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样一来,又有另一个问题随之诞生了——在赫鲁尼获得这种“能力”的时候,他应该还没有去过灰雾森林的核心地带,那他又是怎么会受到侵蚀的?
又是一个“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赫鲁尼想要获得读懂阿尔法文明文字的能力,就必须受到重度的侵蚀,而他想要受到这种程度的侵蚀,就必须读懂这些地砖上的铭文。
柯岚查过赫鲁尼的资料,基本可以确定他是一个“自然人”,而不是像自己以及先知那样被不死船员会制造出来的“共生体”。
不过受到侵蚀除了阅读这些铭文之外,倒是还有另外一种方式……柯岚不由得想到了莫珏的结局:对于那些“易超蚀体质”的人来说,只需要看到像蚀骸这样的怪物、或者受到蚀骸的攻击,自身的侵蚀程度也很容易突破临界值——但这样一来,第三个悖论就出现了。
赫鲁尼的体质不仅不算是莫珏这种“易超蚀”的体质,反而是普通人类里万里挑一的“耐侵蚀”体质,要不然,他也不会成为“韶江改”全体船员会里最后一个变成蚀骸的人,也不会在沉眠了十几年之后,依旧保留着最后的一丝“人性”。
像赫鲁尼这样的人,除非直接吸收了大量的“禁忌的知识”,否则仅靠一点“擦边球”,是不可能将他的侵蚀程度拔高到能出现幻觉和幻听这个地步的。
“韶江改”的船员们当初肯定还遇到了其他的事情,只不过这些事柯岚并不知道,战舰的数据库里也没有将其记载下来。
不过对于柯岚来说,这些事放在当下,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他更想知道,当年赫鲁尼他们究竟看到了几块地砖上的铭文,他们又是靠着什么手段激活了这些地砖呢?
也是靠蚀骸的血肉么?
一具蚀骸的血肉只能激活一块地砖……而这片广场的地砖数量少说也有几十万,那岂不是意味着需要几十万具蚀骸?
几十万人的牺牲……
一个危险的词语在柯岚的脑海里冒了出来:集体献祭。
这种规模的集体献祭,上一次,是在古铜城遗址……几十万外勤军团士兵的生命,换来了军神“亚历山大”的苏醒。
柯岚一开始认为这是不死船员会的决策错误,就算他们为了掩盖复制人的真相,也不应该用这种手段把士兵们当作血肉祭品填进这座“遗迹”之中……可现在看来,这个决策恐怕是在船员会内部的内鬼推动下被通过的。
一部分心怀鬼胎的人加上一部分想要掩盖真相的人,两拨人虽然目的不同,但达成目的的过程却是一样的——或许,在不死船员会的眼中,几十万人的性命远没有方舟的稳定来得重要,他们都是可以被牺牲掉的筹码,而异端教派、先知和亚历山大,仅仅只能算是一个行刑人和甩黑锅的对象罢了。
柯岚不会去原谅先知,但随着真相被一点点揭开,他却越发觉得不死船员会这个组织变得面目可憎了起来。
或许,他们一开始的目的的确是为了人类文明的未来,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群拥有着漫长寿命的“人类”,他们的内心已经开始渐渐腐烂了。
先不说如果在这里“献祭”掉几十万人会发生事情——就算柯岚真的能像不死船员会其他成员那样做到如此冷酷残忍的事情,他也根本没有地方去找这几十万具蚀骸。
不仅是他,就连不死船员会也做不到。
没有人能把几十万人带到这个地方,灰雾森林是一道绝佳的屏障,将这个广场、这座高塔完美地隐藏在这个地方。
如果采用暴力手段强行把灰雾森林从阿尔法星的地表上抹去的话,柯岚可以百分之百确定,这一定会触发第二重的保护机制——很有可能,在方舟的舰队用等离子炮将整座灰雾森林都给烧干净之后,却发现核心地带已经沉入了地底深处,或是被转移到了其他人类根本无法涉足的地方。
不死船员会肯定也是明白这个道理,才没有轻举妄动。
如果想要激活更多的石板的话……柯岚不由得将视线投到了泽珞的身上。
既然泽珞可以拟态成各种事物,那应该也能模拟出蚀骸的血肉吧?
“柯岚!柯岚!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吗?”直到这时,柯岚才注意到三十三的嘶吼声——除了嘶吼之外,他还发现自己的身周至少停留了三百枚以上的黑色飞刃,每一枚飞刃的尖端都指着自己身上的要害处。
“怎么——”
柯岚硬生生将已经到喉咙口的“怎么了”的“了”字咽了下去——他只是略微低头瞥了一眼,便发现了自己身体的异常。
一抹如血般的红色光芒正在胸口处闪动的,就连厚实的作战服都掩盖不住这道光芒……透过衣物,可以看到这道红色光芒从柯岚的胸口为中心,不断地向着四肢流动……就彷佛是医学院里的人体血管分布模型一样。
柯岚很清楚地记得,在莫珏变成蚀骸之前,皮肤下也曾透出过这样暗红色的光芒。
难道……自己体内的侵蚀程度已经达到临界值了?
“柯岚!柯岚!”三十三还在一旁高声疾呼着,他脸色很糟糕,焦急之色溢于言表。
就连向来面无表情的泽珞脸上都流露出了一丝紧张的神色,柯岚可以感觉得到自己的身周已经被凝实的空间壁障所包围——尽管泽珞没有对自己发动攻击,但自己同样也无法突破这层空间壁障。
“你现在是什么情况?”三十三急声问道,“你刚刚就一直盯着地上那块发光的石碑看……你知道你身体的变化吗?喂?如果你能听到我说话的话,就回应一下啊!”
“能听到。”柯岚点了点头,他深吸了一口气,尽量不让自己的注意力放在那些铭文上面,并且试着将这些信息掩埋到记忆的深处……
原本他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可是他很快就发现这么做真的有用:当他不再去思考那些事情的时候,皮肤下原本血红色的光芒竟是渐渐暗澹了下去,直至彻底熄灭。
他伸手拉开外套的拉链,解开衬衣的口子,将贴身衣服撩了起来,裸露出来的皮肤光洁而白皙,看不到任何疤痕也找不到任何发生变异的地方……柯岚用手指揉了揉刚刚红光最集中的胸口位置,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柔韧的皮下组织和肌肉、以及更下方的骨骼,胸腔内的心脏在有力地跳动着,不断地将充满氧气的血液沿着血管泵向全身的各处器官。
触碰按压之下,既没有痛痒,也没有任何异样的感觉。
短短几秒之内,柯岚便从一个人形自走LED灯变回了原本的状态。
在听到柯岚回应的时候,三十三紧绷的脸稍有放松,而在看到柯岚的身体不再“发光”之后,更是将瞄准柯岚的黑色飞刃撤去了一大半。
但他还不敢完全放下警惕,沉声向柯岚问道:“你是……柯岚?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我当然是柯岚。”柯岚回答道。
三十三转头瞥了一眼泽珞,后者对他点了点头,撤掉了柯岚周围的空间屏障。
“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怎么盯着那块发光的地砖一直看,不管我怎么喊你,你好像完全听不见一样?还有,为什么你的身体也会跟着地砖一起发光?我听泽珞说,莫珏在变成‘蚀骸’之前,身上也出现过这种‘症状’……难道你刚刚逼近那个什么超蚀的临界点了?”三十三一口气问出了一连串的问题。
“……先别急,我一个个回答。”柯岚摆了摆手,道,“这块地砖上的阿尔法文字排列顺序发生了变化,我才应该是吸收了那具蚀骸的血肉之后,地砖内部的某种机关被激活了。这些铭文字符重新组合成了一篇和先前的祷告文含义截然不同的铭文。我刚刚不是听不见你喊话,而是这篇铭文里包含的信息量太大,不由自主地就看入迷了。”
尽管很多内容都和柯岚曾经有过的猜测重合了,但当真相**裸地揭露在眼前的时候,还是对柯岚形成了很强烈的精神冲击。
“内容是什么?”三十三下意识追问道。
“如果我告诉了你,恐怕你就……”柯岚对三十三做了个“你懂得”的表情,后者先是一愣,当即反应了过来。
这些铭文的内容甚至让柯岚的身体出现了如此惊异的变化,更别提他这个“普通人”了。
“那你的身体……还好吧?说实话,我刚才真的以为你就要变成那种叫做‘蚀骸’的东西了……”三十三说道。
“我也不确定……说不定,我刚刚已经在‘超蚀’的边缘走了一圈了。”柯岚穿好衣服,将扣子扣好拉起拉链,“但说实话,如果不是我自己亲眼看到的话,我都感觉不到身体有任何异样。”
但受到侵蚀的时候的确是没有感觉的……柯岚在心里又补充了一句,先前莫珏的额头上“长”出触须的时候,她自己也丝毫没有察觉,至于后来她变成蚀骸的时候有没有感觉,那就不得而知了。
“话说,你之前不是说这种‘侵蚀’是不可逆的吗?那为什么你的身体又会恢复原状?”三十三有点好奇地打量着柯岚。
“大概……是因为我本身的侵蚀程度就已经很严重了吧……”柯岚说道,“别看我现在模样和正常人类没什么区别,但我的侵蚀程度估计得是蚀骸化的莫珏的几十甚至几百倍……发个光啥的应该也不奇怪吧?”
柯岚心想,自己现在身上挖块肉掉都能很快长出来,按理来说,长点触手或是什么别的奇形怪状的、不属于人类的器官应该也很正常才对,偏偏自己的身体就一直保持着人类的样貌,从未改变……
是因为自己一直从心底里坚定地认为自己是个人类么?
那如果……
柯岚想象了一下自己的手背被鳞甲所覆盖的模样,很快,一阵细微的瘙痒感从手背上传来,原本白皙光洁的皮肤突然变成坚硬的角质层,并且分裂开来,形成一片片层层堆叠的鳞片,覆盖在了柯岚的手背之上。
而在柯岚打消了这个念头之后,手背上的鳞片又立马恢复成了原本白皙光洁的皮肤。
就连毛孔的位置都和先前一模一样。
“嘶……”柯岚心中不由得产生了一种怪异的感觉,他看了看泽珞,而泽珞也看了看他。
发生变化的那只手一直都背在身后,所以三十三并没有看到这令人惊讶的一幕。
柯岚记得自己之前是没有这种能力的——他不止一次想象自己变成怪物的模样,可身体却从来没有发生过诸如此类的变化……这还是第一次。
难道是被侵蚀的身体恶化到了某种程度,以至于让**获得了这种可以随意改变形态的能力?
至少有一点柯岚是可以确定的,距离“超蚀”的临界点越近,被侵蚀者就能获得越强大的力量……但想要靠这种方式获得力量,无异于饮鸩止渴。
“那你岂不是随时都有可能变成‘蚀骸’?”三十三皱眉道,“就像一颗定时炸弹一样。”
“其实所有人都一样,这种侵蚀根本防不住。”柯岚叹了口气,“就算你闭上眼睛塞住耳朵,隔绝掉所有的感知,只要你的大脑还没有彻底死亡,它甚至可以通过梦境来将那些东西灌输进你的脑海……在这种力量面前,人类根本无法抵抗。”
其实他还有后半句话没说:不仅仅是人类无法抵抗,阿尔法文明同样也无法抵抗。
“唉,不说这个了……还是说说这地砖上的玩意吧?就算不能告诉我铭文的内容是什么,但至少得让我知道,这些东西是不是和莫濯睿以及赫鲁尼他们提到的那个‘秘密’有关?”
柯岚点了点头:“阿尔法文明消失的真相,应该就记录在这片广场的地砖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