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了,塞北的寒冷在三月末的时候有了终结。
春天已经来了很久,暖风熏得游人醉,有人把扬州当作过汴州。而倪元璐,却是想将塞外草长莺飞的草原,变成大明新的一个州。
“辽东的行动真快呐……”倪元璐骑在马上,将一封密信缓缓地收入了自己的怀中。
这一封密信可不是什么寻常的信件。信既不是哪位高官显宦的私信,也非家中亲人的家书,更不是部下血书求战的字句。虽然,这些东西倪元璐都收到过。但无疑,没有任何其余的一封信能够抵得上这一封信的分量。
因为,这是来自京师那一位九五之尊的私信。
不是批复奏章,亦非圣旨,而是一封叙旧与关切的私信。
不一样的形式透露的是格外用心的诚挚。
放着这一封信在怀中,倪元璐不由地再度回想起了皇帝陛下朱慈烺的这一封私人密信上的一字一句。
他已经看了无数遍,回味了无数遍,自小便有神童称呼的倪元璐此刻甚至都可以将密信一字一句背下来。
朱慈烺亲笔写信而来,自然是想表达内容,而非单纯的一些外在形式。
信里少有寒暄的字句,开篇,便是历数了枢密院里调兵遣将所耗军资。
“这一回枢密院调动兵马,首先动员了京南工坊区、启明市、南直隶、开封、临清等地一共一千三百家工坊招标,发放了三千六百零二十九份订单,涉及军资七十九种。此外,内阁一样是迅速开会,特批了一共价值一千万元的紧急军费,并且扩充了年度军费预算增加了两千万元。而这,朕第一回没有看到傅卿家哭丧这个脸哭穷……哈哈……不止如此……”
一字一句之中,都透露着朱慈烺强大的自信,以及一种熬出头的畅快。
大明,可是一个大国啊。一个大国的战争潜力与战争实力竟然还不如一个在东北苦寒之地的清国大,那实在是太让人痛惜了。效率低也就罢了,明明靠着体量就可以碾压过去,却迟迟无法发挥,那种感觉,自缚双手已经不能形容。
话说回来,而今大明的战争潜力着实是今非昔比了。尤其这三四年来,朱慈烺手中的队伍越来越壮大,亦是越来越熟稔于更加专业规范的军事后勤工作。
这一点,在朱慈烺初起于开封一战时就十分重视。
拥有着专业强大的后勤队伍,对于帝国的战争潜力激发,自然亦是倍增与过往的大明。
在军费上,重新恢复了纸币的信用以后,帝国的国库终于可以一解数十年的困顿。
而军械的生产,有了启明市,有了京南工坊区,有了在开封、南京、临清、京师、南北直隶如雨后春笋而起的无数工坊。
有了这些迅速成长的工坊,这些军械的生产供应都不再是问题。当然最是关键的,还是帝国有了充足的军费预算。有银子,公平从民间采买,哪怕官僚系统里存在着浪费,却不用担心过于压榨百姓而损害了民力。
相反,有大量的军事订单刺激了民间就业,以至于民间第一次感受到了来自战争的好处。那便是充沛的订单激发的无数就业,有工作,便有钱赚,乐业自然可以安居。
安居乐业,这便是这个年代无数人奢望的终极梦想。
现在,在朱慈烺的手中有了实现的巨大希望。
在朱慈烺的信上,一个个机密数据将一个更加强大的帝国勾勒了出来。
而落到最后,望着朱慈烺这一句由衷的感叹,倪元璐北汪茫茫草原,心中澎湃之情如潮而生。
“大明,再也不是那个孱弱的大明了。今日之大明,已经足以同时支撑起两场战争。这也并非是朕的狂妄,实在是这两场小规模的战争,还远远不足以挖空帝国的战争潜力。东西两线,帝国都将充足供应,支持你们将这万里山河,重归大明怀抱!”
默默地念着这些字句,倪元璐心中一阵暖流涌动,更是无数激情油然而起:“将士们,看着这山河,多美啊。我们来到这里,不是为了任何一个人的私利去战斗,不是为了我倪元璐的身价富贵而搏命。今日,在这里,我们为的是我大明的强盛而战斗。为的,是将边疆烽火由我们这些帝**人一身担当。我们将边境推进的越远,就越是可以将长城内的百姓,护得周全。这一战,是正义而骄傲的一战。我倪元璐,与将士们同在,为了大明!”
“为了大明!”
“为了大明!”
……
无数欢呼声响彻云霄。
“为了大明!”吴万英一样跟着欢呼着,面色赤红。
唯独身边的丁高亮盲从地跟着喊了一声,也就继续默然地行军了。相较于吴万英这个新丁,丁高亮可就从军长了。他本来就是边军的老卒,出乎意料的是,竟然也一直没有逃离军队。据说,每一回军需官拖欠军饷,只要让这丁高亮一出,便好歹能要回一些。
听着可能有些茫然,但只需要看一下丁高亮的体格便可以明白为何了。
靠着这一身身板,丁高亮每回便可以不被人欺。
当然,丁高亮也就听不明白倪元璐说的这些。虽然是听不懂,丁高亮还是知道吴万英这样的人懂的。
因为吴万英认字,会读书,甚至还很喜欢教丁高亮读书认字。
这样的际遇说可是有些难得。
“万英,这位大官说得是个什么道理,俺可是听不懂。”吴万英茫然地挠着头。
反倒是一边的馒头怔怔地看着,仿佛听懂了什么。
“馒头好像明白?”吴万英低声道。
“吴家哥哥也明白罢。”馒头叹了一声,道:“馒头想爹爹,想娘了。”
吴万英拍了拍丁高亮的肩膀,道:“这便是缘由,懂得的道理,我懂得的道理,也都是在这里。军略上的东西,我懂得不多。也就明白一些粗浅的道理。我们的百姓在边疆上被鞑子糟蹋了,这笔帐要再往常,太寻常了,也没人管。可现在……有人记得,朝廷记得,朝廷没有忘。而我们的大军出动,便是为了这一笔账,要狠狠的算回去。丢掉的疆土收回来,丢掉的帝国尊严,这样的尊严,不在于当官的晋升之资,在于我们帝国子民的荣辱!”
读了不知道多少圣贤书的吴万英这想要将其这些大道理其实有很多字句的。
但他们没有用,他没有引经据典,说什么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更没有说什么匈奴未灭何以为家的豪情壮语。作为一个小人物,一个只是学了一些医术,有一些文化知识的小兵,他看得更低,却也看得更清楚,更明白。
他在馒头身上的故事看到了这个边疆究竟是什么模样。也无比庆幸,那些肉食者,那些身居高位之人,依旧有值得追随之辈。
“为大明而战的时候,我其实也常常在想,我们到底是为谁而战。这个大明,是谁的大明。从前,我为官宦子弟的时候,觉得这大明是我们的大明。后来,见了顺贼破城,觉得是那兵强马壮之人的世界。后来,大明回来了,换了一个面目。我发现,这是我的大明。我们出战,是为了大明而战,因为……所有人,都是在为了我们这些帝国子民而战。这一战,不在于王侯将相的功勋,在于万里疆土,再不为鞑虏所欺而战!”
这一天里,吴万英闲下来的时候,默默将这一段话写了下来,记在了日记里。
后世的人,无数次回眸帝国一场场波澜壮阔的战史时,从事不理解为何有这么多的人抛却锦衣玉食,去选择一条最为艰险的道路。
为何,他们要在所有人都不理解的时候,选择从军。
如果说,有的人是吃不饱饭,没有办法,只能去军队卖命。那么,作为一个官宦子弟,见惯了锦衣繁华的生活,吴万英却依旧选择金戈铁马的生活。那一切的答案到最后,伴随着吴万英的日记披露,终于有了答案。
“他们为国而战,而他们的国,一样为他们而战!”
……
在山西的北面,出了长城,便是位于蒙古与山西的中间地带了。这个地带里有的是草原,更多的是荒漠。荒无人烟,道路难行。
前阵子下了一场雨,路就更难走了。
但相应的,一场大雨落下,位于鄂尔多斯部落里的那个神秘堡垒上,也不得不歇了工。
城内倒是有屋舍,不怕雨。可糟糕的是,一石下雨,松软的草地就难以承受大车的碾压,也就无法运送外间的铁矿石,而堡垒内的兵械一样无法运输进来。
好在,这里的鄂尔多斯部的济农额璘臣最近心情不错。
他对这处堡垒里的产量还是颇为满意的。尤其是那一门红夷大炮,竟然足足打造了十二门。
这样的巨炮立在地面上,光是那炮身就比起最是彪悍的蒙古大汉还要来得更加雄壮。就是那些彪悍的蒙古大汉来上十个,也很难将大炮挪动。这样的巨炮,得是好几只青牛才可以拖得动的。
草原上不缺乏牲口,对于济农额璘臣而言,牲口更是不值得一提的东西。
他曾经最缺乏军械,后来那一场惊喜过后,军械有了。
他曾经最苦恼没有火器,眼下,火器里最厉害的红夷大炮也有了。
他曾经……
还曾经什么呢?
“最烦恼这些满人,竟然在骄傲的蒙古草原上肆虐。这样的痛苦,当年我们不得不屈从,忍了。现在,还要忍下去吗?绝不,绝不会了!”额璘臣昂然高声道。
现在,一个无比美妙的机会出现了。
那些狂妄贪得无厌的明人来了。
这些明人靠着清人的拖累杀败了他们的蒙古勇士,现在,竟然还试图北上收复河套。
该死的,这些明人究竟脑子里想的是什么,竟然要收河套!那是鄂尔多斯部的根基啊,是数十年前就已经扎根的土壤。如果让他们鄂尔多斯部失去河套,那等于是断了他们的命根子。
愤怒的情绪率先滋生,额璘臣决意给这个不善的邻居一个教训。
至于有这样的自信,实在是额璘臣相信,草原永远是蒙古健儿的草原。
千百年来,无论中原帝国如何挣扎,似乎他们永远都没有逃开一个怪圈。头顶之上,永远有一个桀骜不驯的异族政权在草原上盘踞,一直到清人才解决。
撇去后来还未发现的事情,额璘臣自然相信,不管明人在边墙之内如何厉害,一旦出了草原,胜利的永远是他们这些草原男儿!
怀着这样的自信,又解决了困扰他无数次的军械问题,额璘臣没有理由不相信自己可以打败明人。
“打败了明人,也许那就是我大蒙古终于可以脱离满人的时候了!”这样想着,额璘臣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
这时,另外一个土默特部的温布楚琥尔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情报确认了!”温布楚琥尔沉声道。
“明人踏上草原了?”额璘臣露出了笑容。
“没错,没想到,他们真的来了!”归化城都统巴音岱的表情十分复杂:“兵马多少?从哪里来,目标是哪里?谁为主将,哪支兵马?”
“看旗号,是新的第一军。主将是虎大威,此人原来就是边将,算是个难缠之辈。不过,虎大威虽然厉害,却不是这一回的主帅。因为……明人的枢密院副使倪元璐亲自出关了!”温布楚琥尔道:“至于兵马多少,探马侦查约莫在两万人上下,不计民夫。是从大同出来的,目标……应该就是归化城。另外,我还听到陕西也已经有动静了。”
“陕西那边,暂且无碍。孙传庭是个厉害的,但还在四川没回来。而且,明人再是厉害,难不成还能两路出兵?”额璘臣不以为意:“主要的,还是我们这里。既然有那倪元璐亲自出关了,那这里当然就是主力。两万人……两万人就敢来战,真不知道是明人的狂妄有多高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