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定国率军包围太平县城后,用大炮轰上几轮,以袁韬为首的一万多摇黄匪寇就都投降了。
但根据马乾的奏报,太平县城中已被祸害得十室九空,只剩下几百个百姓。
初步调查得知,太平县的百姓大多是袁韬等摇黄匪寇杀害的,丧命于他们手上的百姓多达上千人。
马乾希望能够将袁韬等常年在夔州残害百姓的匪首审判处理,绳之以法。
对于此事,诸卿怎么看?”
朱媺娖在承运殿中问出这番话时,已经是捷报传来的一个时辰后了。
马乾的奏章是跟捷报一起用六百里加急送到成都的。
之所以是马乾上奏此事,而非李定国,是因为重庆布政司已经组建,马乾已成为第一任重庆巡抚,而夔州府则归属重庆布政司管辖。
且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大明武将都是不得干政的。
崇祯末年,朝廷对地方及武将掌控降低到了极点,这条规矩形同虚设。
如今朱媺娖在成都监国,重立朝廷,对治下地方及武将掌控力大大增强,这一条规矩自然就恢复了。
“臣以为必须对袁韬等匪首进行审判。”殿内,四川按察使张继孟第一个站出来对马乾表示支持。
说起来,重庆布政司既然从四川分离出去,张继孟便无权过问重庆的事。
但朱媺娖这个监国朝廷毕竟特殊,目前结构也很不完整,张继孟又是马乾的老上司,参与讨论此事倒也没什么不得当。
张继孟说完,李岩跟着出列道:“臣以为,袁韬等摇黄匪首可以审判,但须得防止其牵连闯军将领。”
“李督理此言差矣。”张继孟看向李岩,“若闯军也曾大肆残害太平县百姓呢?难道不作处理吗?”
李岩道:“李某出自闯军,虽不敢说闯军于百姓秋毫无犯,却也很少伤害无辜。
另外,若是追究以前闯军的伤害地方百姓的责任,那么是否要追究前张献忠部将领的责任?
以前官军残害百姓的同样不少,是不是也要追究前责?
若真如此,恐怕新军将人人自危,叛乱就在旦夕之间。还请监国三思!”
说到最后,李岩向朱媺娖深深作揖。
张继孟也知道以前部分官军的德性,因此听李岩提到了官军,一时便不说话了。
这时刘之渤出列道:“臣以为,李督理所言固然有理,确实不该追究投降将领前责。
但对如摇黄匪首袁韬等在一地祸害百姓多年,罪大恶极,人神共愤者,还是需要区别对待,审判正法,方能服人心。
若是那些经常掳掠百姓、奸淫妇女乃至率兽食人者都能摇身一变成为朝廷将领、官员,叫百姓们如何想?又如何看待朝廷?
监国,刮骨疗伤固然疼痛,甚至有性命之忧。但这毒若是不刮去,则必死无疑啊!”
说到最后,刘之渤直接向朱媺娖跪拜下去。
原本朱媺娖对如何处理这事确实有些犹豫,但听了刘之渤一番话,便立即拿定了主意。
她扫视众人道:“刘巡按说得对,朝廷不是藏污纳垢之地,更不该包庇那些罪大恶极者。
不过此事若处理不好,确实容易让军中人心惶惶。
这样,军务处便与法务处商议一番,明确究竟犯了那些罪大恶极之事的人不得原谅。
然后再依据此标准对摇黄匪首及部分闯军将领进行审判。
不论审判结果如何,最终必须经监国府允准后,方可处置。”
这确实是目前最好的处理方式了,因此李岩、张继孟等人听了便一起应“是”。
晚上。
朱媺娖回到竹林老宅吃饭,不由跟郝光明诉起了烦恼。
“我到成都就任监国也有半年了,还是头回遇到这种左右为难,不好决定的事。”
郝光明给朱媺娖盛了一碗乌鸡汤,微笑着道:“这世上本就有很多事是左右为难,不好决定的。
你半年才碰到一件,不仅是运气好,还因为有我们这边的诸多知识、科技产品等帮助,否则你肯定会遇到更多。
不过说起来,追究摇黄匪首和闯军将领罪责这件事上你处理得已经很不错了。
正常来讲,对于那些罪大恶极的降将,当地主官或者负责战事的主将自己就能处置了,都没必要报给你决定。
也就是你如今威望卓着,这些人不敢私自做主,才会报上来让你为难。
但即便这件事没处理好,也没什么——你可以只让投降的闯军来成都这边接受整训,摇黄匪寇则在夔州当地整训。
这样一来,即便摇黄匪寇对你们处理袁韬等匪首的事不满,想要闹事,也无法影响到投降的闯军了。”
朱媺娖听了眼睛一亮,笑道:“这主意不错。之前我没想到不说,李岩他们也没想到,看来相公还真有点做狗头军师的潜质呢。”
郝光明在桌底下握住朱媺娖的一只手,笑问:“那娘子准备怎么奖励我这个狗头军师呢?”
朱媺娖秒懂郝光明的暗示,不禁俏脸灼红,连声道:“晚上再说,晚上再说。”
说完赶紧低头喝汤。
坐在郝光明对面的朱媺姕正啃着一个大鸡腿,瞧见这一幕,小脸上竟然露出了姨母笑···
几日后,过大年。
郝光明与朱媺娖、朱媺姕三个人一起,虽然说不上热闹,却也过得颇为温馨。
为了避免麻烦,大年初一郝光明让姐妹俩都去了大明那边,他一个人到村里拜年。
将各家都走了一遍后,他最后又回到了马叔家。
虽然从他搬到竹林老宅后就很少到马叔家吃饭了,但之前的马叔、洪婶对他的照顾总不能忘,何况马叔、洪婶本就是村中对他最好的长辈。
弦城这边农村的拜年习俗是,初一先走本村落(村民组)的,然后再去给其他村落的门里人(同宗)拜年。
等到初二,便是去母亲娘家或者妻子娘家拜年,到了初三就看情况,比较随意了。
郝光明如今在这边是孤家寡人一个,也就没什么讲究。
其他村落的同宗他并不熟,有的碰见了都不认识,于是走完卧龙岗的几十户人家,便回到了马叔这边。
马叔和他的儿子马大龙都在外面拜年没回来,家中只有洪婶和她的儿媳林梅、孙女马兰兰在。
林梅快四十岁了,有点八卦,跟郝光明聊了两句,就问:“光明,听说你找了个小女友,人呢?怎么不带到村里一起过年,让大家伙儿见见?”
郝光明心想:幸亏我早有准备,不然今天村里像林梅这样八卦又“热情”的人,说不定就会上门去找朱媺娖,拉她出来玩。
要是她们把人往外一拉,发现人突然就没了,那事情可就说不清了。
如今朱媺娖不在,郝光明被问起来就很澹定。
他笑着道:“她回自己家过年去了。”
“这样啊,那明年过年你一定要带她来村里呀。还有,我听说你都和人家住一块了,那可得抓紧时间结婚···”
林梅在这边说的起劲儿,旁边的马兰兰却看不下去了,开口道:“妈,光明哥什么时候结婚是他的事,你催什么呀?”
“我这不是关心他嘛···”
虽然林梅八卦又过分“热情”,但郝光明倒也不是很反感。
他一个人和朱媺娖姐妹俩窝在竹林老宅时间长了,半年都很少和外人深入接触,反而对大明那边关注比较多,有时候甚至会产生一种自己也穿越了的感觉。
眼下这样的情景、氛围,倒是让他感觉自己还实实在在地活在现代···
大年一过,日子便在喧闹与繁忙中徒然加快。
崇祯十八年。
历史上并没有,但朱媺娖却要求监国府治下今年必须用这个年号。
这不仅是因为她对父亲的怀念,更因为她希望在年号上也与历史不同。
正月十八,袁宗第投降闯军将领,以及近三万投降的闯军士兵被押送到了成都。
士兵们直接被送去了整训营,普通将领则被送去了进修营,只有袁宗第、刘汝魁、李来亨、牛万才四人被带到承运殿见朱媺娖。
至于刘体纯,却是在率领塔天宝等人数千摇晃匪徒救援袁宗第等人失败后,带着十几个亲兵逃掉了。
根据李定国后面送回来的军报讲,他们一直都没找到刘体纯,估计大概率是逃回陕西去了···
四人走进承运殿后,牛万才表现倒还正常,其余三人却都是一阵恍忽。
袁宗第、李来亨是看着朱媺娖恍忽——两人都曾在京城见过朱媺娖,当时可是怎么都没想到,有一日他们会投降朱媺娖。
刘汝魁却是看着李岩、红娘子神色复杂——要是当初他识破了两人假传圣旨的计谋,没放两人过潼关,也许就没有今日承运殿上的相见了。
李岩、红娘子也看过来。
红娘子神色倒很自然,李岩面对刘汝魁“幽怨”的眼神却是不免有点尴尬。
好在这时负责引领的宦官让四人都回过了神,也是按照学好的礼仪一起向朱媺娖行跪拜稽首的大礼。
“参见监国千岁,万福金安!”
“平身。”
“谢监国!”
待几人站起来后,朱媺娖目光落到了曾见过一面的袁宗第、李来亨身上,随即挪开,一板一眼地道:“四位既迷途知返,归降朝廷,今后便要遵守大明法度,用心任职做事。
朝廷绝不会因你们的出身有所偏见——立下功劳会升官封赏,若犯了错也会按律处罚。
待将来天下平定,你们也有机会荣归故里。
不过,这样的机会本宫绝不会给第二次,尔等可明白?”
几人虽然是泥腿子出生,甚至还有人不识字,可朱媺娖这番话却近乎大白话,四人自然都听懂了——他们如果投降后再叛,那以后就没有投降的机会了。
于是四人一起应道:“我等明白!”
“既如此,尔等就按规矩先去进修营学习,待学习期满,合格,本宫自会委任新的将职。”
“谢监国!”
到了这一步,袁宗第四人悬着的心才算是彻底放下来。
朱媺娖既然说了这番话,他们日后能否再立功并在大明升官进爵不好说,但起码不会被追究前责。
只要不犯错,保住性命应是没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