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山峰顶,劲风疾吹,一座破旧的凉亭不知何年何月便矗立于此,其上所刻之字已大多无法辨认,只余下一个“青”字。一人素衣长发,头戴木钗,坐于亭中手按琴弦,琴声高山流水,似诉心中之事,然而却苦无知音。
凉亭之外,一名身穿貂皮大氅的青年男子双手抱剑,似是在聆听琴曲,却更似是在观看山下云雾。久久之后,琴声骤停,青年男子忽然伸了一个懒腰,缓缓开口道:
“唉..我的好二哥,我们这样对大哥,是否终究还是太过了些?”
话音落定,青年男子转身看向亭中之人,当即便要进入凉亭,然而刚刚踏出去没有几步,便听亭中之人一声轻疑,当即停住脚步,抿了抿嘴。
“十一,你可还记得从前的乌山寨宗旨是什么么?”
青年男子闻言、转身,就这样坐在了凉亭的台阶之上,背对亭中之人,将手中长剑放在地面,随意的道:“记得,当然记得,不就是劫富济贫,只打贪官污吏和乡绅恶霸的主意么。”
“是啊,可是他这些年来都做了什么?为了钱可以不顾山门诫训,所害无辜之人若化作厉鬼,只怕我们乌山寨早已不复存在。平日里,他不过是目光短浅而已,可如今他却勾结天杀阁,已到了无法容忍的地步。你的好大哥,已经回不来了..”
亭中之人幽幽的开口,青年男子闻言间神色多次变幻,而听至末尾亦是缓缓起身,朝着山下的方向走去,只留下一句:“是啊,大哥已经回不来了,但我的好二哥,也永远回不来了...”
劲风依旧,古亭依旧,人依旧,心却不同。亭中之人一双素手再度按琴,却是用截然不同的语气与声音低语一声:“无脑猪公,你终于肯动脑了,很好....”
而后琴音再启之时,却不复高山流水,而是幽谷寒泉,内中苦楚无人可知,而即便是亲信之人,亭中之人亦自知无法与人言说...
乌山之下,山道之前,一颗攀天古树亦如峰顶古亭一般,不知何年何月便立于此地。树冠之上绑着无数红线,红线之下则系着众多木牌,只是木牌之上并未刻字,显得空荡无比。
大树之下,一黑一白两道人影并列而立,看着上山一左一右两条山道,久久过后终将眼神投向此刻躺在树下背靠树干的一人。此人面上胡须纵横,样貌凶悍无比,只是无论额头之上亦或是身上衣物皆有多处破损划痕,显得狼狈不已。
看他这幅模样,倒像是被人绑在马后,一路拖行而来。若换了常人,恐怕早已气绝身亡,可此人虽然昏迷,呼吸却是再为正常不过,显然是连轻伤都算不上。
然而作为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的诸葛瑾,此时却是一脸无辜的看向此人,手中折扇扇动了两下之后,眼神不变,朗声开口,丝毫没有半点隐藏,也丝毫不顾及旁人的感受,对着身旁的黑袍小风问道:
“百里兄,你说乌寨主这一回是装晕还是真晕,又要何时才醒来呢?”
小风知道对方这话也许是有激乌索尔起来的意味,可心中还是有些无奈。因为无论是通过自己转晕一道上高深的经验,亦或是识能对人体气息的探测,都表示乌索尔此时是真的晕了过去。而就算没有这些手段,单用肉眼去看,想来也能看出一些端倪。
就算一个人再如何装晕,被人以内力一路拖拽,脸不断与地面上的各种障碍物亲密接触,足足行出数里路程,这人能活着都是一个奇迹,自然晕倒也只能是真晕。
只是小风此时越发心思不在此处,他已越发绝对乌山之行绝不简单。若说这乌山之行,本质上的冲突是乌索尔与山上之人的恩怨情仇,那么又是什么原因引得南宫、诸葛两大世家的子弟亲身来此,更是引动东瀛杀手一脉。
小小的乌山在世人眼中不过是一处普通的山贼山寨而已,若说这其中没有什么渊源,小风是绝对不会相信的。然而如果同行之人不是诸葛瑾,也许小风还会试图去套对方的话,可因为对方那神秘莫测的家传绝学,自己生怕贸然出口,被套话的不是对方,而是自己。
诸葛瑾为什么会出现在那片死林之中?而那片死林作为乌山寨先人的埋骨之地,又为何会成了饲养尸人之所?按照乌索尔的说辞,那林中尸将早已在二十年前便已存在,却为何至今才引来多方关注?
再说紫衣侯,又为何给自己一种莫名的感觉,他之前四名部下所说的话,当真只是巧合而已么?而他身为五毒教众,又为何在他进入林中之后,林中便燃起熊熊大火?
一路行来,有太多的未解之谜,而小风此时却对前路充满期待。不过他同样明白两方对战,情报的重要之处,因此无论是出于哪一点考量,都必须等到眼前之人苏醒,方能制定下一步的计划。
“瑾兄方才提起,乌寨主之所以再次晕厥,是因为营地被灭情绪激动,故而逆血上涌所致,却不知...”
小风一句话尚未说完,诸葛瑾却是挥扇间笑了笑,再一次抢先说出了小风要问的问题,而小风对于这一点早有了准备,倒也没有再惊讶什么:
“百里兄可是想问当初的细节?哈..我当时也没有太过注意,只是看到地面上有一行血字。但具体写的什么,我却也没有仔细去看。”
以诸葛瑾的心性,小风自然不信他没有仔细去看那些字的内容,虽然不知对方为何在此时隐瞒,却也不愿再纠结什么,只是叹了一口气道:
“唉,那倒是可惜了。”
可心中却已经多出了一分猜测,那是一种直觉的猜测。因为如果对方的目的是灭掉营地,那么一早在第一次偷袭之时便可以办到,故而这一次灭掉营地的人和上一次偷袭营地的,很可能不是一路人。
而自己等人又一次完美的错过了营地被袭,就算这是剧情的安排,小风也不相信这一切都是巧合。要么自己之前的猜测是对的,这营地之中不止那一个内奸,要么便是一种更为棘手的事实,那便是这伙山贼并不普通,对方识破了自己的计策。
“咳咳...咳咳咳...”
就在这时,树下的乌索尔发出一阵咳嗽,而听他这咳嗽的声音,非但没有半点伤势,反而力道十足。而下一刻,他便宛如一只疯兔一般从地面上窜了起来。
诸葛瑾见状一阵无奈,心中已开始琢磨,自己是不是要再施展一次神算心经,再摄他一次心智。毕竟当一个人处于被仇恨蒙蔽,或者大喜大悲之时,是他的脑子最为无用之时,给出的信息也可能带着几分情绪加工下的成分。
然而,下一刻当乌索尔开口之时,诸葛瑾与小风却皆是一愣,因为他们没有想到,乌索尔开口的第一句话不是和营地被灭有关,亦不是与乌山之事有关,而是:
“有吃的么?饿死我啦!”
小风与诸葛瑾不禁面面相觑,诸葛瑾想的是如何攻心,再一次施展神算心经给对方洗脑。而小风则是推算,乌索尔可能在面对打击之下,另一个人格又会复苏。可是他们却万万没有想到,乌索尔竟是在这种时候,说了这样一句话。
“乌兄,你不是随身携带着很多肉干么,你...”
见诸葛瑾没有搭话的意思,而乌索尔看向自己的眼神越来越可怜,小风终究还是硬着头皮开口说了这样一句话。毕竟一个随身带着足够半年食用物资的人开口喊饿,实在是一份特殊的体验。
乌索尔闻言一愣,足足愣了三息有余,方才一拍头顶,当即手中白光一闪,一只麻袋出现在身前,丝毫不顾及自身形象的翻找起来。而后,在小风与诸葛瑾两人无奈的眼神中,大快朵颐的吃了一顿肉干,仿佛营地被灭之事与他丝毫无关。
若是一个人有所隐忍,或化悲愤为食量,那么他在吃东西时一定会夹杂着发泄的情绪,可是乌索尔此时吃相津津有味,却是丝毫不像有这方面的心思。
一时间,小风不由得怀疑起,对方是不是打击太过,从而选择性失忆。那如果是这样的话,自己这乌山之行恐怕就要就此画上句号,因为这个发布任务的江湖客都已经没了斗志,自己这助拳之人又有什么办法。
而就在这时,随着乌索尔手中的白光消散,地上的麻袋亦消失不见,而同时乌索尔却是大步朝前走来,朗声开口之间,再一次让小风失算,因为他说话时的气场,与其说是自暴自弃,倒不如说是慷慨赴死。
“酒足饭饱,是时候上路了!百里老弟,你我相识不久,这一路承你照看。如今我已东山不复,夺回乌山寨再无可能,自然也不会拉你下水。今日就此别过,如若他日江湖有命再见,一定与你不醉不还。”
话音落罢,却见乌索尔忽然转身下跪,朝着身后那参天大树拜倒而下,而这一拜,却是迟迟没有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