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华阳正盛,临江渔村之外,竹林小路之上,小风两人信步前行,终至竹林小路的尽头。两人停下脚步,缓缓转身看向身后的临江渔村,一时间各有所思。
小风心知此地之事已了,自己也是时候找寻回城的路,去寻访久违的石匠精进一下自己的阵盘刻画之术。可若是放在从前,他此刻定不会有所犹豫,只是如今和自己一同离开的还有身旁之人。
虽然小风并不想与她有太多交集,可如今却毕竟是一同演的戏,一同脱的身。若自己不问不顾就这样离开,且不说她长得实在像自己的徒弟徐青书,即便她是一个路人,小风也会觉得有一丝过意不去。
而就在小风不知如何开口之时,小神医忽然有了动作。
“嗯..终于出去了。”
话音方落,小神医忽然抬起右臂,一副舞姿起手,若扶风细柳,身姿曼妙。小风看在眼中,心中不解,暗道莫非真是自己这个天外客,无法理解江湖客的心思,她难道要在离去之前,在这里一舞作别?
小风心虽不解,人却已经后退几步,给对方留出空间。而小神医此刻却是背对小风,这让小风更加难以判断出她此刻的心思。不过既然对方有此雅兴,自己做好一个观众,便是唯一能做之事了。
可就在这时,识能加持之下的小风,却清晰的察觉小神医的身形忽然收缩了一分,随即身穿的素衣缓缓滑落。小风见状,下意识说出一个字的同时,十分自觉地转过身去。
“你!”
转身之间,小风几欲立即离去,可终究还是没有这样做。只是朝前又走了十几步,停在原地。而就在这时,小神医的声音再度响起:
“你又要离开?”
此言一出,小风立即捕捉到了重点,听对方这话,无论如何也不像是在说一个认识不足一日之人。而且小神医此刻的声音,也已不复方才药园之内开口时那般少女活泼,而是恢复成了她传音之时那种带着几分伤感的声音。
小风闻之无语,心中明白,她可能是将自己错当成了谁。而如此一来,也就说得通对方到底为什么会帮自己脱身,而不是拆穿自己的身份。
心中无奈之间,还是开口问道:“姑娘,你到底为何帮我?”可对方却是答非所问,说了一句:
“你先转过身来,可以么?”
小风听身后的女子如此说话,断句之间,更像是自己做了什么伤人之事一般,顿时开始觉得有些尴尬。然而侧身之间,却发现对方已经来到自己身后,赶忙转身后退两步。
“嗯?”
小风口中轻疑一声,只因小神医此刻一身素衣已经脱下,取而代之的却是初见时那一身男装,不过她这次倒是没有去贴什么胡须。
不知为何,小风见到她一身男装,反而觉得自在了许多,可是眼神却有意无意的看向旁处。只因她穿男装的样子,与那个徒儿太像。可就在这时,小神医却又是说了一句让他重回尴尬之境的话:
“不是你说不要我穿女装,叫我赶紧脱掉的么。”
“唉..你到底能不能好好说话,这样真的很没意思。”
小风心中苦恼,可若对方是天外客,自己这话也就说了,可对一个江湖客而言,这话非但无用,可能还会被对方深究一番,到时更加尴尬。只得不动声色,语气平静的重复之前的问题道:
“小公子,你到底为什么帮我?”
此言一出,小神医身形顿时一颤,如此变化落入小风眼中,自知这一句话便是事情的关键。也许对方的答案,便能告知自己,她到底是将自己当成了谁,而自己解释之后,也许此事便算是尘埃落定了。
然而就在小风等待眼前的少女踌躇之后,准备开口回答之时。却是没有想到,对方给出了自己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同时让自己在心中对慕容二老的好感,又降低了几分。
小神医先是转过身去,而开口时声音中那分伤感却又增加了几分。若是换做大多男子在此,只怕此时已经心生怜惜,被激发出无穷的保护欲来。
“这五年来,我一直将这里当做自己的家,也许并未将他们当做亲人,却也至少是朋友。可是就算如此,我却还是一个外人,终究只是一个外人...
你当真没有看出,方才那人分明是想用我的命去试探你,而你之后用他的村民做同样的事,他便再也按奈不住。说到底,我这五年来做的一切,终究...”
小神医的声音越来越小,语气亦是越来越伤感,越来越委屈。小风虽然不会像大多数人那样,在这种时候对她产生什么怜惜之意,又或者索性借她一个肩膀,却在心中叹息一声:
“这女孩看似年少,却有不符合年纪的心性,所谓耳濡目染,言传身教,却不知道她的师父又是怎样的一个人。至少,应该比自己好很多吧。”
小风念及此处,心中忽然一阵苦涩,又想起自己当时实在没有尽到一个师父的责任。若是徒弟能够自力更生,小风自然不会如此挂心。
而小风之所以到现在还一直对徐青书耿耿于怀,却是因为他这个徒弟当时被灭满门,死里逃生。在绝望之时,自己给了他希望,可是在希望之后,却没有应有的后继。
如今自己虽然在离开时,传了他半部星盘全解,可这却像是一名家长,只给了孩子金钱,却不与他有半点交集,半生放养。就在这时,一股香气缓缓自身后飘来,小风却是立即朝前走了几步,随即转身看向愣在原地的小神医,淡然开口道:
“世事多变,慕容家不值得你如此挂怀。既然荒山奇药之说是骗他们的,那你之后可有什么打算?”
小风何尝不知,之前那股香风,只怕便是这少女要借自己的肩膀。可小风心中想的,却是自己已经对不住徐青书一次,如今自知管不了这女孩多久,若是轻言些什么,加上她此刻对自己的这种情绪,只怕真会重蹈覆辙。
“你..能不能再说一次..那句话。”
小神医似乎因为小风忽然让开,情绪变得越发低沉,说话时仿佛马上就要哭出声来。而兴许是小风还是动了恻隐之心,此刻与对方共情之下,亦不再觉得尴尬。
心中快速思索,小风却真的不知道对方说的是哪一句话,同样小风也清楚这句话,只怕就是他将自己认错人的关键。心念急转之下,小风双眼一凝暗道一声莫非,随即长叹一声,终是开口道:
“你怎么穿起了女装,不像话,快给为师脱下来。”
同样的一句话,小风极力模仿当时的语气,可是这句话却终究没了当时的心境。虽然依旧温婉,却听不出半分关切,与那一丝愧疚。而对于旁观者而言,这不过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言辞而已,可对于当事人而言,却是字字入心。
“你..你站住!”
小风话音方落,便见小神医忽然朝着自己跑了过来,赶忙伸出一指指向对方,同时轻呼出声。见对方身形只是变缓,而未有退意,虽然心中无奈,可小风终究还是说出了一句:
“姑娘,你认错了人,我不是你师父。”
小风说话的同时,已将黑袍的帽子摘下,露出易容后的面貌,只是此刻的样貌虽然不是他的真实面容,可却是他自从步入江湖以来,用的唯一的一张面孔。
小风的脸与话,同时如同一道霹雳一般,响彻在小神医脑海之中。其实若她有平日的理智,也断然不会如此轻信于人,何况还是自己最为挂心之人。
只是那一句话,确实与她师父当年说这句话时的声音几乎一模一样,这才让她心存侥幸。而当一个人有了侥幸之后,便会试图让自己相信这份侥幸便是真实,同时不断积累希望,却在内心深处害怕失望。
如今一道惊天霹雳降下,小神医愣在当场,身形已然停止。小风看在眼内,眉头微皱,一时间觉得心中有些古怪,却坚定自己此刻不能做些什么,说些什么。
既然小神医能够看破慕容成的心思,那么说明她在这个江湖有自保的能力,自己又为何要给她一个根本不存在的盼头呢。然而并非是小风自作多情,而是小神医此刻确实心神动荡,同时心中挣扎无比,是那一分侥幸与理智的挣扎。
破茧重生是一种结局,而被趁虚而入,她此刻亦会出于那一分侥幸,而在此刻选择放弃理智。如若小风是一个坏人,又或者动了什么其他的心思,如今只要巧言几句,必定可成。
“哭吧,有些事终要面对。然后擦干眼泪,江湖路仍要继续。你若在此倒下,不会有人怜你助你,而你若真的在此倒下,你师父只怕一生也等不到你。”
话音方落,小风猛然转身,黑袍扬起间,五官再度隐藏于黑暗之中。转身之时,不再看向身后啜泣的小神医,可同样也没有在此时离开。
半息过后,心中终归产生一丝不忍,刚要席地而坐以琴辅之稳固心神,却想起自己根本无琴可用。然而正当小风叹息一声即将出口之际,一道有些耳熟的笛声却忽然自林间响起。
其声悠悠,其意幽幽,若蒹葭浮萍,又似秋水流逝,落叶无痕。然而入耳瞬间,小风却感觉一股冰寒之意,迅速朝着自己脑海深处直袭而去。
“不好..”
心念一转间,小风原本四散而出的识能与精神力,迅速回转脑海深处,同时筑起万丈高墙,只待敌军来犯。可就在这时,笛声一转,冰寒之意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却是一道清冷的女声,仅有一句:
“好个薄情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