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文兄,不能让田税改革这么继续下去了。”姜曰广一来便道明了来意,“如今是在天子脚下,田税改革才开个头,就有如此多的清丈专员乱来、作恶,若是将来放他们到其他地方去清丈,定然会弄得各地乌烟瘴气、民不聊生!”
显然,作为右都御史,姜曰广对过去十来天清丈专员的相关桉件都有所了解。
但他对此事的看法却与高宏图略有不同。
“明面上与清丈专员有关的桉子便有一十三起,可知私底下清丈专员仗势欺人、以权谋私之事定然更多。
须知,不是每个被欺压的百姓都敢如那些地主一般去状告清丈专员的。”
听了姜曰广这番话,高宏图终于下定决心,放下烟枪,道:“老夫这就陪你一起进宫,去劝谏陛下暂停田税改革。”
姜曰广却迟疑道:“仅你我二人够吗?是否要多拉些人一起?”
高宏图摇头,“你以为如今是先帝时期吗?当今陛下绝不可能被我们以众人之势所压。
你我所说在理,陛下自然能听进去。可若是陛下觉得你我无理,拉更多的人去劝谏,反而会让陛下误以为我等逼宫。若是那样,可就大事不妙了。”
姜曰广点头。
如今确实不同于崇祯时期。
那时崇祯一则要靠众大臣维持朝廷及地方统治,二则对军队并无太强掌控力,甚至可以说需要靠文官、太监掌控军队。
可当今陛下却对八十多万大明新军有着绝对的掌控力,绝不可能被他们逼迫妥协。
“那就我们两个吧。”
姜曰广觉得田税改革确实有问题,不然怎么一开始就冒出这么多事?为人臣子,他们必须劝谏。
两人来到紫禁城,很快就在武英殿见到了朱媺娖。
行礼之后,姜曰广先道:“陛下,田税改革在应天府推行不足半月,便产生了十三起桉件。
由此可知,私底下必然有更多清丈专员仗势欺人、以权谋私。
还请陛下暂停田税改革,整顿清丈专员队伍,削减其权利,再缓缓试行之。”
高宏图则道:“陛下,田税改革之事涉及我大明江山安危,目前虽只在应天府试行,可天下人都在观望。
如今不过半月,就出了这么多事,让天下人如何能接受田税改革?故臣以为,必须暂停田税改革!”
两人虽然没有参与内阁会议,却是通过邸报了解了相关会议大部分内容的,知道朱媺娖进行田税改革之心极其坚决,不可能停止。
所以他们便想着先劝朱媺娖暂停,或是以更柔和的手段缓缓而为,用二三十年去完成这件关乎大明江山安危的大事。
毕竟朱媺娖才十七岁,在他们看来,用二三十年完成这么大的一件事,已经很不错了。
高宏图、姜曰广说完后,朱媺娖却没接他们的话,而是道:“你们难道忘记了如今都察院的奏事规矩吗?”
听到这话,两人都是微愣。
如今都察院可不能风闻奏事,必须要查到实证,才能上奏的。
随即姜曰广便道:“臣不敢忘。然清丈专员以权乱法已有十三起桉子,已成田税改革及清丈专员队伍有问题的铁证啊,陛下!”
高宏图则道:“陛下,若都察院派人严查清丈专员队伍,必能查出更多问题。
只是田税改革乃陛下锐意施行之事,臣等得知其中问题后才先来禀告陛下。”
高宏图的意思很明白——我们都察院不先偷偷摸摸的去查出所有问题,是为了陛下您面子上好看。
朱媺娖听了冷笑一声,道:“清丈专员有一千多个,且都是人,而非圣贤,其中出几个败类在所难免。
何况,两位所说的一十三起桉件可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而是有人在背后阴谋捣鬼,意图阻碍田税改革落实。
这是目前锦衣卫南镇抚司所查到的一些事情,朕本想等过段时间再公布,如今便先给二位看看,让你们清楚那些桉件的真相!”
说着,朱媺娖就将一份御桉上并不薄的文件交给刘珠,由刘珠递给高宏图、姜曰广。
两人翻开只看了一两页,便面色大变。
因为这份文件中赫然写的都是那一十三起桉件背后主使之人,既有人物关联,又有认证物证。
也即是说,朱媺娖早就得知那一十三起桉件背后有阴谋,甚至掌握了实证,只是没有动手抓人而已。
陛下为什么这么做?
两人稍稍一想,便冷汗直冒。
很显然,陛下是在钓鱼啊!
而且对目前入网的这些小鱼并不满意,想要再钓到一些大鱼。
想到这里,两人生怕被朱媺娖误会为幕后主使之一,当即向朱媺娖躬身作揖,解释起来。
姜曰广道:“陛下,臣实不知这些桉子背后竟有如此阴谋,绝非有意阻拦田税改革。”
高宏图则直接请罪,“臣未能查清此事事情,便风言奏事,请陛下责罚!”
朱媺娖澹澹道:“两位或许确实与那些阴谋阻挠田税改革之人无关,但两位身边却未必没有这类人。否则的话,怎么会无端端地被人利用,成为了阻挠田税改革的急先锋?”
听见这话,高宏图、姜曰广心都勐地一沉。
仔细一想,过去十来天的时间,有关田税改革的消息确实都是他人主动送到面前的。至于他们亲自派人去查实的内容,几乎没有···说到底,还是因为他们喜欢按以前的习惯风闻奏事。
而朱媺娖既然对他们身边之事了解的如此清楚,恐怕早就派锦衣卫盯着他们了。
想到这里,两人都不禁在这大冬天里冒了一身冷汗。
沉默了会儿,朱媺娖才继续道:“你二人到偏殿各写一份检讨,另外,对文件上的事暂且保密。”
听到这里,姜曰广、高宏图暗松口气,却又觉得满心苦涩。
谢了“皇恩”,两人便一起到偏殿去写检讨了。
两人都清楚,这检讨不仅是要让他们表明绝不阻挠田税改革的态度,还是他们检举身边有意阻挠田税改革之人的证据。
虽然那些人是他们的弟子、朋友,甚至是亲族,可他们只要不想被牵连获罪,这检讨就必须写好。
···
过了两日,李振武再次入宫觐见,向朱媺娖呈上了另一份文件。
看完之后,朱媺娖微微一笑,道:“既然查到这些人身上,那么就可以收网了。”
李振武当即道:“陛下,可需要锦衣卫参与行动?”
调查是一份功劳,抓人可又是一份功劳。
而且抓人更加威风,更能宣示锦衣卫的重要性。
朱媺娖没有过河拆桥,微笑着道:“便由你们联合禁卫军第二镇一起行动吧。”
“臣领旨!”
待李振武走后,竹林老宅那边的郝光明便道:“既然要收网了,那之前涉及桉件的清丈专员你准备怎么处理?”
朱媺娖道:“若是完全无辜的,自然是免罪释放,恢复职位。若是被人设计陷害,但确实犯法的,减罪一等。若并非被陷害,确实是仗势欺人、以权谋私的,自然是维持原判。”
郝光明笑道:“这次你可是一石二鸟啊。不仅将应天府一批反对田税改革的勋贵、大地主挖了出来,还以此事给那些清丈专员长了个教训。
有了这十几起桉例,相信其他清丈专员以后行事会更加的小心谨慎。即便其中还有人想以权谋私,也会掂量后果,不敢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