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渐远,直到消失不见,妖道才打开了铜葫芦盖,铜葫芦口袅袅冒出一缕黑烟,很快就显现出梁上鬼身影,他走到牢房栅栏处穿出牢房外。
空荡荡的牢房过道中已没了人影,只有火把光芒在不断地摇曳着。
他转身走入到牢房中,站在崭新道袍前,低头看着道袍时道:“咱们不能耽搁太久,此处前往刑部只需三四天。”
妖道单手枕着头躺在干草上,“贫道就将养二天,然后咱们就走。”
二天后。
月黑风高。
风呼呼地刮,在牢房中能听到风声。
在这两天中,妖道脑海中无时无刻不再想着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但是就是想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
到了现在他甚至都能将整个事件倒背如流。
事情经过很简单,他来到白骨精的住所击杀白骨精,白骨精是被他杀的,但是后来的结局却反转了,他被县衙捕头抓捕了,原因却是奸杀。
这是多么荒唐的一件事情,奸杀奸杀,他可从来都没做过丧尽天良的事情,可却偏偏落在了他的头上。
少女的尸体真实存在,刘县官的卷宗中人证物证俱全,这怎么解释呢?
他想解释,但是却没人信他,没人听他的,都认定了他就是凶手。
他憋屈、无奈、委屈,但是又无用,等待他的却只有砍头。
想不通,真的想不通,杀掉作恶的白骨精,这真就犯错了吗?但是现在的处境很尴尬,在这两天中,他甚至因为无辜被殴打,被伤害而恼怒过,但是无济于事,真的无济于事。
两天中,他就是被漠视的存在,吃着馊豆子拌饭,喝着冰凉的凉水,窜了一天的稀,然后就是憋屈。
现在他躺在干草上,直勾勾地盯着房梁。
梁上鬼纵身从房梁上跃了下来,看着妖道:“今夜咱们就走,晚了,就来不及了。”
妖道还是瞅着房梁,只不过皱紧了眉头,“贫道肋骨被打折几处,现在一动就疼,恐怕是走不了。”
梁上鬼转身穿出了牢房栅栏,来到牢房过道处停下,扫视牢房过道。
牢房过道空荡荡的,没有人影,只有火把火光在忽闪着。
看到如此,梁上鬼又穿回牢房。
“没关系,我背你出去。”他说。
妖道挣扎着坐起,勉强靠在牢房的墙壁上,看着牢房木栅栏说道:“你是鬼,能出了木栅栏。而贫道却是人却出不了木栅栏,还是算了。”
他面色阴晴不定,似在考虑着什么。
待片刻,他紧接着说道:“你自己走吧!”
梁上鬼眼神瞄向牢房外,耳朵耸动着,在关注着牢房外的动静。
牢房内鸦雀无声,仿若陷入到死一般的沉寂。
见牢房内无人,梁上鬼又说道:“稍等片刻。”一语毕就出了牢房。
梁上鬼做什么去了?妖道不想知道,他现在的心思还是很重,脑海中还在盘旋着近几日的事儿。
但是却想不透,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怎么就成了奸杀少女的罪人?
待梁上鬼回来时,他手中已多了一串钥匙,他站在牢房前,拿着钥匙将牢房门打开。
当牢房门敞开一条缝隙时,他焦急地说道:“快走。”
妖道艰难地站起身,扶着墙壁走到牢房门前,梁上鬼收了钥匙,背上妖道,向着过道的远处飞了过去。
到了过道尽头,就是一扇门,妖道是记得这扇门的,几天前在刑房用过刑后,魏三和刘三愣子两位捕头就是搀扶着他从这扇门中进的牢房。
事过境迁,心中感慨油然袭来。
他没犯过罪,为什么让他认罪?
魏三和刘三愣子荒唐,做事儿也鲁莽,可害苦了他这无辜的道人。
让他无缘无故地被毒打一顿么?
不认也得认罪?
没罪也不行?
梁上鬼背负着妖道飞到门前,打开门,露出一条门缝儿,拿着钥匙探出手去从门里打开门锁。
门敞开,门里的情景也清晰起来。
屋中的摆设简单,一张小桌,桌上一盏油灯四周摆放着几样小菜。
有黄橙橙的烧鸡,有喷香扑鼻的花生米,有一坛老酒……
酒坛盖子就放在酒坛边上,酒坛中浓郁的香气飘荡在促狭小屋中的空气里。
魏三赤着上身,满脸通红地趴在桌上,震天响似的呼噜声间歇地从他口中响起。
妖道想喝酒,酒水浓郁的香气勾起了他心中的苦闷,他想借酒消愁,可却不知借酒消愁愁更愁,只是看着酒坛耸动了几下喉咙。
直到梁上鬼背负着妖道飞过小桌到了敞开的窗户边前,妖道还在看着酒。
梁上鬼纵身跃出窗户口,到了县衙的院落里。
看不到一个人,也看不清事物,只听得远处传来更夫的声音:
“三更时分,小心火烛,夜深人静小心鬼物作祟。”
梁上鬼纵身跃到空中,然后就向远方飞去。
寂静的夜里,县城像是沉睡的老人,而那浸染在漆黑夜色中的繁华街道里偶尔传出的几声婴儿的啼哭声,却似是沉睡老人的呼噜声。
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耳畔,随之变化而来的,竟是夜晚中更加壮丽的景色。
夜晚中的河流,像是被星芒装点了一般,在涟漪中那星芒似的光随着波纹散开,又在河边昏暗的夜色里消失。
四周郁郁葱葱,不知繁盛几何的树木像是隐没入黑暗中的卫士,在静静守护着河,守护着静悄悄的夜。
远处层峦叠嶂的山峰,也像是被夜色征服,也像是屈服于夜色之中,是黑的,是静悄悄的,好似随着夜色沉睡着。
飞跃河流,飞跃山峰,梁上鬼背负着妖道飞到他的家。
他的家就坐落在一条潺潺溪水边上,他的小家十分的破败,那像是再经不起寒风吹拂的茅草房随时都有可能倒塌。
茅草房屋顶上的草是凌乱的,不光如此,因为年久失修的缘故,屋顶上已有了像是棋盘空格一样的漏洞。
墙壁上有裂痕,从裂痕中可以看见生长得极其繁盛的杂草,迎风摇摆。
窗户的破纸已不能再破,已然被灰尘染上了黑色,碎纸片已然随风飘走。
梁上鬼落在茅草房门前就失声痛哭,“呜呜呜……”哭着又呼唤,“娘娘……”推开了门,面对的却是空荡荡的屋,满是灰尘的屋子。
屋中没有他的娘,他的娘已经死了很久很久,久到足够让人忘记这个老人曾经来过这个世界。
所有人都应该已忘记了这个可怜的老女人。
现在只有一个人还记得这可怜的老女人——梁上鬼。
他走到灰尘布满的床前,跪在了床边上,看着已被灰尘沾染的破被褥,看着床上仅存的焦黄人影,他颤抖着手,呜呜哭泣着去抚摸这被褥上的焦黄人影,同时断断续续:“娘娘……儿子……没能耐,对不起你……”
他瘦弱的身躯,枯黄菜叶一般的面容似乎足够说明他确实没能耐。
他挣不到钱,更不能改变得了什么,母亲病危之时,他只能去偷。
那是不光明的,那是犯罪,但是他却无可奈何,最后害了自己,也害了他的娘。
现在他还在哭,像是孩子一样边哭边说:“呜……儿子没能救回你,呜……害得你最后病死在了床上……”
受不了了,那真是受不了的故事,他偷盗,被人抓去了官府,他的母亲,这位可怜到卑微,可怜到值得同情的老女人,最后病死在床上了。
“娘……”他呼唤了最后一声娘,但是这尘埃满满的床上却没有他的娘。
看着床,他声音哽咽,也无法控制住内心的痛楚,痛楚像是毒药无情地在他脑海中蔓延、生长,促使他要疯了,疯得要忘了自己,却忘记不了恨自己。
他挥起巴掌,左右开工,左一下,右一下,巴掌打在自己的面颊上,面上却有光影流溢出来,飘在空中。
此时已非彼时,他已成了鬼。
“……呜呜……孩儿有罪,孩儿……呜呜……对不起您,孩儿该死……呜呜……”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声音已然嘶哑得难以辨识,但是他还是在悔恨和哭泣中喊出了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