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佶的精神显得有点疲惫,抬起眼来看了杨戬一眼,语气冷淡地道:“朕不是叫你今日不必来伺候了吗?”杨戬笑吟吟地走过去,给赵佶加了个软垫,道:“老奴积习已久,改不了了。”
赵佶舒服地换了个卧姿,道:“罢了,你去将御案上的奏疏递上来,朕在泉州,还有这么多琐事,看了心烦,不看又总是放心不下。”杨戬当然知道陛下心烦的是什么,这些奏疏,有不少是一些朝臣穷追猛打请赵佶回京的,什么国不可一日无主之类的话。不过话又说回来,赵佶虽然在泉州,却还是提心吊胆,生怕女真人当真兵临城下,所以虽然不愿意看奏疏,却还是会打起精神来看看,主要是搜寻些军情。
杨戬颌首点头,在塌下的案上捡了十几本奏疏来,抱到榻前,先递过去一本。
赵佶强打起精神,还未翻开奏疏便已经打起了哈欠,随手翻开之后,一目十行看过去,冷笑道:“太子都监了国,这等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还要加急送来给朕御览,那还要监国太子做什么?”说罢随手将奏疏抛开,手伸向杨戬,接过第二本奏疏,也是懒洋洋地看过去,不过这时候,他的脸sè显得更差了,不悦地道:“礼部左shì郎就是个混账!”看到第七本奏疏的时候,赵佶的眼中闪过一丝愕然,随即坐直了身体,抬起眸来,道:“这本奏疏是什么时候送来的?”
杨戬哪里知道?便问边上的内shì,那内shì答道:“回陛下的话,一个时辰之前加急送来的。”赵佶掐着指头算了日子,大喜过望地站起来,脸sè霎时恢复了红润,便如刚刚喂服下丹药一样,欣喜地道:“是大捷,大捷水师大捷,大破金军,杀贼五万!好,好极了!朕后顾无忧了!”
他整个人显得很是亢奋,在这寝殿中来回踱步,不断地念叨:“沈傲拿下了大定府,拿下了中京道,这是旷古未有的大功劳,朕果然没有看错他。”杨戬听了,也是大喜,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赵佶腰板tǐng直起来,哈哈笑道:“不必恭喜朕,该恭喜沈傲,彪炳战功,好得很哪!”赵佶一反常态,至今还处在亢奋状态,心中的喜悦可想而知,他走到御案边端起茶盏去喝了一口,又认真看了奏疏,道:“女真人也不过如此,朕有沈傲,天下可以安定了!”
赵佶一下子变得精神奕奕起来,一屁股坐在御案前,将这份报捷的奏疏置在御案上,沉吟一下,用颤抖的手提了笔在奏疏下写了一行字:卿不负朕、朕不负卿。
吹干了墨迹,将奏疏交回给杨戬,道:“立即加急送出去,送去大定府。”杨戬立即放下剩余的奏疏,拿了赵佶的批语,飞快出去,在亲殿外叫了个殿前卫虞侯吩咐他立即派人加急送出,才旋身回到寝殿,现在杨戬的脑子里整个还是乱哄哄的,只觉得这捷报来得太快,令人猝不及径,若不是这捷报是平西王那边传来的,他几乎要怀疑是有人假传捷报了。
至于赵佶的心思,杨戬哪里猜测不出?眼下大宋风雨飘摇,赵佶虽然撤手不管,一心只顾着偏安在泉州,可是心里头却是无时不刻地盼望捷报,如今真有大捷递来,欣喜若狂是肯定的。杨戬觉得自己现在连脚步都比平时轻快了许多,又回到寝殿,才发现赵佶已经坐在案前继续翻阅奏疏了,不过这时候,赵佶脸上的欣悦之sè一下子收敛起来,整个人若有所思地看着御案上的一份奏疏,一动不动。
杨戬最善察言观sè,可是这时候却又狐疑起来,捷报送来,陛下至少也要高兴个十天半月,何故一眨眼的功夫又板起了脸?
杨戬蹑手蹑脚地走近,目光也随之落在御案上的奏疏上,不过他不敢细细端详,只是大致看到里头写着辅政、开府、大功之类的字眼。
赵佶拧着眉,似乎在权衡着什么,突然,他的身体向后一倾,靠在椅垫上,整个人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杨戬不敢打扰,只是站在边上看着。
良久,赵佶突然抬眸,淡淡地道:“杨戬,朕有话要问你。”杨戬连忙道:“请陛下示下。”
赵佶从椅上站起来,负着手,很是凝重地道:“太子和沈傲不睦是吗?”被赵佶这般直截了当地问话,杨戬无所适从,又不敢轻易回答,权衡了一会儿,才道:“老奴确实听说过一些风言风语,太子和平西王殿下似乎是有一些嫌隙。”
赵佶的脸sè一松,道:“这就解释得通了,母后这么做,是要给晋王留一条后路,她老人家不放心啊。、,
杨戬听得云里雾里,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涉及到了太后就更谨慎了,始终不发一言。
赵佶皱着眉,似乎还在权衡,以赵佶的天资,这世上的事还有什么东西看不透?有些时候虽然装糊涂。其实心里却如明镜一样,只是他这人一向慵懒,不愿意去想去解决而已。
不过这份奏疏却是非同小可,里头详细记载着太后与太子之间的对话,这件事事关重大,就由不得赵佶不得不去面对了。虽然只是只言片语,可是赵佶立即猜测出太后和太子的心思,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让赵佶越发为难起来。
“母后没有错,朕老了,身体越发的不行了,没了朕,她拿什么倚仗呢?晋王爱胡闹,朕能容忍是因为朕和晋王骨肉相连,一母同胞,最是嫡亲不过”赵佶目光深邃,那略带几分浑浊的眼眸此时闪动着智慧的光泽,继续自言自语道:“可若是太子登极了呢?太子貌似忠厚,心里怎么想却难以揣测,便是朕都觉得太子的心机”赵佶原本想说太子的不是,可是话到了。中,却还是咽了下去,只是苦笑道:“母后这是不放心,是怕太子有朝一日要对付晋王,对付沈傲。她的心思,朕明白,其实朕又何尝没有这个念头?太子这个人,心xiōng狭隘,未必能容得下晋王和沈傲。”
赵佶的心中闪过一丝温情,赵宗是他的嫡亲兄弟,二人自小便在一起长大,虽然平素与自己多有些争执,可是内心深处,赵佶还是很爱护这嫡亲兄弟的。至于沈傲在赵佶心里,沈傲是女婿,是驸马,更是左右臂膀,是良师益友,虽然二人地位悬殊,年龄又有鸿沟,可是对于这家伙,赵佶也一直将他当作半个儿子。
从前赵佶想换太子,可是现在,太子监了国,自己又是体弱多病,又有金国这大患,大宋朝是再经不起折腾了,易储是万万不能的。既然如此……………,
赵佶仿佛打定了主意一样,目光落在杨戬身上,道:“杨戬,朕来问你,朕若是赐沈傲为辅政亲王,天策上将,开府仪同三司,过问天下军政可以吗?”
杨戬方才听赵佶喃喃自语,已经大致猜透了奏疏的内容,心里自是巴不得沈傲再进一步,毕竟杨戬心里也清楚,赵佶的身体是越发的不成了,若是有朝一日太子登极之后,若是当真要剪除异己,他杨戬只怕是头一份,可要是沈傲当真做了辅政王,至少这大树底下好乘凉,沈傲不倒,他杨戬的xìng命就是稳稳当当的。
可是赵佶突然问自己,一副征询意见的口wěn,又让杨戬迟疑起来,心里想:我该怎么答呢,会不会是陛下故意要试探我的?还是陛下身边实在没有人商量,才问到我的头上?
杨戬左思右想,理不出头绪,索xìng咬咬牙,突然痛哭流涕起来,拜倒在地,呜咽道:“陛下,奴才今日索xìng把话都说了吧,方才陛下问沈傲与太子是否有嫌隙,其实不止是沈傲,便是奴才,也是讨太子的嫌,这满朝文武,讨太子嫌的人多了去了。晋王殿下也一向与太子不睦,其实全汴京都知道,晋王素来说话口无遮拦,得罪太子也不是一次两次,再者说,清河郡主又是沈傲的王妃,更是被太子视做了眼中钉,肉中刺,因此不管是沈傲、是晋王还是朝中的诸公,心里头都巴望着陛下能君临万代,否则……否则……”
杨戬在否则后头加了一个悬念,呜呜地哭泣起来,话中的意思再明确不过,太子登基,大家都要倒霉,一朝天子一朝臣,这是恒古不变的道理。陛下若是不给大家一个保障,莫说是沈傲,便是晋王也要被狠狠地收拾掉,一旦要着手收拾晋王,那太后还有好日子过吗?这么多人的身家xìng命,都指着平西王呢。
赵佶没来由地有些烦躁,恶狠狠地道:“不要哭,哭个什么?朕还没死!”杨戬只好停止了呜咽,趴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赵佶负着手,在寝殿中来回踱步,良久之后,他驻了足,淡淡地道:“你方才的话倒是让朕明白了,母后这么做是有她的苦心,母后有苦心,朕也有苦心,朕登基了这么多年,许多人都是朕的故旧,这些人,朕也不忍心让他们临到头来还要吃亏,既然如此,朕就索xìng给你们一道护身符吧,传旨意……”赵佶似乎是下定了决心,态度坚决地道:“平西王沈傲大功于国,尽心勉力,战功彪炳,即敕其进爵辅政亲王,天策上将军,开府仪同三司,过问天下军政事,让他好好辅佐太子监国,不得有误!”
话音刚落,赵佶咳嗽几声,像是被抽干了一样,有气无力地道:“朕乏了,快,上丹药来。”……………………………………………@。