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辛苦了。”
东方羽走出人群,朝着四方作了一记长揖,而后轻声开口,心中似有歉意,更似告慰牺牲之人。然而他却好似忘记了一件事,那便是眼前的死伤,皆因其而起,阵法如是,见死不救亦如是。
一声出口,一揖作罢,周围尚存的千余甲士为之一愣,而后气息更为宁静,甚至静的可以听到众人急促的呼吸。却不知过了多久,其中哪一人率先开口,说出四字:
“分所当为!”
话声方落,响彻四方,无数甲士异口同声,长呼三遍方才停下,声势浩荡。而那名重伤的都指挥使,如今也因为如此声势,缓缓睁开了双眼,看到人群之外的华服公子,再度闭上了双眼,却是放心的睡了过去。
眼前一幕,看在小风眼内,倒是让他心神微动,不过事已至此,他也不会在纠结过往。何况方才虽是自己有意拖延施救,从而让自己等人此刻的现身更加深入人心,但这口黑锅却不是由自己来背,也只能由东方羽来背。
只是比起小风心中的一丝纠结,一旁的蓝衫鬼面人却要看淡许多,似是对于眼前的一幕毫无波澜,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眼神显得有些空洞,数息过后,方才有了行动。
只见其走到东方羽身旁站立,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在千余名甲士异样的眼神之下,用沙哑的声音,开口说出了一句:
“小子,你该回去了。”
小子两字入耳,立时让周围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这些人起初并非是为东方羽效死,此行荒山主要便是因为忠于天机城。然而经了方才东方羽作揖四方之事之后,这些甲士立时便将东方羽看做了自己人。
而这个被自己等人效死救回的公子,在自己等人面前被人称为小子,如何能让他们心中毫无波澜。只是他们也忘记了一件事,那便是他们来与不来,东方羽都会得救,而真正被救的人是他们,而不是东方羽。
至于这一点,三名诸葛家的阵师,与那名昏死过去的都指挥使心知肚明,但数千甲士必须为自己此行的伤亡,找到一个合理的理由安慰自己,因此他们对东方羽的维护,便成了这个宣泄口。
然而他们却没有想到,东方羽对于这个称呼,并未有一丝反感,反而转身,语气恭敬的开口道:
“前辈,这次承蒙您二人相助,东方羽方才死里逃生,还请两位前辈与我一同回城主府,必奉为上宾。”
“哈哈哈,城主府的上宾,又能如何?”
蓝衫鬼面人沙哑的声音再出,让周围因为东方羽的恭敬,而有些许动容的甲士,立时再度恢复了之前对他的敌意。城主府的上宾,又能如何?这让他们这些城主府的士兵,如何自处。
可就在有人即将发作之时,另外一个苍老的声音却忽然响起,而这个声音响起的同时,千余名甲士立时再度恢复了安静:
“羽公子,鬼兄是想问你,城主府中可有好酒?”
并非是因为小风伪装而出的声音有什么特殊的魔力,而是因为这个苍老的声音,曾经出现过他们脑海之中。就在方才深陷幻阵之时,也在方才破阵而出之时,而如今他们听到了这个声音,见到了这个声音的主人,一时心中错愕、茫然。
而下一刻,却听东方羽朗声开口道:
“今日幸得两位前辈与空师傅出手相助,更有众将士奋不顾身,东方羽方能脱出虎口。今无以为报,唯有邀众人城主府一行,共饮千年醉,聊表心意,望众人不可推辞。”
在场的千余名甲士之中,也并非全是一腔热血,便忠心为主之人。正如将士征战沙场,也未必皆都好酒一般。只是在他们耳中,东方羽所说的重点,并不是那千年醉,而是城主府一行。
须知在城主府中喝酒,无论喝的是什么酒,对于他们来说,都是一件荣誉之事,甚至算得上是光宗耀祖。而比起这份荣誉,其他的琐事,自然不会再放在心上,甚至连带着看那名蓝衫鬼面人的眼神都好了许多。
至于其他人,则是将注意力放在了“千年醉”上,其中也自然包括蓝衫鬼面人。于是,在东方羽的指挥之下,千余名甲士整合阵型,齐齐朝着城主府方向而回,而东方羽四人则跟随其后。
一路之上浩浩荡荡,士气高昂,路上行人见了,还以为是北城军再度凯旋归来,纷纷让开大路。只是这队伍之中,比起上山之时,却是少了一些人。
这些人中,自然有那些原本藏身山林之中,而后借着幻阵差点杀了都指挥使的江湖人。可是这些人中,却还有那三名诸葛家伪装而成的阵师,此刻已经不知去了哪里。
对于这些事,小风四人心知肚明,却并不打算点破,因为他们的目的已然达成。相信不久之后,城主府中来的那位大人物身旁,有一名阵道宗师的消息,便会在诸葛家内部高层之间沸沸扬扬。
只不过在那之后,诸葛家也势必会派人再来此山,一探究竟。可他们是否能够发现山顶的营地,又或者是否会因为剩余的三道中阵,而山顶的一道大阵而有伤亡,那便不是小风所能左右,也不是他所关心的了。
半个时辰匆匆而过,小风四人与千余名甲士距离天机城西门已不足百步之遥,而如今他们却是逐步不前。并非是因为前方有什么阻碍,而是因为这千余名甲士并非城内编制,依礼法不得入内。
况且这千余名甲士列阵而入西门,势必会引起比如今更大的平民议论。只是这些原因,都只是相对于那千余名甲士而言,其真正的原因,还是因为小风四人在等一个契机,同样在等西门守军前往城主府报信的人,带着消息回来。
只是他们并不知道,如今的西城门虽然大敞四开,可是城内却早已禁行,正是西城门守将算准了城主府那边的反应,在提前疏散人群。而也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接连响起,三人三骑快速自城门而出,到了千余名甲士之前翻身下马。
随即也没有仔细去寻找东方羽,便朝着朝着正前方一抱拳道:
“城主有令,迎羽公子与众将士自西门而入,直去城主府。”
“是!”
传令既下,东方羽挥手之间,千余名甲士立时开拔,朝着城内行去,脚步甚至比之往日还要整齐划一,像是在宣告着什么一般。而如今的西城门至城主府一条路,人群早已被疏散完毕,街上已空无一人。
只是总有好事之人,躲在建筑之中,不可避免。
而东方羽与小风四人,也皆都跟随在军阵之后,只是他们心知肚明,城主府此举看似是给自己做足了面子,实则却是在用这种方式,让整个天机城都知道,这里来了一位大人物,而他便是东方羽。
不多时,众人依礼制纷纷进入城主府,而偌大的城主府,并没有因为这千人涌入,而显得有任何拥挤。也不得不说城主府动作之快,十分惊人,传讯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他们便已安排好了千余人的整场晚宴。
随着不断深入城主府,千余名甲士也纷纷有了各自的去处,直到到达点将台时,除了小风与东方羽四人之外,在场的将士也就只剩下寥寥数名头领而已。
可是点将台下,如今却是坐满了人,这些人皆穿着官服亦或铠甲,目光看向东方羽时,纷纷露出恭敬之色。而随着东方羽继续前行,那数名头领也被安排在了四周落座,只剩下小风与蓝衫鬼面人跟随其后。
至于空城计,他如今却是已经混去了后厨,加上近日城主府大宴,后厨本就缺乏人手,而他的厨艺又可登堂入室,加上他之前本就做过天机城酒楼的大厨,因此他的混入十分简单。旁人只当是城主府,让城中酒楼的厨子前来帮忙,没有人怀疑他的身份。
东方羽不断前行,已经到达点将台之下,而点将台分为三阶,每一阶所坐之人也不尽相同。第一阶,东方羽看到了十六人,而这十六人中,有一人他认得,而他的出现也让他有些意外。
因为这个人,正是受了重伤的那名都指挥使,而此刻他却不知被什么强行抬了过来。至于其余十五人,则皆都与他穿着相似,正是天机城十六名都指挥使。
东方羽看了十六人一眼,而除了重伤的一人之外的十五人,亦齐齐朝着他举杯。东方羽转过头来,继续上前,而数息过后,他踏上了第二阶。
第二阶的面积,显然要比第一阶少上许多,而席位更加稀少,只有四席。而这四席之中,如今却只有三人,皆是身穿金色铠甲,乃是东西南三城的厢指挥使。
而这三人,并未如十五人一般朝着东方羽举杯,只是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东方羽同样看了三人一眼,继续上前,踏上了点将台的最后一阶。
而最后一阶之上,却有三席,左右靠前两席微斜,而居中主席靠后。就在东方羽踏足第三阶时,他的目光终于落在了左手侧一名身穿便衣,显得有些邋遢,看似五十左右的中年男子身上。
而此人看向东方羽,从座位上缓缓起身,可就在其起身之间,点将台上下数百人皆尽同时起身、举杯,宛如此一人动作。周围的嘈杂之声戛然而止,半息过后,只余这名中年人如闷雷一般的声音开口道:
“贵客远来,天机城主魏东青,有失远迎,请公子,上座。”
而其话音方落,点将台之中百余人忽然齐齐开口,而这些人开口之时声音整齐划一,更是运上了强横的内力。加持之下,如山岳倾倒,海啸拍案,心神与内力稍差之人,即便不被如此声势震伤,亦会短暂失神。
“请公子,上座!”
然而众人注视之下,却未见东方羽身形如旧,稳若泰山,而后却是忽然一把朝着魏东青手中的酒杯抓去。直接从对方手中接过了酒杯,而后朗声开口,声音比之那些人夹杂内力而发不及万分之一,但好在他的声音,足够点将台上二十几人听得清晰。
只是此刻处于看戏状态的小风与蓝衫鬼面人,却清晰的察觉到东方羽周身气息极为紊乱,似是已经被方才的声势影响,此刻只在硬撑。只不过当他开口之时,却还是一瞬分神,因为感觉到他与之前似乎有些不同,正是: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魏城主替东龙守天机城数十载,如今着实辛苦,这一杯,当敬魏城主,也敬天机城数万将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