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袁术让刘琦的信使带回了入南阳境的竹节符传。
按道理来说,刘琦身为刘表亲任的襄阳校尉,是可以凭刘表给他的官传在荆州境内随意走动的。
南阳郡隶属于荆州,也应在这范围内。
但袁术霸占了南阳郡后,这些传统的规矩便统统被打破了。
荆州刺史下发的官传在袁术这里根本不好使,只有他以后将军之名开具的符传在南阳郡辖境才可使用。
按道理来说,袁术虽是后将军,位次上卿、金印紫绶……但终归是中央武职,以执掌典军师兵卫营为主,无权干预地方行政事务,除非在战时有天子的特别授命。
所以如今南阳郡由袁术所发出的一切政令,就名义而论,其实都是无效的,可以直接罢黜废除。
可惜,自打张咨死后,南阳郡守的位置空悬,无人有资格可以替袁术做这个主。
就是能做,也不敢做……没这个胆。
……
持着符传一路向北,刘琦亲自去鲁阳见袁术,他带着张任和魏延为辅,还有文聘为他挑选的少许襄阳精卒。
南阳郡下辖三十七县,户五十二万八千五百五十一,口二百四十三万九千六百一十八,乃东汉第一大郡。
光武帝是南阳蔡阳人,亦因此南阳被封为帝乡,属龙兴之地,这三十七县也是孕育名士大儒的人文荟萃之地,遍地皆豪门。
而且,南阳郡还是汉朝铁器的冶炼中心。
本应是最富庶繁华的地方,但刘琦带着魏延和张任一路向北,看到的景象却和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一路向北,刘琦等人看到的是数不清的流民,那些人一个个衣衫褴褛,目光呆滞,拖儿带女,背包挑担。
抬头望去,好大的一队,放眼望去一眼看不到头。
而且听他们的口音,都不是北方口音,而是南阳本地人。
刘琦皱起眉头。
这些人不是因为战争而从司隶那边逃难来的,反倒是欲从南阳本土往南方跑的。
而往南方走,毫无疑问,过了汉水便是南郡的地界,那是刘表的领地。
“怎么会这样?”
张任满面疑惑,不解地道:“南阳郡不是天下第一大郡吗?不但繁荣昌盛,又有诸多大儒士族在此安居,如今又有袁术在,怎么还会有这么多的流民?”
张任的问题有人替他回答。
魏延是南阳郡义阳人,刚刚从这里奔往襄阳投军不久,自然是知晓这当中内情。
“袁术为了筹备军资,不修法度,以抄略为手段,奢姿无厌,多少百姓被他逼的走投无路,再待下去非得让袁术逼死不可!如今北方战事又多,不往南跑,还能去哪?”
张任长叹口气,道:“可是没有路引,这些流民怕是也难以越境。”
刘琦闻言道:“恐未必,益州境内的那些东州士,都是从外州举族迁移入蜀的,想来也未必都是有路引的吧?”
张任皱起了眉头,心中暗道确实如此。
魏延哼了哼:“若人少恐是难走,但如今南阳奔南而走之民,以三四十万计,便是各处县府的县吏全部出马,想要把这么多的人全都拦下,怕也是拦不住的,自古流民皆为视为洪水凶兽,各地县府挡撵都恐撵不走,如何还会去拦他们?”
张任听了这话,对刘琦道:“公子,咱们且往小路闪避一时,这些流民数量太多,跟他们对行,一个不好容易生出事端。”
“善。”
一行人避开大路,改行小道,一路上,刘琦的心中略有些忧虑。
三四十万的流民,突然间一股脑的全都涌入南郡,以襄阳目前的底子,能不能收纳的了这些人呢?
以刘表的为人,他断然是办不出驱逐百姓之事,但以南郡目下的库府储存和运行机制……不知其吞吐力是否能够养下这么多的人。
而今日的事只是一个开端,随着乱世的加剧,北方涌入荆州的流民,还会不断的增加。
对于今后的荆州来说,如何接纳并安置外来流民和士族,这需要一个成型的方案……在不损害基本盘的情况下,扩大荆州的吞吐力,能够长期的容纳这些北方的逃难人口。
这其中有土地,粮食产量,以及防止生产力过盛,增加就业等诸多复杂事项……
而解决这些问题的根本,是经济运行的问题……
唉,待上雒之行后再行解决吧。
一县又一县,过朝阳、新野、安众、涅阳、宛城、西鄂、雉县……再往北翻越雉衡山脉,刘琦等人抵达了鲁阳县。
鲁阳县并非是南阳郡的治所,只因其地在南郡北境,离孙坚屯兵的阳人县约一百余里之地,在这里为孙坚供应粮草非常的方便,因而袁术便在此屯兵。
在鲁阳城的城门下,刘琦仰头看向那并不高大的土墙,心中不免感慨。
算上今日见到的鲁阳县,此番横越南阳郡境,已算是路过了八座城池了。
按道理来说,这些城池……应该都是他刘家的吧?
可惜却被袁术硬生生的分离了出去。
我早晚要拿回来!
“少君,所思何事?”魏延在旁边问刘琦道。
刘琦并没有正面回答。
他一挥马鞭子,豪言道:“稍后见了袁术,咱们虽人少,却也不可堕了气势。”
魏延:“诺!”
张任亦道:“刘公子放心,益州军士,虽死也不会折了自家威风!”
“好,进城!”
……
袁术看起来三十五六岁,比刘表年轻了许多,若是论及相貌,他确属上佳。
就这个时代的审美观来说,袁术足可称之为英气勃发。
袁术接见刘琦的时候,身着玄甲,腰配宽剑。
他高坐于厅上,手持酒爵自酌自饮,而厅堂一直排到院落,两旁尽是甲士林立,那些人手持兵刃,各个横眉冷目,严肃而整齐,杀气逼人。
虽不是刀斧手,但其锋芒却远胜刀斧手。
袁术身边站着一名壮汉,满面虬须,一脸横肉,身材高大壮硕……以刘琦的揣度,那人最少要有两百多斤。
在粮食产量相对极低的汉末,能吃成这个体型的,绝对是凤毛麟角。
从府门到正厅,刘琦估计最少有一百名甲士列阵,那阴森森的气势一点一点的冲击着三人的内心。
那种威压是无形的,是通过这些甲士的装束、行为、目光、表情、气势等各方面,一点一点的通过三人的感观,在他们心中逐渐积压起来的。
没有准备或是心志不够坚定的人,见了这阵势,很容易就被诓的惊慌失措。
魏延和张任,跟在刘琦身边,环顾着这般阵势,饶是他们有皆豪雄之士,看了这阵势也不免心惊。
“这是来者不善啊。”魏延喃喃嘀咕道。
刘琦淡淡回答:“你才是来者。”
他心里明白,这是袁术在给自己的下马威。
不过这倒也是好事,说明袁术是有心要跟自己谈判。
只要他肯谈,一切都好说。
“害怕么?”刘琦一边走,一边转头问张任和魏延。
张任毕竟年纪长些,颇有些定力:“大丈夫自投身于疆场,便当不畏生死,有甚惧哉?”
魏延道:“某也一样。”
刘琦赞赏地点了点头:“不怕就好,记住,尔等皆男子,莫要惧死,便是真死了,那也要死的轰烈……当然,我们都不会死的。”
刘琦这个人,有两个长处。
一个是他善于演戏,初入荆州定宗贼,他靠的就是这个。
还有一个就是他曾经认真的思考过死亡,也曾在穿越前真正的经历过死亡。
在这个世界里,他是唯一一个经历过死亡却还活着的人。
虽然不符合逻辑,但他这个穿越者就是这样的一个特殊存在。
思考过死亡和经历过死亡的人,和常人不一样的,他拥有远胜常人的坚定心志。
不能说是大彻大悟,但至少作为生物而言,那种与生俱来的怕死本性,在心理层面被减弱了不少。
因为经历过死亡,刘琦懂得什么才是真正的向死而生,不是别人嘴上随意说说的那种。
所以,当他向着魏延和张任报以微笑的时候,他那不似作伪的笑容,竟然给予了两人莫大的安慰。
不论魏延和张任的武技有多高,但刘琦才是他们三人中首脑。
首脑若淡定自若,他二人自然也当信心百倍。
若为首之人惊慌恐惧,他二人的气势和信心自然也会大幅度的动摇。
从府门到厅堂的这百步的距离,三人心境的起伏波动随着每一步的踏出收回,都会产生不同变化。
但最终,他们还是克服了。
当他们站在袁术面前的时候,适才所有的心理变化都最终都趋于淡定。
刘琦面含微笑的看着袁术,在他的脸上看不出恐惧。
魏延和张任则是表情肃整,紧紧的守护在刘琦身边,那样子似是在说:谁人敢对刘公子无礼,吾等必手刃之!
三人的状态自然是落在了持爵饮酒的袁术眼里。
袁术面上虽不露声色,实则心中却暗惊。
不想此子竟有这般胆气!
袁术眯起眼睛,认真地打量了刘琦一会。
刘琦也直视袁术,目光平静,并不躲闪退让。
少时,终听袁术缓缓开口,赞叹道:“不想刘郎竟颇豪横之气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