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还没有突破侵蚀的临界点,对吧?”柯岚回应道,“正好,我也有很多事情想要问你。你看,我们彼此都有对方想要的信息,那么我们完全可以进行一下交换……说实话,我知道你对我朋友并没有敌意,所以我也不想把你当成敌人。我们之间的交流,完全没必要以审讯的方式来进行。”
“你……你不是人类……严重……污染……你……你绝对不能……去……方舟……”蚀骸断断续续地说道,它徒劳地挣扎着,视线自始至终都没有柯岚的身上挪开过。
“说实话,在这种情况下,你还能心系人类文明的安危,我由衷地对你表示敬意。”柯岚没有戴帽子,他只能将呼吸面罩戴上之后又摘了下来,然后对被压在地上的蚀骸微微鞠了一个躬。
他的这番举动,完全是发自真心。
“你……你……你到底是谁……你到底是……什么东西?”柯岚的鞠躬并没能打动蚀骸,对方依旧在挣扎着,“你……你究竟是什么怪物?!”
“说实话,被一个看上去比我更像是怪物的东西喊成怪物,多少让我有点沮丧。”柯岚蹲了下来,“但我不得不承认,你说的并没有错……我的确是怪物。”
“但我也是人。”柯岚紧接着说道。
“不……你只是……伪装的……躯壳……”蚀骸有些吃力地说道。
躯壳?
它怎么也提到了躯壳?
这不是柯岚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了,上一次,还在研究院地下冰库的底层……那个用自己的细胞克隆出来的怪物,“炽天使”,它也是用“躯壳”这个词来形容自己的。
这不是巧合。
柯岚始终相信,这世界上任何事情都不存在巧合……所谓的巧合,只是人们不愿意去深入追朔其原因罢了。
就算它们说的都是真的,自己真的是一具躯壳,那自己这具躯壳里装着的又是什么东西呢?
一个同时拥有人类与阿尔法人血统的灵魂?
可这和现状也没什么区别啊……柯岚早就知道自己的基因序列里被插入了阿尔法人的基因片段,要不然他也不会被不死船员会称之为“共生体”了。
但他总觉得,这件事不会这么简单。
尤其是那些被封存在脑海深处,他能够感觉到却始终无法触及的记忆片段……这可不是单纯靠基因编辑就能弄出来的东西。
它们实在是太可疑了。
柯岚一开始觉得这些被封印的记忆碎片来自于冰川遗迹里破碎的那块石碑,但随着他接触的事件越来越多,获得的信息也越来越多,他越发觉得自己的这个想法是错误的。
那块石碑并不是一件用来储存信息的器物,而是一把“钥匙”……它的作用是用来激活柯岚和这些记忆片段之间的联系……而这些记忆片段,在柯岚成为一名遗迹猎人之前就已经在他脑袋里了。
“为什么你会认为我是‘躯壳’?”柯岚看向蚀骸,“你是从哪里获得的这些信息?”
“你……你是……她的……爪牙……”
“还能不能好好沟通了?我看你对我敌意很大啊?”柯岚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如果你是担心我受到污染而不肯告诉我实情的话,那我觉得大可不必,你也说了,我的受污染程度比你高多了,我这都没有变异,你所知道了那部分‘禁忌的知识’,对我来说也只是小菜一碟罢了。”
看到对方还是不肯松口,柯岚只能继续劝道:“实话跟你说吧,我就是从方舟过来的,如果我真的要做什么危害人类的事情,我早就已经动手了,又怎么会跑到这里来和你扯嘴皮子呢?”
“你……的……目的……是……巢都里的……东西……”蚀骸依旧不相信柯岚的说辞,但他这句话里,却是意外地透露了一点柯岚之前都不知道的信息。
“巢都?”柯岚顿时追问道,“你的意思是,灰雾森林的核心地带并没有你们任务描述里提到的什么‘发动机残骸遗址’,而是一个叫做‘巢都’的地方,对吧?能详细说说吗?关于那个巢都的一切……以及,你是怎么发现它的?你曾经离开过‘热那亚号’的残骸吗?赫鲁尼和莫濯睿他们有没有到过这个巢都?”
柯岚一口气抛出了一连串的问题,他的情绪也不由得激动了起来——兜兜转转这么久,事件好不容易出现了实质性的突破,只要能顺着这个口子继续调查下去,灰雾森林核心地带的真相呼之欲出——
可就在柯岚打算使用一些非常规手段进行逼问的时候,蚀骸的脸上却是呈现出了极度痛苦的表情,那些如同沥青一般的黑色胶质从它的鼻腔、嘴巴、眼角、耳道以及皮肤上所有有破损的地方流淌了出来——柯岚注意到,当这些黑色胶质呈现为固态的时候,它们可以和蚀骸原本的皮肤和平共处,但当其转化为液态的时候,瞬间就拥有了极强的腐蚀性,所过之处,触碰到的皮肤全部都被剥离、腐蚀掉了。
蚀骸的口中发出了极度痛苦的嘶吼声,它断断续续地说道:“不能……让你……回到……方舟……你必须……永远地……留在这里!”
“这家伙早就已经死了,驱使它的不过是一缕执念罢了,你没法说服它的。”泽珞的声音在柯岚耳边响起,“它就是一具靠着体内残存能量行动的行尸走肉,跟赫鲁尼完全不一样……”
“你的意思是,我们在‘韶江改’护卫舰舰桥见到的赫鲁尼,是活着的?”柯岚挑了挑眉,“蚀骸这种怪物……难道还分死活吗?”
“我指的死活,是单指他们属于人类的那一部分。”泽珞解释道,“不过要是你还能见到赫鲁尼的话,他应该也已经变成这个样子了。”
“所以说,那时候赫鲁尼是真的死了?”
“嗯,就在你和他接触之后没多久,他属于人类的那一部分就彻底死去了,之后你就可以用‘它’来称呼残留下来的那具蚀骸了……如果要用人类的词汇来形容‘这一部分’的话,我觉得人类语言中‘人性’这个词从各个方面来说是最贴切的。赫鲁尼的人性可以在她的侵蚀下坚持这么久,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
“这么看来,是我害死了他?”柯岚有些无奈,“如果不是我把他弄醒的话,他应该还可以坚持更久的吧?”
“沉眠状态下他的‘人性’的确可以存活更长时间,但这实际上毫无意义,噩梦一直在侵蚀着他的意识,就算你不唤醒他,他仅存的‘人性’也会在沉眠中渐渐消磨殆尽……你至少让他在最后时刻拥有了片刻的清醒,对他来说,这个结局,不算太差。”
“……唉。”
这边柯岚还在和泽珞说着“悄悄话”,另一边,被空间之力压在地上的蚀骸已经完成了“蜕变”——如果说它原本的样子像是一具风干的木乃尹的话,那它现在就是一具从沥青桶里捞出来的木乃尹。
“它的力量增强了大约三倍,身体的物理强度增强了五倍左右……并且还在不断变强。”泽珞说道。
不过以她的空间能力,就算蚀骸的力量增强到原先的一百倍,也根本挣脱不了束缚。
“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迫使它开口,说出那些和‘巢都’有关的信息?”柯岚问道。
“通过正常的交流手段很难达成这个目的。”泽珞回答道。
“那你能读取它的记忆吗?我记得,你之前就读过我的记忆吧?”柯岚说道。
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泽珞最初的人形化身便是一个白毛萝莉,那完全是因为她从柯岚的记忆里读到了相关的东西——在这个家伙电脑里搜集的二次元涩图里,九成以上的女主角都有着一个共同的特点:白色的头发。
“我可以试着读取它的记忆,但需要我附到它的身上……蚀骸的思维意识模式和人类是完全不同的,每一具蚀骸都和她存在着联系,如果我贸然侵入蚀骸的思维,有很大概率会遭到她的注视……”
“那还是算了,风险太大。”泽珞话还没有说完,柯岚就否决了这个想法。
“但这是唯一的办法。”泽珞继续说道,“我可以想办法分离出一个复制体,让复制体去执行这个任务,就算引起了她的注视,被毁掉的也只是一具复制体而已。”
“损失一具复制体,对你本身有影响吗?”
“有,但是不大,最多三个月的时间就能恢复。”泽珞如实回答道。
“还是不行,在灰雾森林里,你的战斗力必须是优先得到保障的……更别说接下来我们还要去那个被称之为‘巢都’的地方。另外,要是她在将视线投向复制体的时候,顺带着往旁边‘扫’了一眼的话,我们谁都逃不掉。”柯岚摇了摇头,“还有一点你说错了,这并不是唯一的办法。”
“嗯?为什么?”泽珞疑惑道,“我知道在方舟的研究院里,有一些可以强行读取人类记忆的设备。但这些设备针对的对象都是大脑功能基本健全的人类,而蚀骸的大脑已经严重萎缩,丧失了所有功能,那些设备不会对它产生半点作用……更何况,那种占地面积足有数百平方米的设备你也根本不可能带得出来。”
“不,我说的不是人类发明的设备,而是阿尔法文明的造物。”柯岚解释道,“但前提是,我们得先找到瓦莲京娜。”
“你是说渎神者机甲吗?”
“嗯。”柯岚点了点头,“我之前不是提到了,我在和瓦莲京娜一起驾驶渎神者机甲的时候,我们的意识通过机体相互连接,进入了一种‘意识共享’的状态吗?其实共享的不仅仅有意识,还有彼此的记忆。我可以看到瓦莲京娜过往的记忆,她也可以看到我的……只不过我的记忆大部分都是不死船员会输入进去的虚假记忆……”
柯岚顿了顿,继续说道:“在战斗时,沉溺于对方的记忆中是很危险的事情,但如果仅仅只是把渎神者机甲当作一件审讯工具来使用的话,我想应该没有问题。”
虽然柯岚也不确定渎神者机甲的那种神经连接能不能对蚀骸用……毕竟蚀骸不仅大脑萎缩了,体内的神经系统也基本都报废掉了,就算那些肉质触须能够刺穿蚀骸坚韧的身躯,估计也没法连接上蚀骸的神经系统。
但之前那短暂的“同步状态”却带给了柯岚一种奇妙的感觉:他和瓦莲京娜之间的连接并不是来自于那些和嵴椎神经接驳的触须……毕竟这些触须连接的只是嵴椎,而没有深入到两人的大脑里,按理来说,他们之间能同步的就只是大脑给身体发出了各种信号而已,根本不可能出现相互读取记忆那么离谱的事情。
这种神奇的同步功能似乎来自于渎神者机甲的另一项功能……很显然,无论是柯岚还是不死船员会,对于这台机体还远远没有达到完全解析的地步,至于那些“量产型堕天使”,就只是拙劣不堪的彷制品罢了。
柯岚突然觉得……“渎神者”这个名字,并不只是单单听上去中二霸气而已,它似乎还有另外一层的含义。
不管怎么说,至少值得一试。
“和蚀骸进行意识同步,这不是更危险吗?”泽珞说道,“作为她的祭品,每一具蚀骸应该处于她的监视之下,你和蚀骸的意识同步了,不就等于是主动把自己暴露在了她的视线之下吗?这么做,和我的办法有区别吗?”
“理智告诉我,你说的没错,但直觉告诉我,渎神者机甲可以让我顺利达成这个目的……用比较具象的话来说,我的潜意识里一直认为……渎神者机甲是可以一定程度上屏蔽掉她的注视的。”
柯岚说的潜意识,其实就是从那些被封印里的记忆片段里漏出来的一些残碎信息……他发现,当自己接受的“禁忌的知识”越多,受侵蚀的程度越深,这些记忆的封印就变得越加松动。
越接近超蚀的临界点,他就越接近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