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宁躺在床上,双目空洞无神。
陈继业跪在床前,双眼挂满泪痕,哽咽道:“父帅率军追过长江,登上金陵城北的幕府山,突然山上燃烧起了大火,将父帅的中军吞噬……尽管亲卫拼命相救,可……水火无情!”
说到这里,陈继业已经泣不成声。
李秀宁突然挣扎着爬起来,朝着门外喊道:“红袖、绿珠!”
一对早已哭成泪人的姐妹花踉跄着走来。
李秀宁挥挥手,一字一顿的道:“给本宫披甲!”
红袖和绿珠沉默着,赶紧拿出李秀宁的紫金甲胄缓缓披甲。
就在这个时候,位于陈家堡暗室里的陈应核心部曲齐聚一堂。
满脸灼伤伤疤的周青,也不知道是因为剧烈的疼痛,还是因为愤怒,整张脸异常狰狞吓人。
暗室里躺着一名脸肿得跟猪头似的,眼睛只剩下一条缝的人。此人并没有五花大绑,但是他的脖子以下,全部不能动,全身的所有关节都被卸下来了。
但眼神桀骜,一看就是个好勇斗狠的角色。
单雄信盯着他,他傲然跟单雄信对视,还在流血的嘴咧开,嘿嘿笑着,有股子说不出的阴狠。
单雄信捏了捏拳头,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问:“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是谁指使你们这样干的?”
那人嘿嘿一笑,道:“要杀便杀,要剐便剐,那么多废话干嘛?”
单雄信咬牙说:“要杀你还不容易?只要我咳上一声,我们一吐你一口,你连渣都不会剩下。不过,我还是想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能告诉我,是谁指使你们对大元帅下手的,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那人冷笑道:“你当老子傻啊?只要说了,你马上就会将我满门抄斩,五马分尸!”
“你不说只会死得更惨!”
单雄信仿佛在缅怀自己的过去,带着浓浓的伤感,淡淡的道:“我们二贤庄对付吃里怕外的叛徒,向来是三刀六洞,当然,还有一种刑罚,就是把犯了事的人有衣服剥光,绑住手脚,在身上划出几十道伤口再将他扔到山顶,任凭鸟雀啄食,野兽撕咬,虫蚁啃食,他们在此期间还会为受刑者提供饮食,以延长其生命,受刑者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身上的肉被一块块的撕掉,露出白骨,任你怎么哭怎么骂怎么吼,都无济于事……怎么样,你想不想试试这种滋味?”
单雄信语气冰冷而平静,如同恶魔低语,让这名死士浑身微微战栗。
当死士的,哪个不是亡命之徒,从接下这桩任务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当自己已经死了!可同样是死,一刀断头和千刀万剐还是有区别的,只要有得选,谁愿意受这零零碎碎的苦?死士看着单雄信,
单雄信同样看着他,冷酷中带着狂怒的目光告诉他,他是认真的,不想被鸟兽虫蚁生生啄成一堆白骨的话,最好回答他的问题!
他稳住心神,低声道:“我们是太原温氏。”
……
太极宫内,李建成悠悠醒来,他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朝着大臣咆哮道:“朕要御驾亲征!”
当然,大臣们都知道这是李建成的气话。
可是,就连一向敢于直谏的魏征和房玄龄,他们都选择了沉默。
帝王一怒,伏尸百万。
李建成最终还是与李秀宁兄妹二人,率领关中二十五万新军,十六卫大军,几乎倾巢而出,浩浩荡荡杀向江南。
扶桑联军似乎一夜之间变成了软脚虾,一触既溃,望风而逃。
仅仅一个月后,大唐朝廷王师,收复广州城。
三个月后占领中南半岛全境,除了零星的叛军钻进深山老林为匪,已经没有了可以成建制的扶桑联军。
半年之后,李秀宁站在江边的巨石上,遥望着滔滔江水,脸无表情。
已经查探了半年,搜遍了金陵周边方圆数百里之境,只差掘进三尺了,依旧没有找到陈应,李秀宁仿佛已经认命了。
一脸丑陋伤疤的何月儿,匍匐在李秀宁身下:“回禀公主,事情已经查探清楚了,相山之战的紧张关头,一枚原本哑火的火箭弹在李世民身边爆炸,爆炸的冲击波直接炸断了他的一条腿,抢救无效,半个时辰后暴毙。
扶桑太子李承乾无法降服扶桑的骄兵悍将,双方爆发了激烈冲突,最终扶桑联军溃败……”
不等何月儿说完,李秀宁突然打断了何月儿的话道:“这些都不重要,我想知道幕府山是谁的主意,谁下的手……”
“扶桑虞国公,尚书右仆射温博彦!”何月儿迟疑了一下,缓缓开口道:“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他,是他下令死士秘密潜入陈郎身边,成为陈郎亲卫,在火油船上岸的时候,点燃了存放火油的油料库,六万余斤火油爆炸,引发山火……”
“够了!”李秀宁冷声道:“你知道怎么做!去吧!”
何月儿正准备离开,李建成来到李秀宁身边道:“三娘……”
李秀宁凶巴巴的望着李建成道:“你不要劝我,谁劝也没有用,就让我任性一回,你要如何处置我都行,让我替陈郎报了这个仇!”
随后不久,太原温氏位于太原的祖宅,变成了火海。整个温氏鸡犬不留。
李秀宁始终坚信,陈应并没有死,开始动用天下游侠,猛虎义从,以及所有一切可以动员的力量,开始寻找陈应的下落。
……
十年后,平阳公主郁郁而终。
李建成下旨以亲王爵下葬。
前后部羽葆鼓吹、大辂、麾幢、班剑四十人、虎贲甲卒……
长安朱雀大街上,一身破旧道袍,显得很邋遢年轻道士回头着渐渐远去送葬队伍,挠挠头,长叹:“不知不觉间,居然过了十年啊!”
长孙无垢拉着一名七八岁大的小男孩,一脸感慨的道:“是呀,一晃就是十年,好快啊!”
她抚摸着满头灰白的头发,越发的感慨:“我已容貌不在,你却岁月不改,上天何其不公…真让人难以置信!”
道士不是别人,正是消失了十年的陈应。
虽然扶桑联军与大唐终极之年已经过去了十年,这十年大唐可没有闲着啊。
在东南亚方向,安南都护府征服了整个中南半岛,饮马马六甲;
在中亚方向,安西都护府吞并了整个萨珊帝国,与拜占庭帝国臣服;
在东北亚方向安东都护府,新设立了黑水都督府,建立了数座大城市,战旗一直插到秋明地区……
而在国内,蒸气机的应用变得越来越普遍,越来越多的工厂和矿山响起了蒸气机的轰鸣。
十年里,大唐出现了两百多艘装有蒸气机的商船,并且制造出了第一艘全金属结构的军舰。
在长安,皇帝陛下兴致勃勃地拨出一笔钱铺了一条长达两万千米的铁路,一个火车头拖着两个装满煤的车皮轰隆隆的从上面开过……
在挣脱了固定思想的束缚,并且汲取了大量先进的知识之后,这个古老的族群爆发出令人惊叹的创造力,一路狂飙猛进,遥遥领先。
“阿爹!”小男孩稚嫩的声音打断了陈应的沉思,这个小家伙是他跟长孙氏骨肉,有七岁了。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呀?”
陈应哈哈大笑道:“咱们回家!”
随着送葬队伍,哽咽前进的安西王陈谦听到这话,浑身一震。他急忙转身,朝着人群望去。
一名道士拎着小孩子的手道:“你要记住,阳光照得到的地方都属于大唐,大唐男儿就该投身军旅,去征服那些值得征服的地方,穿别人的鞋走别人的路,叫别人无路可走!”
长孙氏凶巴巴的目光望过去道:“你都瞎说些什么呀!再瞎说我拧你耳朵你信不信!”
道士仿佛条件反射,脑袋一转。
正巧与一身孝服的陈谦四目相对。
陈谦顿时愣住了。
这个人他非常熟悉,只是年龄有些不太对。十年前,其父已经三十多岁,现如今已经不惑之年。可是这名道士依旧十六七岁的样子。
就在陈谦一愣神的功夫,陈应已经消失在了人群。
长孙氏登上一辆普通的四轮马车,缓缓离开长安城。
长孙氏怀抱着熟睡的儿子,一脸不解的望着陈应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陈应一边赶着马车,一边向后面问道。
长孙氏道:“你有机会回去,十年前,为什么?你明明知道三娘在等你!”
陈应沉默了好久,一直没有回答。
长孙氏突然仿佛想通了,她笑了笑道:”还是你看得远!“
陈应道:”我死了,是最好的结果!谦儿成为安西王,替大唐征战四方,继业成了安南大都护……如果我还活着,朝廷里会有很多人都睡不着觉,我也会睡不好,毕竟我真不喜欢勾心斗角,你算计我,我算计你!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当小地主!“
长孙氏想了想最终还是掏出一封信,递到陈应的手中。
陈应打开一看,满脸惊愕。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陈应的眼睛慢慢的红了:“三娘知道我还活着?”
长孙氏迟疑了一下,缓缓点点头:“知道!”
陈应问道:“什么时候?”
长孙氏苦笑道:“十年前!”
陈应脸色惊诧莫名。
长孙氏道:“十年前,二郎死了,我从陈家堡离开,她就知道。她知道你累了,需要歇歇,所以她向陛下肯请,任何人不得打扰你……”
马车突然停止了。
陈应望着早已“死去”的李秀宁,眼珠子快要掉出来了。
李秀宁仿佛还是当初那个李秀宁,英姿飒爽,威风凛凛。她拿着宝剑指着长孙氏道:“观音婢,过来拜见本宫!”
长孙氏起身向李秀宁拜倒。
李秀宁望着长孙氏道:“本宫不死,尔等都是妾。”
长孙氏道:“谢姐姐成全!”
陈应目瞪口呆的望着李秀宁,朝着李秀宁扑去。
李秀宁的长剑指着陈应的喉咙道:“洗干净,这么邋遢我才不要!“
陈应笑道:”不要拉倒!“
李秀宁道:”你想得美!“
李秀宁登上马车,指着马车里的洗漱间道:”洗……“
不等李秀宁说完,陈应就扑了上去。
“一起!”
”在一起!“
”永远!“
”永远……“
(本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