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装女子此言,虽未亲口承认“王上无能”,可这一句无能为力,却也不是那这种立场的人应该轻易说出口的。更何况如今玄远军立场与其乃是敌对,她就这样告知对方,用一句话暴露给了两项重要的信息,可谓不智。
“如今玄霜王都自顾不暇,大多权臣皆已臣服那名妖人,尊其为圣主。有的是身中惑心术,有的则是审时度势,随心而为。如今的玄霜国虽无外患,但已经是内乱频频。
其实一开始那位圣主尚且有所收敛,玄霜国境内虽有妖物时常出现,却不会攻击平民,而是专门对山匪流寇出手。可是近年来不知为何,那位圣主忽然间不再干涉其他妖物,一时间境内妖物横行。
虽然如今这些妖物尚在试探之中,不敢大规模攻击平民,但却时常出现各地骚乱,距离生灵涂炭已为时不远。所以....”
言至此处,宫装女子忽然抬头,而后双手合于胸前,一礼长揖拜下,郑重开口道:
“此行出云,本意自是邀请玄远军摒弃前嫌加入玄霜,但如今便是诸位不愿放下恩怨,也请看在天下百姓的份上,与我玄霜王室结盟,驱逐妖物,还此境太平!”
一声落定,宫装女子长揖依旧,大有若对方不答应,便不起身的态度。而虎堂主与影堂主两人闻言,则是对视一眼,他们自然看得出对方所言非虚,只是玄霜国百姓的性命是性命,玄远军弟兄的性命也同样是性命。
若此事发生在楚玄国,玄远军上下自然义不容辞,可如今发生在玄霜国身上,便不得不考虑一番得失,以及合作过程中,可能发生的变故。虎堂主心下迟疑,陷入沉思之中,而一旁的影堂主看出其心思,此时面色微变,冷声道:
“哼哼,阁下所言,未免太无诚意了一些。无非便是想以你玄霜国百姓的天下大义捆绑我等,让我们为你们卖命。且不说你并非玄霜国主,你所谓的联盟是否有效,便是真的将妖物驱逐过后,我玄远军势必有所损耗,届时你们若过河拆桥,岂非...”
然而未及影堂主将话说完,此宫装女子却又再度口出惊人之语,若此时还有其他玄霜国大臣在场,只怕回去之后,至少也要参她一个谋逆与大不敬。
“将军不必担忧,今日我自前来,便是带来诚意,若玄远军今日答应与我玄霜王室结盟,我便以此传国玉符为信,放于出云山。他日若我做出任何违背今日盟约之事,将军便可以此传国玉符昭告天下,以示我玄霜王室失德。
至于我所说结盟之事是否有效....”
言至此处,宫装女子声音微微一顿,而后眼底闪过一丝复杂,有三分犹豫三分神伤和两分无奈,一瞬过后,口出惊人之语道:
“我之前说过,母后身中惑心术时日已久,如今虽以巨大代价解开一半术法,但却毒已入髓,药石罔效,时日无多了。母后将此玉符传于我手,其意自明,今日我若再与玄远军联盟,他日我便是玄霜国主。
眼下乾炎宗上师在此,我可当场立誓,若与玄远军结盟,成功驱逐妖物之后,必会割地两城供玄远军自治。另封号楚玄,以全玄远之义,只要我在位一日,此生便不会与玄远军开战,上师自可为证,遣监察弟子督查此事。
若有违背,我愿万箭穿心,永堕无间!”
宫装女子话至末尾,抬头的同时双手高举玉符,看向神秘男修,而后郑重立誓。其如此迅速的做法与决心,的确让虎堂主与影堂主两人意外,割地两城供玄远自治,此等条件可以说是极有诚意。
现下玄远军的情况,便是立足出云山上,但也只能固守出云山。可若是得两城自治,且不说资源方面,便是人丁血液,也能得到一定补充,壮大玄远军。
虽然趁玄霜国内乱直接起义,而后一股拿下玄霜国收益更大,但这样做却难免生灵涂炭。
“我有一个问题,请你如实回答。”
听到虎堂主忽然开口,宫装女子面色浮现一丝笑容,而后微微颔首。而下一刻,对方问出的问题,却正戳中其心底之事。
“你方才说玄霜国权臣大部分皆臣服于那位圣主,而你作为玄霜王室,甚至是公主之身,又怎会逃过惑心术一劫?或者说,怎会有机会带着三万禁军前来出云山,与我们共谋大事?”
虎堂主看似鲁莽,可实际上心中却有自己一番计较,如今开口之间,问出了一个尖锐的问题,而宫装女子闻言也眉头微皱。只是她今日已经说了太多不该说的话,如今到了临门一脚,又怎会犹豫?
“诈降。玄霜王室上下,所有不服管束者,已尽数被诛,如今十三名手足只余两人。我之所以能够率军来此,一是因为幕后清醒之时以玉符相托,而此玉符可以调动禁军,二却是因为在母后身中惑心术后,我是第一个投靠那位圣主的王室中人。”
“嗯?”
一直在旁边看戏的楚月,如今听到此女竟如此说,忽然间觉得这台无聊的戏,有了一些趣味。此刻看向身旁神秘男修,却见其一脸无奈,似是家丑在前一般。
虎堂主并非莽夫,虽然偶尔执着,但却并非容易失去理智之人。如今虽听对方口出惊人之语,但也不会立即变色,因为知道对方这样说,必有内因。
果然下一刻,宫装女子神色消沉了几分,接着开口道:
“当日母后身中惑心术之事尚未败露,老师偶有察觉,便欲进宫一见母后,那日我正巧在母后寝宫,因此得知了此事。在确定幕后身中惑心术,而老国师也对此无能为力之时,我便已开始为后续准备。
因此在其他王室中人质疑幕后行为之时,唯有我一人从始至终赞同,而那位圣主现身之后,更是第一个投奔于他。因此在如今的朝臣之中,那些真心归顺圣主的人觉得我先了他们一步,占了便宜,而还在隐忍的大臣,则无一人不想要我性命。
却也因此,躲过惑心术一劫,因为整个玄霜国都之人,皆都知道我是第一个真心投敌叛变之人,因此那位圣主于我虽有防备,但却并非施以惑心术。”
听到此女话音至此,楚月忽然间眼神一变,而后暗中催动炼神诀,以神识笼罩此女。可一瞬之后,却是没有发现此女身上存有任何与修士相关的物件,也无任何术法残存气息,继而转头看向神秘男修。
只是还未及她开口,神秘男修却像是猜到了她的心思一般,传音道:
“道友没有看错,此女身上的确没有惑心术,也没有其他追踪法术,这一点的确于理不合...”
而同一时间,宫装女子再度开口,语气却越发凝重起来。
“但...
我此行外出之时,曾与那位圣主见过一面,此后我便怀疑自己身上已被动了手脚,于是便找上老师。果不其然,那妖人的确在我身上种下留影术法,老师为了解除此术,非但耗损了半生修为,更是被术法反噬,变得神志不清。”
“等一下。”
就在这时,影堂主忽然开口,打断了宫装女子的话。后者似乎陷入哀伤之中,只是抬头无力地看了影堂主一眼,然而其模样虽然楚楚可怜,影堂主却不会怜香惜玉,当即开口问道:
“你的计划或许很完美,又或是你的演技很完美,但可惜言语之中存在一个漏洞。按照你的说法,那位圣主便是知道你要来出云山,而他与陆老堂主相斗百年,自然知道出云山是什么地方。
只要有陆老堂主在,用脚趾想也知道出云山断不可能与你们结盟,可是你却偏偏选在陆老昏迷之时上山...哼哼,以玄霜王都到出云山的距离,便是三万禁军日夜兼程,恐怕也要两天两夜才能到达。
可是陆老堂主出事,却是在一个时辰之前,敢问公主,你们玄霜国王室,可是有未卜先知之能啊?若是没有,这位圣主又是为何要让你们来此出云山?
既然要说合作,公主是不是也该拿出些诚意,将出云山内鬼的身份告知我等呢?”
此言一出,场面气氛立时严肃起来,宫装女子心中更是一颤。她之前说了千般,自然诚意十足,而且割地两城也是她心甘情愿,然而这一切,都是为了让对方忽略掉内鬼的问题,因为她想保护一个人。
可是此时此刻,这位一开始为自己说话的影堂主,如今却是将自己送到了绝路之上。之前的一切条件都可以商谈,可唯有此人的性命是自己的底线,此时将其交出,必是九死一生。
心念急转之下,宫装女子忽然开口道:
“出云山中的确存在奸细,但却并非一人而是多人。我们其实是化整为零,分批前往出云山,而后在附近待命。直到传来讯息,方才聚合于出云山脚,而那名奸细一直与我们是单线联系,我也不知其具体身份,只知道是一名男子。”
不得不说,宫装女子信口胡诌的本领,可谓极强,如今说起谎来,面上毫无惧色。只是她万万不该画蛇添足,补充了那最后半句。
“哦?既然你不知道她的身份,又为何肯定她是一名男子?公主如此说,可是想要包庇什么人么?”
影堂主再度开口,语气却是越发逼人,而一声落定,目光更是直接落在一旁的三姑娘身上。其实从楚月三人回山之后,他便一直在观察这位三姑娘的神色,如今一番对谈之下,他越发觉得此女古怪。
直到方才提及内奸之时,其眼底闪过的一丝愧疚,让影堂主几乎可以确认,此女必有问题。如今之所以如此强势,便是要逼迫对方,现出原形。
而另一个原因,其实他早已说过,便是陆老堂主在此,一定会拒绝联盟,如今他不在场,便是自己两人答应,他也不会答应。因此他从一开始,便想着如何将话说死,一如既往,从未改变。
如今一言既出,看向三姑娘的眼神之中,已带着几分敌视之意...
“我会知道他是男子,那是因为他每次写信之时都会...”
宫装女子眼见影堂主抓准此点不肯放过,此时心中也是失了方寸,当即语速极快地开口解释,可是她的话还未说完,身旁却响起淡淡的两个字,让她如坠冰窟,心若死灰。
“是我...”
三姑娘吐出这两字之后,忽然转身看向虎堂主,与其四目相对瞬间,清晰看到后者眼中的难以置信。不知为何,此时她面上无惊反喜,露出一丝微笑,而后袖口寒芒一闪,直朝自己心口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