摊丁入亩?
武英殿一众大臣揣摩着这四个字,很快便有不少人若有所悟。
因为“摊丁入亩”并非凭空产生的,而是源自张居正“一条鞭”法。
当然,一条鞭法同样并非凭空产生,也是由历朝历代有志改革朝政弊端之辈的经验总结而来,或者说水到渠成般孕育出的。
中华上下五千年,历史不曾断代,很多事都源远流长、一脉相承。
如解学龙,很快就想到了一条鞭法。
当年张居正一条鞭法的全部内容是:合并赋役,将田赋和各种名目的丁役合并一起征收,同时将部分丁役摊入田亩。
过去大明丁役是按户、丁数目来摊派徭役,一条鞭法则要求综合丁数和田亩数进行摊牌。
另外,田赋除了朝廷指定所收取的实物粮食外,其他的都折算为银两收取。
百姓被摊派了徭役,亦可出钱代役,然后由官府用钱雇人承应。
最后废除了原来通过粮长、里长征收税赋的“民收民解”制,改为由官府征收的“官收官解”制。
一条鞭法是张居正改革的核心内容,如果能够完全落实并持续执行下去,估计能为大明朝续命百年以上。
可惜,一条鞭法在张居正在世时就难以完全切实地落实下去,在张居正死后更是被废除大半,如同人亡政息。
即便如此,也为大明朝续了至少五十年的命。
后世历史上雍正改革中的“摊丁入亩”及其他措施,其实也没能完全切实落实,但完成度肯定比张居正改革要高,毕竟雍正是皇帝,张居正只是首辅。
由此,雍正才逆转了“胡无百年国运”的神州王朝更替定律···
朱媺娖虽然看到不少大臣若有所悟,却也看到有的大臣一脸迷湖。于是,她干脆就着幻灯片将“摊丁入亩”也讲了。
听完之后,众臣面色各异,不少人心里都滴咕起来——
‘陛下这一招可比清丈田亩狠多了啊。’
‘清丈田亩只是让士绅地主将应交的税足额交了,这件事本就是士绅地主理亏,其实交了也没什么。’
‘可这摊丁入亩却是彻底深化一条鞭法,让田多者替田少者、无田地者担负丁银(役钱),等于是让地主割肉,这可不是一般的疼。’
‘若真的实施摊丁入亩,恐怕会大失人(地主)心啊。’
‘···’
一时间,不论是阁臣中,还是户部官员中,都有人觉得摊丁入亩对地主这一刀割得太狠,不妥,甚至可能激发民变。
但却没人敢开口阻拦。
因为这件事确实可以大大缓解社会矛盾,对大明长久统治有大大好处的。
最重要的是,如今朱媺娖掌握八十多万大明新军,又有大神通在身,天命所衷,有很良好的条件去实施此策。
朱媺娖讲完却是看向黄道周,笑问:“若实施了摊丁入亩,嶯山先生以为女子论丁可否?”
“这···”黄道周略犹豫了下,道:“自然是可以的。”
如果按田亩征收丁银,那交多少税赋就跟家里有几个成丁没关系了。如此,百姓自然也不在乎女子是否论丁。
想到这里,黄道周仍有个疑问,当即道:“若如此,女子论丁也只是令其在此番新政分田中凸显出来,之后论丁与否都一样,陛下为何执着于此呢?”
“唯有女子论丁,才能获得一些原本女子没有男子却有的权利,此举可解放我大明女子之力。”说到这里朱媺娖顿了下,“此事扯远了,与今日议题无关,诸卿还是继续讨论田税改革吧。”
朱媺娖虽然没继续说下去,可一种大臣却都记住了,又各自在心里滴咕起来——
‘看来陛下做了女皇帝仍觉不够,还要为女子争夺权益啊。’
‘莫非陛下要恢复女子在汉唐时的地位?’
‘陛下做此事的决心很大,看来这大明天下真的要大变样了。’
‘···’
朱媺娖不知道众臣所想,知道了也不会在乎。
因为她确实决心做此事,不会因谁的阻拦而放弃。
不过,当前要做的还是田税改革的头两步,清丈田亩与摊丁入亩。
会议继续,很快户部主事熊汝琳提到的一件事,引起了朱媺娖及阁臣的重视。
“臣以为,清丈田亩时,百姓之所以容易为地主劣绅所蛊惑利用,阻挠官吏,乃是因为百姓多为地主佃户缘故。
我大明百姓,为佃户者众多,此中弊端连结,此番陛下既决心进行田税改革,当将佃租之弊一同革除,方为上策!”
听了熊汝琳这番话,朱媺娖不禁微笑点头。
看来户部中也是有一二能用之人的。
有郝光明及后世网络帮住,大明佃租问题她自然也有所了解,因为这事本就和大明田政一体,相互影响,分割不开。
大明承制宋元,这土地佃租关系自然便是源自宋朝时的永佃制。
按理讲,宋元明清都不抑制土地兼并,天下百姓应该很多无田可种,只能沦为流民。可实际上并非如此,百姓没了田后一般都会成为地主佃户,因为地主也需要人手种田。
甚至,很多百姓还会主动将田地送给有免税权的士绅、读书人、勋贵、藩王宗室,主动成为佃户,以逃避朝廷税赋。
之所以如此,便是因为“永佃制”的存在。
比如,一块地为地主所有,那么地主可以将田地佃给无田百姓租种。
这件事若严格按照永佃制执行,地主是无权随意增租的,也无权干涉佃户去种植什么,甚至不可随意剥夺佃,也即是不能随意解除田地租赁关系。
历朝历代都有聪明人,弄出这个永佃制,就是为了缓解田地兼并所导致的社会矛盾。
当然,任何制度都得看落实得如何,落实不好就起不了作用。若落实偏左,则又容易引起另外的矛盾。
如大明中后期,便有很多福建人到江西种田,反客为主,成为了二地主,以佃户的身份逼得地主都不好过。
而在大多数地方,又有许多地主随便找个借口夺佃,以此压迫佃户。至于涨租,更是家常便饭。
所以,很多时候不是没有好政策,而是没有很好的去落实。
当然,永佃制于封建王朝而言,并非都是优点,也是有不少缺点的。
朱媺娖看向熊汝琳,问:“你既然知道佃租事弊端,可否具体讲一讲?”
众臣听此并不意外。
给朱媺娖当了半年的臣子,大家都明白,朱媺娖最讨厌臣子空谈大言。凡开会,臣子发言必须言之有物,最好还能说清楚具体事宜乃至提到具体数据。
熊汝琳敢在御前会议上提这个事,自然是有准备的。
他道:“我朝田地租赁之法为永佃制,此法虽有益于佃户,却也存在弊端。
即佃户租种天地后,不仅可以长期使用该土地,并让子孙继承佃权,甚至还可以出卖、抵押、典当以及再租佃。
臣以为,佃户权利中以‘可再租佃’一条最恶,由此使得诸多田地主权难辨,甚至找不到原主。
故不该除永佃制之弊端,不仅会让诸多佃户与地主利益一体,为之所用,还会让清丈田亩难度骤升!”
听了熊汝琳这番话,其他大臣都不禁思考起来。
其实永佃制带来的问题,一直在给地方处理田地相关问题时带来困扰。
正如熊汝琳所讲,有时候一块田被转租了好几次,你想找到原主解决问题,都要废好一番功夫,甚至找不到原主。
而且转租还会对后面的佃户造成二次、三次乃至四次剥削,使得永佃制从减轻佃户负担的地良政变成了剥削底层佃户的恶政!
不过,众臣在思考永佃制的问题时,朱媺娖却在回想着熊汝琳的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