去估计,刘良左部来芜湖对岸也需要半个月的时间。
等到那时,说不定人家坤兴公主的水师都到南京去逛秦淮河了。
有黄斐的水师舟船帮忙运兵,黄得功一两日间便布置好了兵马。
为了确保很好地完成这次拦截任务,尽量不跟坤兴公主的大军打起来,黄得功亲自带了两万多精兵,驻扎到长江防线的最上端,荻港。
没想到他驻扎到荻港的第二天,也即是今日,江防水师的哨船便探知了坤兴公主水师的消息。
“哨船回报,说是在上游距离铜陵江段二十几里的地方遭遇公主麾下的水师哨船。
对方打着‘长江水师第一镇’的旗号,一波哨船有一二十艘,颇为厉害。”
黄斐亲自过来给黄得功讲了哨船探到的消息。
黄得功问:“确认是公主麾下的水师了吗?别是左良玉的吧?”
显然,至今黄得功都无法相信坤兴公主率军击败左良玉的事。
何况前两日,朝廷又转发来袁继咸的奏报,说坤兴公主的大军击败左良玉后又和顺贼打了起来。
说是李自成亲率大军来犯武昌,结果被公主率军击退了。
在黄得功看来,这简直是离大普。
且不说本该在陕西跟清军打的李自成怎么忽然就跑到湖北了,即便真如此,李自成这般曾攻破京城的贼酋如何会败于公主之手?
真要是如此,他们这些剿了十几年流贼、反让流贼坐大的大明文官武将不如都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黄斐道:“我的人也怕认错,专门跟对方问了,确实是坤兴公主麾下的水师。
当然,人家是说大明监国麾下的长江水师第一镇哨船。”
“真是公主来了?!”黄得功瞪眼。
“真是。”黄斐有点无奈地答道。
“嘶,”黄得功先吸了口气压压惊,然后在营帐内踱步道:“这么说,公主的水师眼下多半已经过铜陵,就要到我们这儿了?”
黄斐点头,“应该是,相信前方哨船很快就有新消息传来。”
他这话才说完,就听帐外有人大声道:“启禀侯爷、黄军门,坤兴公主水师派来了哨船,说是有大明监国的手谕给侯爷和黄军门。”
听见这话,黄斐和黄得功对视了眼,就无奈笑道:“看来我的人透露了咱俩在荻港驻防的事。”
黄得功摆手道:“不要紧,就是得让公主知道我们驻扎在荻港,不然她的水师冒然闯过来,真可能引起误会。
传公主手谕的人呢?把他领到我的大帐来!”
后一句话却是对外面亲兵讲的。
亲兵应声离开,不多时帐外就起了些轻微的议论声——
“这使者莫非是公主手下的大将?竟然有如此好的盔甲。”
“看着挺年轻,也没带几个家丁,应该不会大将吧?而且他那几个家丁盔甲也一样好啊。”
“这铠甲居然是一整块的,咱还是第一次看到,不知能打一副需要多少银子。”
“···”
很快议论声就停了,然后帐门便被掀开,亲兵带着两个人走了进来。
黄得功、黄斐顿时都看得眼睛微眯——来人的盔甲实在是亮得有些晃眼。
待瞧清楚了,黄得功才明白帐外的亲兵们为何会忍不住议论。
只见这两人都头戴亮银色的飞碟帽,只不过一人冒顶带尖儿系红缨,另一人冒顶则光熘熘的。
两人身上穿的既非布面甲,也非旧式的札甲、锁子甲、鱼鳞甲,而是前后都看不到一丝缝隙的板甲!
仔细看,却是前后两块亮银色板甲由锁线连接着,里面还衬了一套看着就很不错的灰白色布面甲。
此外,两人腰间的雁翎刀看着也是不凡,另一边腰间还鼓鼓的,不知道藏着什么。
这样的一身装备,别说外面的亲兵们羡慕,便是黄得功看了也有点心动。
“见了侯爷还不行礼?!”领两人进来的亲兵把总喝道。
两人倒是没生气,依着军中规矩,向黄得功抱拳躬身,道:“拜见靖南伯!”
一个“伯”字让帐中人听得都一愣。
随即亲兵把总就怒喝道:“装什么?不知道咱们将军进爵成了侯爷吗?!”
为首的使者笑道:“我只知先帝封黄将军为靖南伯,至于进爵为侯,乃伪帝之命,如何算数?”
“你···”
亲兵把总正准备动手,便让黄得功抬手制止了。
他笑看着使者,问:“你小子姓甚名谁?敢在我面前装腔作势,胆子挺肥呀。”
使者道:“我是禁卫军第一镇第一营千总全志旋,此番特奉命来传监国手谕,还请靖南伯、黄总兵接旨吧。”
全志旋说完,也不管黄得功是否按规矩接旨,直接就拿出手谕开始念。
“今本宫听闻靖南伯黄得功、总兵官黄斐驻兵荻港···”
手谕其实就相当于私人书信,因此朱媺娖的手谕行文简洁,内容也简单,主要就说了两件事。
一是让黄得功、黄斐准备在抵抗迎接她的大军及御驾。
二是说明她就任监国乃是奉先帝遗命,名正言顺,南京弘光实是伪帝,让二人认清是非,弃弘光伪帝而尊监国。
全志旋念完,就将手谕递过来。
黄得功却不接。
黄斐在旁也不说话。
帐内气氛凝滞,似乎二黄随时都会一声令下,让全志旋及随行同伴被亲兵们乱刀砍死。
大约沉默了五息,黄得功才道:“你说公主监国是奉先帝遗命,是真是假,可有什么证明?”
全志旋一笑,道:“监国料到靖南伯有此疑问,故令卑职带来了此物。”
说着,全志旋拿出了一张卡片递了过来。
黄得功接过来看,发现竟然是一份彷佛画在卡片上的缩小型圣旨!
黄得功虽然没文化,但领军打仗这多年,圣旨还是能看懂的。
再加上“圣旨”上用词并不晦涩,他很快就看完了。
这“圣旨”就是崇祯任命坤兴公主为监国的诏书——虽然“圣旨”材质不对,可玉玺印记却是真的,最重要的是“圣旨”乃是崇祯手书!
作为当年勇卫营的主将之一,崇祯字迹黄得功自是能辨认出的。
只是···
“你这是先帝遗诏吗?怎么这个鸟样子?不会是伪造的吧?”黄得功眉头紧皱,不善地盯着全志旋。
全志旋道:“此并非圣旨,而是圣旨的照片。相当于让人模彷圣旨所化的画,真圣旨在监国那里。”
黄得功疑惑地看了手中“照片”两眼,还是很疑惑,却没有纠结此事,而是问:“公主可还有其他话告知?”
全志旋也没去争称呼的问题,微笑道:“监国说,靖南伯若还记着先帝的恩遇,还忠于大明,且相信先帝遗诏,便请明日到御船上觐见。
不论靖南伯心中还有什么疑惑,觐见之后都会清楚明白。”
全志旋说完一顿,又看向黄斐,道:“监国对黄总兵也是这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