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古怪喇叭龙文光昨日就见过,是一个能让人声音变得格外洪亮的“法宝”。
‘公主拿此法宝出来,莫非是要大声训斥我等官吏?’
龙文光心中不禁如此想。
局大使、副使则颤抖起来,以为那古怪喇叭就是公主要用来惩治他们的法宝。
军器局众工匠及小吏则是紧张害怕中带着好奇。
朱媺娖登上三尺多高的石台,环视众人,打开了扩音器。
“诸位。”
她忽然变大了许多的声音吓得那些第一次见识扩音器效果的工匠、小吏一跳。
如果不是身处军器局中,周围有不少甲士,且朱媺娖又是个英姿飒爽的少女,并非凶神恶煞,恐怕他们都想逃跑了。
未知的,不理解的,总是令人害怕。
老王头也是如此,甚至下意识拉住了两个儿子的手,准备一起逃,或者替儿子抗伤害。
见大家伙儿都没动,他才没动。
然而,接下来朱媺娖所说的话,所做的事却更令老王头震惊。
或者说震撼。
“今日,本宫要替大明向诸位以及全国的所有工匠道歉,说一声对不起!”
洪亮清脆的话语魂绕整个大院,在众目睽睽之下,大明公主、监国朱媺娖,向数百名工匠深深鞠躬!
一时之间,在场的无论是官吏,还是将士,又或者人数最多的工匠,全都愣住了,彷佛石化。
直至朱媺娖鞠躬三息之后,重新站直,仍没人回过神。
朱媺娖则望着众工匠,拿着扩音器用清亮的声音继续道:“诸位的先辈,不论是出自旧元俘虏,又或者是其他与大明为敌者,而今皆为中国之人。
自太祖驱除鞑虏,建立大明,至今有两百七十六年矣,匠户十数代皆为大明效力。
或制作军器,或营造宫城,或修桥建堤,或纺织刺绣,或制陶瓷车船···可以说,大明百工皆有工匠身影!
然大明不曾给予工匠应有地位,亦不曾称赞过工匠一句,甚至都不曾让工匠获得温饱!
可直至今日,大明山河破碎,日月飘摇之际,仍有众多工匠受征召,为大明制军器,产财富,挨饿受累,任劳任怨。
工匠如此待我大明,若我大明连工匠的基本口粮都无法保证,那还有何必要存在?
故本宫决定,自今日起,本宫治下废除匠籍,工匠纳税服役与良家百姓相同。
凡官府需工匠做工,应以市价雇佣,不得强征。
有违此令者,严惩不贷!”
老王头虽然被之前公主向他们这些工匠鞠躬的行为所震惊,可耳朵却没聋,因此后面公主说的这些话他都听见了。
公主说的话都很容易懂,可正是因为这样,老王头听着听着一双老眼就湿润了。
他记得爷爷说过,他家就是元末被太祖俘虏的元朝工匠。
之后十数代人在川中一直是住坐匠,艰难繁衍。
每月皆需到军器局服役,十数代人下来,也不知为大明打造了多少刀枪、箭头与盔甲。
可即便他们做得再多,也没人能瞧得起他们,甚至没人会正眼瞧一下他们。
只有当他们制作的军器出了问题,才会被官吏找出来问罪。
这样的日子,不仅吃不饱穿不暖,心里也是苦得没法说。
唯一的希望,大概就是家里能出一个读书种子,考个秀才、举人,好改换门楣。
可惜他老王家的种打铁天赋代代都有,可读书种子却一个都没出过。
有时候老王就想,也许他老王家都是上辈子造了孽,这辈子才来受这样的苦。
他从没想过有人能体谅他们的苦,更没想过有人会记得他们为大明做的这么多贡献。
至于说出身朱明皇室、高高在上的公主,为此向他以及无数像他一样的工匠鞠躬道歉,他更是做梦都不会想到。
可今天这事却是确确实实地发生了。
就发生在他眼前。
那位问一句话就能让平时主宰他们生死的大使、副使惊惧下跪的少女,是真的认为他们对大明有功,是真的体谅他们,也是真的在替大明向他们道歉!
在道歉之后,听见公主说在其治下废除匠籍,匠人将与良家百姓一样,官府再找工匠干活儿还需按市价雇佣,老王头更是怀疑他耳朵出毛病了。
或者是脑子出毛病了。
可他掐了掐耳朵、拍了拍脑袋,似乎并没有出啥子毛病。
看看周围其他工匠,也都如他一样,满脸的不可置信。
于是,他终于意识到,公主是真说了这些话!
他再也绷不住了,浑浊的泪水从老眼中汹涌而出。
不自禁地向着那个站在三尺石台上的少女扑通一声跪下,呜咽大喊:“公主~!”
老王头这一跪一喊,就好像点燃了串联的引线,让在场的其他工匠也纷纷回过神来,一个个的都情不自禁地朝三尺石台上的少女跪下,带着哭声大喊——
“公主!”
“谢公主!”
“多谢公主殿下!”
“公主真是大好人啊,大恩大德,草民永生难忘···”
一时之间,军器局前院哭声一片。
一些工匠甚至哭着哭着就笑起来,跟疯了一样。
龙文光等官吏也回过神来,一时不知所措。
小吏还好,如龙文光等官员深知废除匠籍是一件多么大的事,影响又有多大。
可如今朱媺娖话都说出去了,他们便是想阻止都来不及。
须知,当他们承认朱媺娖受命为监国后,就是将其当做储君看待的。
君无戏言,何况当着这么多人正式、公开说出去的话,如何能收回?
因此只能不知所措的看着朱媺娖。
倒是局大使、副使松了口气。
朱媺娖发布了这道命令,倒是没有太过怪罪他们的意思了。
就在众多工匠或哭或笑地宣泄着情绪时,朱媺娖从石台上下来,到局大使、副使面前,道:“接下来本宫交代你们一件事,若是能做好了,便算你们戴罪立功。”
两人立即道:“请监国吩咐,我等一定竭尽所能。”
“起来说话。”
“谢监国。”
两人起来后,朱媺娖问:“你们觉得,实行我方才的政令后,一个工匠需付多少月薪才能将其留在军器局做工?”
“这···”局大使犹豫了下,道:“工匠在外多是做短工,即便偶有做长工的,薪资也不一定。
另外,只论短工,工匠们也会因工种不同、技术高低有别,所得薪资各有差异。”
局大使说着见朱媺娖柳眉皱起来,便赶紧道:“不过依卑职的见闻,成都府各类工匠的日薪大多在5分银左右。”
朱媺娖皱着眉道:“日薪5分?按月算也就是一两五钱?”
副使道:“启禀监国,工匠们可不是天天都能找到活干的,运气不好,十天半月接不到活也是有的。”
朱媺娖听了微微点头,然后向后招手,“李左你过来。”
那个相貌憨厚、皮肤糙黑的青年书生过来了。
此人便是李左,和李仁一样是李岩的族人,本有秀才功名。
因李岩之故加入红娘子部后,便在制作军器方面展现了一定的天赋,还有管理才能,因此在红娘子部一直负责修理、管理各种军器。
朱媺娖向军器局大使、副使道:“李左是本宫新任命的监国府军务处军工司从事,以后你们军器局就隶属于监国府军工司了。”
她接着又对李左道:“今日本宫视察之后,你便留在军器局,与他二人了解工匠们关于薪酬的想法。
以一两银子为准绳,依据各工匠工种不同、技术高地,拟定一份关于军器局工匠薪酬的文书。
对了,军器局工匠的薪酬除因工种、技术不同有不同的固定月薪外,还会按照他们做工计件发放奖金。
奖金如何设定、统计,也是你们该考虑的事。
想好了同样写在文书上,三日后一并呈给本宫看。”
“是!”
李左和军器局大使、副使一起应了。
李左还好,随朱媺娖来军器局前就知道这份任命了。
可对军器局大使、副使来说,朱媺娖这番话无疑让他们产生一种因祸得福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