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就还有不少佃户对孙贵诚的话持怀疑态度——并非孙贵诚说得不够真诚、详实,而是以往大明官府给百姓留下的印象太差了。
现在一听某两个人的质疑,顿时便有不少佃户点头,觉得有道理。
以前种水稻的上田朝廷可是按照每亩四石征粮近一石的,怎么可能如今一下子就变成了半石呢?
就算当今陛下仁慈,也不可能仁慈至此吧?
佃户中还有一些以往再地方官府那里吃过大亏,或是跟国公府牵连比较紧密的,这时也跟着质疑、说道起来。
一个看着五六十岁的老佃户道:“年轻人,账不是你那么算的。
我们给国公府交租可能真的比交税多点,可有国公庇护,就没人敢欺负我们,摊派到我们头上的役钱杂税也少一些。
要是没了国公佃户的身份,谁知道你们上门收税时怎么折腾?说是收半石,兴许实际收一石也说不定。”
听了这话,不少佃户跟着点头,觉得有道理。
见此,孙贵诚便问:“这位老汉如何称呼?”
老佃户头缩了缩,直接没入人群。
谷二虎却出声道:“他叫谷长根,孙女是田庄徐大管事的第八房小妾呢。”
“谷二虎,你不想在塘西呆了是吧?”谷长根对谷二虎怒目而视。
孙贵诚听到这里,冷笑一声,用大喇叭压下人群的声音,道:“你说官府的人欺压你们,难道田庄管事就待你们很好吗?恐怕也没少欺压吧?
如今陛下实行新政,严惩贪官污吏,上下为之一清。你们待在这乡村里或许不知,可只要去南京城走一趟,便知道如今没哪个官吏敢随意欺压百姓。
至于田税上田每亩半石是真是假,这附近总还有自耕农吧?你们去问一问就清楚了。”
孙贵诚等清丈专员在被培训时就知道了,乡野百姓很多都长年待在村里,顶多是去镇子上赶集,进城的机会极少。
因此他们对世道的变化感觉很迟钝,多半还以为大明如以前那般昏暗。
此番他们下乡,想要讲解清楚新政,便需要告诉百姓,大明重生了,上面已不再向以前那么昏暗了。
听完孙贵诚的话,相当一部分佃户又陷入了思考。
他们确实无知、愚昧,却不代表没有自己的思想。
好坏他们是可以感觉到的。
偏偏这时,人群中又响起了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说得挺好听,谁知道你们这些人做起来是怎样的?说不定就是想借着清丈的由头向我们讨要好处。”
“就是就是,”有人接话道,“给好处,清丈少算点田地;不给好处肯定会多算。我们如今日子过得好好的,为何要陪着你们闹腾?”
李良作为清丈小队的队长,进入塘西之前就换上了老百姓的衣服,混入人群中打量着佃户们。
徐长远等人的到来他注定到了,因此,见后面时不时有人在佃户里起哄、跟孙贵诚唱反调,他便知道有问题。
此时,趁着其中一人说话的机会,他终于摸到其身边,利用培训时学到的擒拿功夫,一把扭住其胳膊,将这人控制住了。
“啊!你这人干吗?!”
被李良控制住的男子一惊之后就挣扎起来,可是他一动胳膊就疼,即便有一身力气,也难以发挥出来。
这一变故让周围的佃户们立即散开。
因为他们并不认识李良,而李良所抓的男子则是徐长远的随从。这人作为狗腿子平日里没少帮着徐长远欺负佃户们,甚至私底下作恶比徐长远还多。
这样一个人,佃户们当然不会帮他。
然而,佃户们一散开,徐长远带来的其他随从便瞧见了。
这些人虽都是狐朋狗友,却也讲义气,尤其是在不知道危险降临的时候。毕竟此时李良是普通百姓打扮,没谁立即联想到清丈专员身上。
“大胆!”
“居然敢在魏国公的田庄闹事,活腻歪了吧?”
“还不快松手!”
“···”
徐长远的随从们呵斥着,就纷纷冲向李良这边,准备如平时一般,以多欺少,教训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陌生百姓。
徐长远也看向这边,下意识觉得不对劲。
忽然,他注意到李良袍子下面竟然穿着和清丈专员类似的靛蓝色长裤,只是没有绑腿,立时猜到了什么。
“住手···”
徐长远才喊出声,便瞧见人群外的禁卫军动了。
十几个人冲过去,刀不出鞘,拦住冲向李良的十几个人就是一顿勐砸。
徐长远的随从虽然平日里也练些拳脚棍棒功夫,可那里是从尸山血海中厮杀出来的禁卫军对手?
不到十息,十几个人便全部被砸到在地。
有的昏迷过去,有的受伤惨嚎不已,还有的在跪地求饶,全部被擒!
徐长远从来没经过这种阵仗,觉得不妙,下意识就想逃跑。
结果他才转身跑出去十几步,就听见一声枪响。
一枚铅弹就打在他身旁两步左右,溅起的灰尘虽很小,却吓得徐长远扑通一声趴到了地上,哭喊道:“军爷饶命!军爷饶命啊!”
禁卫军动手,再加上枪响,佃户们也是慌乱起来,要四散而逃。
孙贵诚见势不妙,赶紧拿着大喇叭高喊,“乡亲们别怕,禁卫军只对付阻挠清丈之人,绝不会牵连无辜!”
孙贵诚连喊了好几遍,再加上又是在家门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佃户们在慌乱一会儿后,见禁卫军却是没伤害其他人,这才冷静下来。
只是此时已经有不少人躲回家中了,仍留在村口的佃户连一半都不到。
见杨千牛将徐长远抓了过来,孙贵诚不禁苦着脸道:“我说杨队长,抓个田庄管事而已,费得着开枪吗?你看,百姓几乎都被吓跑了。”
杨千牛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不好意思地道:“我就是看这家伙逃跑,一时心急才开了枪。”
这时李良也过来了,道:“别说那么多没用的,你再费些口舌,去把百姓都叫回来。今天下午,我们无论如何都要西塘的百姓知道,田税新政对他们是大有好处的。”
清丈小队与杨千牛的这队禁卫军本就是协作关系,所以,孙贵诚也只能抱怨杨千牛一句,没有再多说别的。听了李良的话,他便再去敲锣喊话,重新召集西塘的百姓。
兴许是禁卫军动手,以及那一声枪响,让百姓们意识到这群人确实代表着朝廷,威严不可冒犯,皇命不可违抗。
孙贵诚用大喇叭只喊了一两遍话,躲回家的百姓便又来到了村口,听清丈小队继续宣讲清丈田亩、摊丁入亩等田税新政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